第12章 與生俱來

《太上皇起居注》第十回:童話故事都是騙人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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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進入禦街,巍峨的皇城帶着睥睨的氣魄與森嚴的等級威壓便迎面而來。

賈赦腳步頓了一下,眼眸一閃,旋即擡手往自己臉上啪啪兩下,讓自己顯得越發可憐巴巴,便目标明确的朝大明宮奔去。

雖說縣官不如管,如今當政者乃是明衍帝司徒昭,但是他一點也不熟,也沒任何的交情,還不如上皇宣武帝,他還能厚着臉皮蹭點存在感。

朝掌院大太監戴權送了點小禮物又追憶了一番往昔情誼,賈赦如願以償的進入了大明宮大殿。

彼時,宣武帝靠在榻上,靜卧聽琴,輕飄飄斜睨了眼跪在地上的賈赦,原本深陷在眼窩裏充滿渾濁的雙眸一瞬間劃過一抹銳利的精光,也沒有立即叫起,反而阖上眼眸,手和着拍子一邊輕輕的哼着,無比惬意,若富貴家翁一般悠哉悠哉。

許久不見回複,賈赦有些後怕的緊緊手中的奏章,但聽着殿內袅袅的琴音,不由偷偷松了口氣,眉眼間露出一絲笑意。

樂師所奏的乃是《将軍赴》。這首歌頌三十年前宣武帝禦駕親征平“黃巾軍”的曲子。

好巧,是他裝門面應付夫子檢查的必備曲目。

也是……抒寫他賈家兩任國公的輝煌贊曲。

他爹能繼任國公之位,也是因此戰!

遙想當年,大軍回朝,賈家父子雙國公,顯赫無比……賈赦眸子一沉,露出一絲迷惘。當初,父親對他也是給予厚望的,經常竹板炒肉,就算被祖母攔着護着他也要抄書背詩蹲馬步,但是此戰歸來後,完全就是“兒砸,使勁的作死吧,天榻了找爹!”

一副視他阿鬥的模樣。

真是夠奇怪的。

正當賈赦一臉狐疑之時,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眸的宣武帝重重地嘆口氣,神情變得淡淡的,“賈赦,賈恩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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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在!”賈赦頭皮一驚,回過神來,認認真真叩首回道。

“真不愧是名滿京師,縱橫京都纨绔界三十幾載,榮獲混不吝之號的赦大少啊。”宣武帝從桌案上拈起一張信箋,掃了眼上面的蠅頭小楷,贊譽道。

聽到這麽一句話,賈赦愣怔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氣,英勇非常的閉眼,大聲道:“微臣謝皇上謬贊了。”

宣武帝:“……”

似笑非常的看了一眼賈赦,宣武帝輕輕開口,道:“愛卿可知朕為何鐘愛此曲?”

這不廢話嘛,為了彰顯了你為皇生涯最為榮耀的功績啊,暗示你現在寶刀未老,不服兒子呗!

賈赦暗暗腹诽着,于此同時也絞盡腦汁想詞準備婉轉的表達出國只有您一君的時候,便聽上方傳來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去宮外跪上一天一夜,若你能堅持,朕便允了開棺驗屍查賈瑚之死,如若不然,靜靜的在家當個富貴閑人,朕看在老賈他們的面子上,繼續保你一世富貴。”

“……”

這話的信息量好像有點大!

