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溯源(3)

老威接着電話的時候, 只以為鄭以恒食物中毒, 正躺在臨時病床上指不定怎麽吐呢。哪想等他火急火燎地從兒科跑下來,卻見人好端端地坐在車裏呢。

老威:(O_o)

老威敲了敲車窗,:“這是幹啥呢?”

鄭以恒放下車窗,沒有接口。

越過鄭以恒, 老威看見了副駕駛座上的姜宏,打着哈哈轉移目标:“小姜老師好啊,他這是怎麽了?”

姜宏朝他客氣颔首:“剛做了喉鏡, 他現在不能說話。”

老威一頭霧水:“喉……鏡, 是啥?”說着,他伸手扯了扯後座車門,毫不客氣道, “诶, 開開車門兒, 外頭風大。”

鄭以恒依言解了門鎖,老威毫不客氣地鑽了進去,聽姜宏三言兩語地把經過解釋完。

魔爪往鄭以恒腦後一拍:“多大點事兒。我兒子還在挂點滴, 這就上去了。”

姜宏:……兒子?

“你幹什麽!”鄭以恒對他突如其來的這一掌毫無防備,本就不想在這個時候看見他, 心底莫名火起, 吼道。

然而終歸藥效位散, 四個字喊得軟軟綿綿,帶了一分不明的沙啞,竟像暗含了一絲委屈, 反倒将老威逗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行,不和你鬧了。”

“兒子…怎麽了?”冷靜下來,鄭以恒抓着方向盤問道。

“昨兒下午淋了點雨,受涼了。剛剛打上點滴,小琳抱着睡過去了。”撸撸頭發,老威往後靠着,長嘆一口氣,“一歲多的小孩兒身子弱,得虧我和小琳工作自由,唉。”

姜宏抱着包,不知想些什麽。老威跳脫的性格多年未變,他就像一柄鑰匙,那些塵封在心底的記憶又鮮活了起來。鄭以恒的室友,她都見過,一窩的單身狗,天天用對待階級敵人的眼神哀怨地瞅着老威和鄭以恒。每次遇見她或老威的女朋友,總是笑着哈哈:“H大/傳統文化社漂亮妹子那麽多,牽牽紅線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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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興趣相近,姜宏與那個單純可愛的女孩子偶有談話,倒也算得上投機。只是人各有命,當大家都按着各自不同的腳步長大時,彼此間慢慢就淡了聯系。

老威的女朋友叫什麽來着?……姜宏輕輕敲着自己的太陽穴,腦海裏依稀其那些似遠似近的名字——林書哲、歐陽陽、肖琳……

“唉,你們倆是怎麽回事?”老威一拍大腿,恍然想起現在還是工作時間,“今天周二吧,你們這是曠工?為你喉嚨裏的這點小事?”

“請假。”鄭以恒緩慢回應,“她…放秋假……”

只有中小學才會在這個時候放秋假,老威腦袋轉過彎來:“小姜老師真的當老師啦!好啊!我兒子以後的語文成績不用愁了!”

姜宏無聲地笑了笑。

“我記得我們寝室老三的女朋友也是老師啊!”說着,老威把話頭轉向姜宏,“這周末大家都聚一聚,姜老師也來啊。”怕姜宏有所顧忌,老威繼續補道,“就我們大學宿舍四個,可以帶家屬。”

“不了,我和同事有約了。”姜宏回頭應道。她這話卻也不假,秋假結束後,半學期的教學工作告一段落,年級組的幾位老師早早安排了秋游,這樣的業餘活動,姜宏無法拒絕。

“哎呦,那真不巧。”老威遺憾地攤了攤手。

姜宏本就沒有系安全帶,眼下索性背起包,利落地推門下車,對着車裏的兩人道:“我手上有些東西要寫。你們繼續聊。”

