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好久不見(7)
姜宏将一群熊孩子從教室內放出來的時候,報社的一行人早已與顧亭商談完畢先行離開了。
早晨明晃晃的陽光不知在什麽時候淡了,姜宏擡頭瞥了眼,只覺眼下的天頗有些陰恻恻的,像似含了一包雨。
顧亭與唐令儀正坐在二樓辦公室前的檐廊下交談,眼見姜宏下課了,招呼着她也上樓。
“論壇的事你們商量得怎麽樣啦?參加嗎?”人還未到,唐令儀就聽見姜宏從木梯下傳來的聲音。
“當然參加!”想到這是回國後參與的第一項大型活動,唐令儀有些小興奮,“這麽好的機會,學姐怎麽可能放棄!就算有什麽坎兒,憑書院裏這麽多小姐姐,一定也能闖過去。”說着,還不忘回頭朝顧亭哼唧唧,“是吧是吧?”
姜宏笑了笑。
“如果真說起難處……倒也不是沒有……”顧亭思索一番,緩緩道:“開幕式在11月下旬,算算也就二十多天。聽董老師的意思,我們需要在開幕式上安排展演。”
唐令儀心頭一窒,她就随口那麽一說,還真給說出幺蛾子來了……
“……演什麽?”姜宏與唐令儀對望一眼,心底頓生一抹詭異且不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顧亭定定望着他,問:“阿姜,你那兒資料最全的古禮是什麽?”
姜宏轉了轉眼眸,想了半晌,“應該是唐制昏禮。”
顧亭了然地點點頭:“我知道了,下午的例會我們再詳細談。令儀,你還能找到社團從前展演的資料嗎?”
姜宏與唐令儀又是一個對望,心底一度想起了大學時期被古禮展演支配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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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宏到底只是書院裏的志願老師,自知不方便在人家的會議室裏尴尴尬尬地當塊木頭戳着,縱然心中極想知曉顧亭他們到底談了什麽,但終究只能嘆口氣,替書院裏的專職老師代起了課。
誰知兩個小時過去,姜宏又解放了一波熊孩子,會議室的大門仍舊緊閉。姜宏站在院子裏默默踢着腳邊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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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進院中央有一方小小的池塘,由池塘往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延伸出四條青石路,青石路與檐廊之間栽了不少綠植,小橋流水,配着,很有一番江南風情。靠西側的綠植邊擺了幾盆多肉,一株株都胖墩墩的,很惹姜宏這群年輕女孩子喜歡。姜宏踢了會兒石子,覺着無聊,索性從唐令儀的辦公桌上順出一把小鏟子,蹲在院子裏逗弄起這幾盆小多肉。
鄭以恒甫一邁入垂花門,隔着門上吊下的草木,見到的便是一團紅紅的人影蜷縮在路邊的情景。
姜宏側身對着他,莳花弄草的神情極為專注,絲毫沒有注意到垂花門前站着個大活人。姜宏膚白,一雙手白皙修長,此刻握着小鏟輕輕松土,落在鄭以恒眼裏,極是賞心悅目。他的目光順着她的手緩緩上移,她今天穿的毛衣豔而不嬌,一側肩胛處紋了幾朵小花,花枝蔓延,一直垂到胸前,極襯氣質。
再緩緩上移,落入他眼中的便是那張他曾心心念念的眉眼。細而彎的長眉,流而不動的一雙鳳眼,眼尾微微上挑,帶了些優雅端肅。姜宏略帶些古典氣韻,并不是令人初見驚豔的長相,但一切都恰到好處,無論見多少次,總能讓他發現她的美。
忽然想起早些時候,姜宏也是這樣側身蹲在他面前,略微仰着頭看着面前的熊孩子,柔聲說着話。初晨淡淡的暖陽就這樣撒在她身上,包裹着她,引出了她身上所有的柔美嬌俏。
驚鴻一瞥間,那是他從前從不曾發現的美。
鄭以恒靜靜看了半晌,這才撩開擋在眼前的幾縷草木,朝院中走去。
等到腳步聲近了,姜宏才終于有所察覺,見到是他,詫異道:“有什麽事嗎?”
鄭以恒将目光收回,回應道:“相機的鏡頭蓋不見了,大概是早上落在了書院裏。”
姜宏颔首,正想開口再問,見鄭以恒瞥了眼她身後的屋子,當即了然,轉身又從唐令儀的辦公桌上順了把鑰匙,替他開了東廂房的門。
鄭以恒本以為姜宏會同他一起進來,回頭卻見她又蹲回了路邊。
陰了半個下午的天終于舍得将那包雨落下來,雨勢來得洶湧,從淅淅瀝瀝到傾盆而下竟只用了一瞬。多肉怕水,姜宏趕緊抱着幾盆小綠植跑到檐廊下躲雨,差點與鄭以恒撞個滿懷。
“找到了?”
鄭以恒笑着在姜宏面前晃了晃手上的黑色物件:“你說呢?”