雖然他的确來找上皇打他爹,他祖父的感情牌來的,可是準備了一肚子的花言巧語,用不上感覺好憋屈。

“皇上……我……我什麽都沒說呢。”賈赦下意識的呢喃道,卻讓宣武帝呵呵冷笑了一聲。

宣武帝神情冷冷,“說與不說,你目的達到了便可。呵呵,朕也就還剩這點用處。戴權,送他出去吧。”

說罷,宣武帝側目看了眼樂師,示意人在彈,而後阖上眼眸。

戴權聽到這話,朝宣武帝無聲的行個禮,悄聲的拉着一臉風中淩亂的賈赦出宮門。

“戴相,您知道的,咱們兩家都是老相好了,您看在我祖父的份上,給個話?”賈赦壓低了聲音,拉着戴權道。

“赦少爺,上皇如是說了,您便乖乖的按着吩咐便可。”戴權無奈的笑了笑,雙手按着賈赦的肩膀,又踹了一腳。毫無防備的賈赦瞬間驚叫一聲,噗通的五體投地。

青石地面上瞬間橫躺了一大字人形。

賈赦不可置信的擡眸,正好撞見對方一臉慈祥和藹的模樣,瞬間惡寒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

“赦少爺,您也不要怪老奴。這主子爺吩咐了您要跪上一天一夜,這般跪着,您偶爾還可以補個眠。”

賈赦聞言後驚訝的下巴都磕在地面上,有些毛骨悚然的看着戴權入了大殿。

他祖父,他賈家的關系跟戴權關系好到能當着皇帝的面欺上瞞下了?

太不科學了!

還有這上皇,怎麽一點也不跟傳說中的皇帝一樣呢,說一句話也要燒腦三千細胞。

腦海翻湧出無限揣測,賈赦不解地在地上滾來滾去。

屋內宣武帝依然一副穩如泰山的架勢,透過輕紗窗棂,望着朗朗日光下愁得打滾的賈赦,看着他滾了好幾轉最後一個鯉魚打挺起身認認真真的跪拜,伫立了許久之後,不由感慨:“這賈文和到底沒把人寵成傻子啊!”

榮國公賈代善,字文和。

猛地聽到許久未聞的字,戴權垂眸斂神屏息,不語。

自昔年奪位叛亂,國公舍命護衛而亡後,便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從帝王口中聽到過關于賈家的任何一事。

“這文和心思也一如既往似海底針啊,”宣武帝撇撇嘴,埋汰道:“都道偏寵幼子,哼,簡直是笑話!看看這長子,恩侯,恩侯,朕偏偏就不讓他人如其名。”

戴權:“……”

“朕需要他低首示好嗎?朕會怕他功高震主?朕難道就是容不得能臣心眼小還刻薄寡恩的無能暴君嗎?朕難道……”陡然浮現賈代善護主之時嘴角露出的笑意,宣武帝一時沉默,側目掃了眼垂眸的戴權,飛快斂了表情,面色冷淡道:“去看看鬧到什麽地步了。”

戴權斂聲而退。

與此同時,知曉賈赦鬧到督察院還自身入了宮,賈母整個人都僵硬了。萬萬沒有想到,賈赦這個孽子竟然會想失去理智的瘋狗一般,來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太太。”賈政完全六神無主,恍若溺水兒童一般牢牢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帶着骐骥之色呼喚道。

聽到賈政的呼喚,賈母并沒有如往常一般立刻回答,只一雙眼掃了過去上下打量眼安靜伫立在賈政身旁的王夫人,“王氏,此事解鈴還須系鈴人。我把話撂這裏,我賈家顏面萬萬不可失。”

“老太太!”王夫人聞言驚叫,“這開棺驗屍的主意可是你提出的。”

“王氏,這難道就是你對母親的态度嗎?”賈政見狀,不喜的诘問道。

此言不啻晴天霹靂,王夫人腦中一片空白,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義憤填膺的賈政,只覺得渾身冰涼一片,從腳底都冒着寒氣。

她恍然好像明白了老虔婆的打算,若是抵抗不住賈赦,完全可以把她丢出去,這樣他們又是清清白白,毫無黑點。

不,絕對不可能這樣!

王夫人背後冒着冷汗,手飛快的撥動着小葉紫檀佛珠,讓自己冷靜下來尋找對策。

她為賈政生兒育女,還與更三年喪,守過公公的靈,萬萬沒有理由休妻!

人都是下意識的逃避的,王夫人忽略了七出之條,反而鼓起了勇氣冷冷斜睨了一眼賈母。

這個老虔婆別以為自己就一幹二淨了!

