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前塵往事

這般想着,司徒昭帶着睥睨天下的篤定神色,閑庭漫步來到道觀,準備邀賈敬一敘。

誰知卻撲空一場。

“朕不是讓你們好好看着他嗎?”司徒昭咬牙,冷眼掃着匍匐跪地的侍衛。

“回……禀皇上,飛鴻子道長他……”侍衛之長許善硬着頭皮解釋着。他原以為當今派他們名為保護賈敬,實則乃是充當人質。如今江南事了,皇帝徹底掌握江南鹽政,漕運等大權,又聞賈赦被賜為恩王。

他暗自揣摩了一番聖意,實則沒有理由來拒絕賈敬打着替禮部給皇陵堪輿風水,另要歸家整頓即将遷移入皇陵的兩位國公爺舊物的借口。

“故而,卑職便派人護着飛鴻子道長回府了。”

“皇陵……陪葬,”似想起什麽有趣的事情,司徒昭輕聲重複了一句,眼眸閃着陰鸷,轉身對着王全吩咐了一句:“去賈赦那把人給朕接回來。”

“是。”王全小心翼翼的應下,立馬轉身去安排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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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敬站在原先的榮國府大門前,望着新挂上的敕造恩王府,眼眸一沉,腳像是灌了鉛坨一般,任憑怎麽使勁也提不動一步。

“父……飛鴻子道長。”宿醉未醒,賈珍腳步有些趔趄的撞上賈敬背後,還沒來得及驚愕,在迎着架在脖子上的繡春刀,吓得冷汗直流,酒也醒了。

“放下。”賈敬站定,側眸環視了一圈侍衛,眸子盡是寒霜:“你們主人連最粗淺的打狗看主人的道理都沒教過嗎?”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狗:“……”

賈珍頓時心中一震,他有一瞬間的驕傲與感動,他爹!那個從他十歲就出家的爹哎……原來還是會護着他的啊。

不過随之而來的卻是恐懼。他太明白皇權的寒意了。先前賈家走下坡路,但好歹還有幾分顏面,他能關起門來當大王,可是榮府家醜之後,連帶着他出門交際,也少不了背後被嚼舌頭。那時候……賈珍眼眸頓現一股殺意,手緊緊的捏緊成拳。在賈家名聲最不堪的日子裏,幾乎連老親都不願來往。

索性,他也習慣了在家當老大,況且還能坐牆頭,看隔壁三個女人一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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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萬萬沒想到,他習慣了宅男生活,可随着他爹搖身一變成帝王看中的道士,緊随而來他赦叔又封王,賈家門口又聚集起一幫人。

在短短一年多時間,雖不曾參透世間冷暖,可終究還是讓他悟出一個道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所以,他害怕一切與皇家有關聯的人物。

賈珍兩股顫顫,上前,帶着讨好之色,小心翼翼着:“幾位大人息怒,息怒,先前是我……”

望着賈珍掩飾不住眼底的惶恐之色,低眉順眼恍若下賤的走狗一般,露出曾經他最厭惡的谄媚之色,賈敬呵呵的想笑,忍不住想煽自己一個巴掌。

若不是他懦弱,抛棄妻子遁入空門,饒是太子落敗,可是賈家未曾貳主,就算家破人亡,也有忠義之名。

正絞盡腦汁對着侍衛說盡各種好話,賈珍聽着突兀的“啪”得一聲,頓時一震,下意識的尋找聲源,當視線望着那浮現在臉頰上紅印,有些跳腳,焦急喚道:“父親,你怎麽了?”

收回繡春刀的侍衛也望見了那紅腫的臉頰,互相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眸中看到幾分震驚,惱怒與害怕。

他們看不起賈敬,卻畏懼對帝皇對其的重視。

毫發無損,這一個詞皇帝在去江南之前,千叮咛萬囑咐。

煽完自己一巴掌,賈敬淡然的抹了抹唇邊的血珠,有些吃力的喘口氣。這些年養尊處優,又流連花叢,疲于鍛煉,幾乎沒拿過比丹藥還重的東西,身子骨早已不能與昔年能下場參加科考的時候相比。

深深的呼氣吐氣,來回好幾遍,待平穩了氣息,賈敬無視呆滞的衆人,邁步往內而去。

等賈赦回來,看着頂着紅腫的賈敬,吓得直接抱着侯孝康不撒手,“康康,我是不是在做夢啊?”

“沒!”侯孝康視線掃過端坐在上首的一行人,眼眸微微一閃。說實話,他甫一進來,也着實受了一驚。

別不提呆若木雞的賈珍與拉長着苦瓜臉的侍衛,就是賈敬,那清晰可見的五指襯着他一張面孔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灰白之色,且今日對方穿着一身素白衣裳,咋一看來整個人身上籠罩着陰郁的灰蒙蒙之氣,似燃燒過後的灰燼一般,毫無生機。

在侯孝康打量人的同時,賈敬眼眸一沉,面帶厲色的斜睨了一眼快整個人挂在侯孝康身上的賈赦,而後眉頭緊緊蹙起成川,定定的打量着帶着柔和之色低聲跟賈赦訴說的侯孝康。

那雙原本深冷莫測的眼眸如今恍若春風襲來,帶着柔和的暖意與無限的生機。

那專注的眼神……

猝不及防的想起多年前自己無意撞見的一幕,那被自己埋藏在最深處的一幕竟與眼前之景慢慢的重合。

其實,除卻鐘慕奎,其實他也看到那兩人相擁而吻的一幕。

畢竟他在榮國府也恍若自家,來去自如。更何況,那時,本就是他想着幫同科好友引薦給自家叔叔,卻因賈赦鬧騰不願禮佛,他去後院勸了幾句。待歸來卻不見鐘慕奎蹤跡,四下尋找。