沒有搭話,姜宏上前将東廂房的房門關了起來。回身,卻見鄭以恒站在廊下望着淅淅瀝瀝的雨幕,一臉莫測的神色。
姜宏愣了愣,見他周身輕巧,連個包都沒有,更遑論雨傘,開口提醒:“前臺那兒可以借傘。”
只是她卻忘了,眼下他們到一進院南邊的耳房,還要冒着瓢潑大雨穿過兩座天井與一道垂花門。
見鄭以恒神色從容,心中覺得她已算仁至義盡,姜宏便客氣道了別。
眼見着她已翩然轉身,鄭以恒心中一急,突然上前捉住了她的手。
姜宏被手上的抓力帶動着被迫轉回身來,低頭看着他握着她的手,訝道:“你這是做什麽?”
鄭以恒直直盯着姜宏,試探道:“我沒有傘,怎麽去前臺耳房?”
姜宏心底的驚詫轉化為淡淡的懊惱,想将手抽回,奈何鄭以恒仍死死牽着不放:“下着這麽大的雨,讓我冒雨從這兒跑到前臺,姜老師你當真忍心?”
“鄭以恒,你放手!”
鄭以恒仍盯着她,目光灼灼。
近半月每次見到她,她總是溫和有禮,表現得幾近完美無瑕。他們之間并沒有劍拔弩張的氣氛,令他稍稍抒了口氣。但是鄭以恒了解她,越是與人疏離,就越表現得雲淡風輕,毫無脾氣可言。一個溫和疏離,一個止步不前,這就是他倆眼下的狀态,或許也是未來的,但他卻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止步不前了。
縱然那天晚上接姜宏是唐令儀,但卻讓他警醒。這麽好的女孩子,身邊怎麽會少仰慕者?
見他仍不放手,姜宏真的有些惱了,脫口道:“為什麽非要用這麽暧昧的語氣說話?鄭以恒,我們早就分手了!”
“姜宏,如果我還想再重來一次呢?”
姜宏瞪着鄭以恒,一言不發,趁手中使了猛力,徑直将他的手甩開,頭也不回地拐進了東廂房南側的小隔間。
鄭以恒望着她的眸子漸漸涼了下去,扭頭繼續望着自屋檐滴答而下的雨幕。
“蹬—蹬—蹬——”
鄭以恒倏地轉頭,見是姜宏手中拿着一柄油紙傘,面上有些氣鼓鼓的,竟去而複返。
心底裏的某個角落似乎正在悄悄地死灰複燃。她果然還是在乎他的,哪怕只是那麽一點點,他都心滿意足。
而且……她居然拿了柄油紙傘?真是…可愛啊。
實則姜宏剛才一時被自己脫口而出的狠話震懵了,等到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竟為了避開鄭以恒躲進了小隔間,當下囧得跳腳;氣惱鄭以恒突然的越線,又懊惱自己這個落荒而逃的模樣。
小隔間的窗戶緊閉,久未有人進來。姜宏闖進來的時候攜進一陣風,揚起了不少隔間裏的粉塵。打了兩個噴嚏,姜宏才靜下心看周圍的環境。鄭以恒初來乍到,自然不知道樓梯底下還有這麽個小隔間,但是姜宏卻知道這兒放了許多神奇的雜物,從高山流水陽春白雪的古琴屏風到接地氣的鍋碗瓢盆,多是學生在一個學程結束後彙報演出時所用的道具。
屋外響着泠泠的雨聲,腳邊躺着數把油紙傘,雖然是學生排練所用的道具,但遮陽擋雨的功能卻一樣不落。姜宏木然盯着眼前的傘,心中頗有些自欺欺人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外頭杵着的又是學姐的合作方,不能把事情做得太難堪,終是撈起一柄油紙傘出了小隔間。
見鄭以恒注意到她,姜宏板着臉直接将油紙傘扔了過去。
鄭以恒看着手中的油紙傘,笑道:“姜老師,你們這兒還真是什麽都有啊,多謝了。”
姜宏微不可見地撇撇嘴,冷冰冰回道:“把這個放在前臺就好,晚些時候我會取回來的。”
鄭以恒點點頭,宛若剛才什麽都沒發生,與姜宏道別後撐着油紙傘行雲流水般地走了。
姜宏愣愣的,怔怔站在檐廊下,無神地望着鄭以恒與油紙傘極不相稱的挺拔背影,眼前的畫面有些荒誕詭谲,她有些想笑,又有些恍然。心底像破了個口子,埋藏多年的往事因為鄭以恒突如其來的言語紛至沓來,令她心煩意亂。
她剛才應該就這樣不管他才是,任憑他站在廊下他風吹雨打。眼下那柄油紙傘,倒顯得她有意示好一般。
起風了。寒涼的秋風攜着雨絲不停地往檐廊下飄。
姜宏閉着眼,心中紛亂,只是臉上襲來的濕意卻越來越明顯。
記憶之中她與鄭以恒的第一次交集,也是這樣一個風雨交加的下午,彼時她的臉上,也被雨絲沁出一絲絲寒意。
所謂“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她還記得彼時正是清明時節。
清明斷魂,不是很好的開頭,大概也注定了那是一段無疾而終的過往。
作者有話要說: 某岸:阿鄭啊,來來來幫我把這份開題報告寫了,興許你未來追美人的路就不會那麽迂回了~
鄭以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