看到王夫人惡毒不忿的神色,賈母氣得靠在軟榻上,心裏冒火。若在平日,她定會好好借此訓誡一回,可是如今不能自亂了陣腳。

僅存的理智将她思緒拉回,賈母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雙眸看向賈政,又看了眼王夫人,語氣弱了三分,道:“這孽子就算上達天聽,可區區一個纨绔,想必也不如親家在當今面前得眼,況且自古以孝治國。”緩緩說着,賈母漸漸穩定了心神,鎮定萬分道:“自古被下了蠱入了邪祟也屢見不鮮。這孽子自從天降所謂的“賈瑚”變性情大變,定是背後有人所控。”

聽到賈母這般說來,賈政微微松口氣,引經據典:“母親說的事,這蠱毒邪祟之事歷來害人不淺,諸如長安漢宮巫蠱……”

“政兒,罷了。”若是以往,賈母沒準還暗中竊喜覺得賈政愛讀書,但是此時此刻都火燒眉頭了,也實在沒個心情聽人在唧唧歪歪。

她對賈赦要求徹查賈瑚之死一點也不擔憂,反而是惱怒對方鬧大讓賈家丢了臉面,更是氣惱對方一句戳心之語-“夫死從子”。

這四個字,讓她意識到不管如何,這大兒子再也不會孝順她一分半毫。

再也不會!

一想起這個可能,賈母便愈發怨恨賈赦。昔年她含辛茹苦懷胎十月,甚至在臨産的時候還半腳踏了鬼門關,可到頭來卻得到這麽一個可笑的母子反目成仇的結果。

還不如一出生就掐死得了!

還不如當時就流了得了,還能讓她跟随老爺去駐軍,省的被小賤蹄子給迷了心智。

還不如……

賈母越想越怒,反而冷靜下來。既然如此,也就休怪她心狠手辣了。

若不是思忖着賈赦這孽子到底是她兒子,不然……賈母眼眸冒出一絲厲光。她不用像武皇一般稱霸天下,只願做個榮國府的老封君罷了。

不遠處的賈赦打個顫抖,只覺得莫名背後發寒。

掏出繡帕揉揉鼻子,賈赦繼續頂着衆人詭谲的打量視線,挺直了腰板,跪着。

他連祖龍都不怕,其餘的皇帝還有什麽好怕怕的。更何況,這上皇還若有若無的透着一股善意。

像他爹,每次揍他都雷聲大雨點小,還吓唬說要挑戰世俗立幼子為繼承人。

結果呢……

還不是立他為家主。

不過說起來,他爹臨終到底跟上皇說了什麽,他好好的恩侯被削成一等神威将軍?

哎……

賈赦按着咕嚕咕嚕叫的肚子,繼續浮想連連,畢竟他擁有後世無數用鐵證攥寫的“狗血藝術源于生活”的實例。

這種不八一八,簡直對不起他點亮的腦洞技能啊!

“賈愛卿,你似乎很開心?”明衍帝自是知曉對方鬧出的笑話,不由狐疑的掃了眼賈赦,而後嘴角挂着恰到好處的笑意若不經意間擡眸望了望殿門上高懸的三個大字-大明宮。

猛地聽到背後響起的聲音,賈赦一驚,生無可戀的轉過膝蓋,顫顫巍巍的行禮:“微臣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種投奔大老板遇到小老板,簡直是折壽的!

“賈愛卿,父皇念舊不假,可是你的父祖也是賈政的父祖,難道仗着長子之身份,就該偏幫與你?”司徒昭垂首,輕輕道:“要知道父皇不是長子,朕也不是長子。”

邊說,視線望向東邊,露出一絲迷茫。

他不解,唾手可得的富貴榮華,對方竟然一走了之,關門煉丹。

終究,還是太容易得到,才不懂珍惜。

所以,他讨厭與生俱來這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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