結果……

賈敬眼角有些發疼,嘴角卻是不自禁的彎起了一點弧度。

幸好,處處有真愛之人提醒着他,他不過是那人一個求而不得的玩1物罷了。

賈敬抿嘴笑了笑。他對賈赦與侯孝康分桃一事,不怎麽擔憂,左看右看都是他賈家得益比較多。

只不過……手指蜷曲着拂塵,賈敬想起自己到來的目的,輕輕咳咳了幾下,讓人把視線集中到他身上。

“恩王爺……”賈敬本想調侃一句,但一張口,順着原先撕裂的傷口,便有血滲出,疼得倒抽口冷氣。

“敬……敬大哥,你……你怎麽回事?”賈赦猛然回過神,舌頭打結的問道,同時帶着詢問的目光看了一眼耷拉着腦袋的賈珍。

賈珍到現在也還沒想明白他爹為何要好端端的抽自己一巴掌,只好搖搖頭。

“沒事,藥1磕多了,煽巴掌讓自己清醒清醒。”賈敬手捂着傷口,漫不經心的一語帶過。

賈赦嘴角一抽,左右掃了一圈,見無人補充,接受了這個理由,關心着讓人去請大夫。

“言歸正傳,你打着祭祖的旗號下江南,去過祖墳嗎?”賈敬眯着眼問道。

“呃……這個……”賈赦眼睛四處轉轉,就是不敢看賈敬。

侯孝康想上前給人解釋幾句,然而卻被賈敬冷刀子掃過,頓時失去先機。

“侯将軍,本……前任族長我似乎還未在族譜中見過你的名,故而給我靜靜的呆在一旁。”

冷不丁的被人戳破關系,還是未見過幾面之人,侯孝康除卻狐疑之外還帶點羞意。

難道他們恩愛過頭,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了?

賈赦聞言,愣怔過後,也就未理會。一回生兩回熟,他都經歷過上皇霸道怒指女幹情了,還有什麽好慫的?

這眼前之人又不是兇神惡煞之輩。

自家人就不說兩家話。

“既然你沒去過,就給我再回一次老家。”

聽着不容抗拒的強調,賈赦大大的狐疑,“為何?敬大哥,這金陵的族人幾乎沒幾個好人,他們不僅監守自盜,還……”

“這些我都知道。”賈敬截下話語,幹脆利落道:“只不過京中愈發詭谲,你們還是暫避鋒芒為好。”

“敬大哥,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我們想避就能避的啊?”賈赦望着對方嚴肅的模樣,沉默了一會,道。若是他能避開,當初就不會下江南了,好嗎?!

“我們再回去一次也好,正好調查你中毒的事情。”侯孝康邊說,視線一直盯着賈敬,不放過對方臉色一絲一毫的變化。

然而,賈敬臉上只有擔憂與震驚。

見狀,侯孝康眸子一沉。不是當今下的毒?

當這個念頭浮現之時,侯孝康揉揉腦袋,面上帶了些嘲諷之意。也是他過于患得患失了。他原以為是當今借此防備遠在邊關的“賈瑚”。畢竟禦醫診斷此毒為千裏香,在體內殘留千日過後,若得不到解藥,便會毒發,其症狀初診斷恍若天花,可每過一日,便會痛如刀絞,還皮膚瘙癢,最後渾身潰爛而亡。

可若是千日之後,喝下解藥,便若常人一般。

但也需終身服用解藥才能壓抑1毒1性爆發。

換句話說,此1毒無解。

“恩侯,這是怎麽回事?!”賈敬拍桌問道。

賈赦擡眸瞅瞅立在一旁當背景的四個侍衛。

“出去。”賈敬揚手對着自己的臉,冷冷道。

“還望道長保重貴體。”侍衛靜默了一會,拱拱手,道了一聲,而後分列兩隊,站在門口。

賈赦目送着人離去,好奇的不能在好奇,可嘴巴張了好幾次,但每每瞅見對方帶血的臉頰,終究沒膽子問出口,只得把如何知曉自己中毒的事情說了一遍。

聞言,賈敬目光一寒:“此1毒曾是大內秘藥?”

“據說是哪個開國功臣貢獻的,現在對付敵國細1作用的,來源到底是獨家秘方還是大路貨,需要排查一番。”賈赦無所謂,“反正還有三年時間才毒發。就算我真出差錯了,我老大肯定會拉天下人給我報仇的!”

信始皇,得永生!

在知道自己中毒,還是如此坑爹的毒性,他壓根一點兒也沒小命不保的感覺。

賈赦捏着拳頭,眼裏閃着精光!

他牢牢得記得第一回見面,始皇大大說他成仙轉世來歷劫了。

而且!!!

始皇大大說望他能助他一臂之力!

望他!

茫茫人海中就看中他賈赦了!

這說明他是關鍵人物,就算是紅樓炮灰,始皇大大也會力挽狂瀾!帶着千軍萬馬來護他。

“我會查出真兇的!”侯孝康逼近,掰開賈赦洋洋得意的拳頭,認真的強調,順帶眸子裏還透着一絲委屈之色:“你不信我?”

賈敬:“…………”

算了,他還是不管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為什麽要逼他面對這一切。

直接煉藥一鍋端,得了。

賈敬捂着臉,懶懶散散望背後一靠,忽地眼眸閃過一絲妖冶的光芒。

對啊,死了就不用考慮一切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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