語罷,冷冷看了眼鄭以恒,揚長而去。

秋假只剩短短一日半,又被鄭以恒耗了大半個下午,她應承的唐制昏禮腳本卻是一字未動。

頭疼。生氣。

~~~~~~

姜宏,老威雙手搭着前排椅背,身子前傾,湊到鄭以恒邊上:“你們這……是怎麽回事?”

鄭以恒沒搭話。

“不去追姜老師?”

鄭以恒遞過去一記眼刀。

老威:……前頭的這個不能說話,和冰雕似的,有啥可聊。

往身側一靠,老威的胳膊肘碰到個黑疙瘩。定睛一瞧,發覺是鄭以恒的相機,不禁感慨萬千:“這麽多年過去了,咱寝室裏還在幹攝影的,也就剩你一根獨苗苗咯。”

昨日這個時候突然下了場大雨,今天這個時候卻突然出了豔陽。車窗外的陽光微有些刺眼,照得老威靈光乍現:“兄弟…你該不會…又沒追上姜老師吧?”

鄭以恒,沒吭聲。半晌,才從喉嚨裏悶出一個音節。

老威:……

歷史果然驚人地相似。

老威想起姜宏第一次跑來N大找鄭以恒的情景。那是他在女朋友面前揚眉吐氣的第一次,且是唯一一次,故而印象生深了些。

此情此境,何其熟悉。

老威覺得自己有必要再扮演一回知心老大哥的角色,思量一番,開口:“我說,旁觀者清嘛…其實你們當年也沒多大事兒,你和姜老師坦白了就好。”

“坦白……什麽?”

老威倒吸一口涼氣:“感情歐陽搞出來的糟心事你不知道?”

“知道。”鄭以恒淡淡應道,“她也知道。”

老威心道還好還好,鄭以恒雖說在情感這一條道上笨了些,但也不至于蠢到無可救藥。但在想明白鄭以恒話裏的“她”是姜宏以後,他的心又被吊了起來:“那你們搞毛啊?男未婚女未嫁的,又浪費了那麽多年,還不趕緊把事兒辦了!?”

鄭以恒咳了聲,将喉嚨裏多餘的唾沫悉數吞了,發覺已能找回些許知覺,心底緩了緩。

“問題不在歐陽,在我。”

老威坐在後頭胡亂撸着鄭以恒的頭發:“不錯,把我當年的話記到心裏去了。”

鄭以恒煩躁地躲開:“沒開玩笑。你兒子呢?”

說着,手機響了。

老威看了眼來電,見是肖琳,心底一涼。

老威大着膽沒去接聽,将手機靜了音,對鄭以恒交待:“兄弟加把勁啊!有什麽問題不能找姜老師好好說一說呢?周末等着你把姜老師帶來哈!”

說完,揣着手機一臉大義凜然地跑回了門診樓。

鄭以恒透過後視鏡看着老威黑不溜秋的身影,心裏躁得不行。

什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統統都是屁話。姜宏看着軟軟乎乎的,但心底其實拎得門清兒,心腸也冷得狠。

興許老威說得不錯,他需要找個機會與姜宏好好談一談。

~~~~~~

姜宏頂着滿腦門的油光,雙手捧着馥郁的咖啡,不時呷一口,雙目緊緊鎖住面前的電腦。

從醫院出來後她到附近的超市搜羅了一堆面包泡面,抱回家後徑直開了電腦,又從收納箱裏找出了前些年搜羅來的資料文獻,大有一番與唐制昏禮死磕到底的架勢。

然而不過幾個小時,眼前一個昏前禮她就過不去了。

客廳挂鐘裏的秒針不眠不休地走着,姜宏已将陣地從書房轉移到了鋪在床邊的絨毯上。坐在軟綿厚實的絨毯上,姜宏後背倚着床,把電腦放在面前的矮幾上,煩躁地吹着咖啡氤氲的熱氣。

“叮——”手機進了一條短信。

姜宏撇眼望了望:【加我微信。鄭以恒】

複又将手機放下,姜宏沒有回複,繼續和眼前的昏禮死磕。

昏前禮是正禮前進行的一幹準備,包括前夜的禮節風俗以及男方親迎時的催妝等等。因為時長與場地的緣故,從前她們在社團裏都是由司儀一語帶過,轉而直接切入正題,進行同牢共食的正婚禮。

但……正昏禮真的太冗長太無聊了啊。七八年前國學漢風剛剛興起,古禮展演也相對獵奇,因而她們膽大包天地表演了整整二十分鐘的正昏禮,新郎新娘慢悠悠地吃了二十分鐘的雞鴨魚肉和酒……

相比之下,開幕式至多只有七分鐘,她必須将這些禮儀規程取重避輕,化整為零。如此,昏前禮必不可少。

頭疼。

姜宏正打算存了文件明天再與顧亭唐令儀商量,手機又響了。想了想,最終接了電話。

“姜宏。”

“淩晨一點了。”姜宏心底一陣抓狂,“鄭記者這個時候打電話,不怕擾人清夢?”

鄭以恒苦笑,擾人清夢的不是他,是唐制昏禮。他知道一份唐制昏禮的策劃有多難,當年他雖然在外地采風,卻也能從姜宏的只言片語中了解一二。姜宏與唐令儀為了那一次的唐制昏禮,付出了太多心血,他甚至見過姜宏淩晨三點的朋友圈:【你見過淩晨三點的校園嗎?感謝基友陪着我搗鼓服裝。】

第二天早上看到朋友圈的時候,他心裏難受得厲害,只恨自己沒能陪在姜宏身邊。可如果他在Z市又能怎樣呢?他對她研究的領域一無所知,好無助益,只能陪着她熬夜。

熬夜傷身。

這樣漂亮的一個小姑娘,這樣機敏的一個小姑娘,他不敢想象她面色憔悴的模樣。

時過境遷,以姜宏較真的性格,只怕會想着做出更好的策劃。

他知道姜宏的手機常年靜音,不自禁地就播出了電話,只想她是否有為了那些所謂的傳統古禮,消耗自己的身子。

果真,電話那頭的姜宏思路清晰,伶牙利嘴,絲毫不像被他擾了清夢。

“早點睡吧。”鄭以恒避開姜宏的問題,輕聲說道。

“唔……”姜宏呷了口咖啡,“站着說話不腰疼,你幫我寫策劃啊?”

“恩,我來。”

他說什麽?

捏着手機,姜宏心底像突然破了個洞,稀裏嘩啦落下一堆不明的情愫。

明知鄭以恒不可能替她寫出策劃,可是聽着他低沉堅定的三個字,前一刻還煩躁不安的心忽然定了下來。

早點睡吧。

還有顧亭和唐令儀呢。夜裏腦子混,等清醒時大家一起商量,總能把策劃做好。

“熬夜傷身,”良久,姜宏對着手機緩緩道:“你也歇了吧。”

那頭沒再說話,只傳來一陣輕輕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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