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照影(1)

姜宏順起辦公桌上的水杯潤了潤嗓子, 決心不再追問鄭晞, 一心一意輔導小正太訂正完這幾天的作業,又拿出教材,将這一個單元的課文重提綱挈領地又說了一遍。

“回教室後把這幾天沒有完成的數學作業也訂正好,不會做的題目可以到辦公室來問程老師, 聽見沒有?”

小正太捧着自己的試卷和作業本點點頭,奶聲奶氣地回答:“聽見了。”

“好的,姜老師相信以鄭晞的聰明乖巧, 一個星期裏一定會有進步, 成績比原先更好,對不對?”

小正太狠狠地應了聲,給姜老師一個保證和堅定的眼神。姜宏笑着摸摸他的腦袋:“好了, 回去吧。”

目送小正太圓滾滾地挪出了辦公室, 姜宏尋思還是得與蘇荷聯系。眼看還沒過午休的時間, 她索性從抽屜內翻出家校聯系簿,給蘇荷打了電話。

那頭很快接通,傳來一個幹練清朗的女聲:“喂, 請講。”

“鄭晞媽媽您好,我是姜老師。”

大抵家長接到班主任的電話, 心底都會莫名騰起一股不妙的情緒。那頭愣了愣, 空氣凝滞了三五秒方才接話:“是姜老師吶, 鄭晞這小子是不是在學校闖禍了?”

姜宏一手拿着手機,一手翻開記分冊:“闖禍倒不至于。最近幾周小朋友成績波動有些大,我剛剛問過他, 說是一直住在小叔叔家。”

蘇荷幹幹笑了幾聲,解釋:“前幾天和他爸爸出了趟國,今晚我就接他回家,給老師添麻煩了。”

姜宏:……沒記錯的話小正太的爹媽不是離婚了嗎(⊙o⊙)

“不麻煩。鄭晞的底子好,加把勁一定能很快補上。”收斂不該有的思緒,姜宏回應,“上周的兩份期中卷子,他都還沒有簽名。現在除了語文,數學和英語也有寫作業沒有訂正好,不知道您下午方便來學校嗎?”

按照這周末鄭以恒和老威他們浪到沒心沒肺的模樣,姜宏思量先前她在家長會上交待的話估摸也悉數教他抛在了腦後,是以還是與蘇荷面談為好。本不過想請蘇荷在放學的時候來辦公室坐坐,卻沒想到蘇荷直接大方表示:“放學後在學校對面的咖啡店見吧。”

姜宏:……真是說一不二的女企業家吶。

因為與蘇荷有約,姜宏趁着下午沒課稀裏嘩啦成倍速地幹活,又把放學前後的班級瑣事拜托給了正巧跑來串辦公室的穆清。有了雁雲山裏兩日幾近形影不離的相處,穆清大抵猜出了姜宏與雷澤之間的微妙情狀,便沒有疑惑姜宏為何不将這類差事交給副班主任,大方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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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姜宏處理完收尾工作,便領着小正太走出校門。姜老師特意約了媽媽出來,小正太覺得今晚回家逃不過一陣嚴厲訓話,心中郁郁,整個人都蔫了,臉上寫滿了喪氣。

姜宏看着他耷拉的模樣,心底無奈地笑了笑。哪想甫一出校門,小正太瞥見蘇荷身邊的身影,激越地大呼一聲:“爸爸!”

話音落下,不等姜宏反應過來,小正太撒開腳丫子就蹿了出去。

姜宏:(ΩДΩ)!!

“姜老師!”蘇荷走上前,禮貌招呼道:“鄭晞爸爸先帶他回家,我們去那兒聊聊?”

蘇荷穿着一身幹練的職業裝,齊肩的中長發,清麗的面容因為精致的妝容而溢出一份精明與自信。姜宏笑着與她一起走進了校門外的咖啡館。

還未落座,蘇荷突然開口:“我和鄭晞爸爸複婚了。”

姜宏正在看單子,聞言一怔:“啊……哈哈,恭喜你們。”

蘇荷笑着對應侍生道:“一杯拿鐵,加奶加糖。”轉頭又問,“姜老師喝什麽?”

姜宏将手上的單子遞給站在桌旁的應侍生:“一杯奶茶,五分甜,謝謝。”

應侍生捧着兩份單子走遠了,姜宏從包裏拿出鄭晞的期中卷子遞給蘇荷,解釋道:“這是上周的期中卷,語文卷已經訂正好了,數學程老師告訴我這兒還剩幾個大題,麻煩你們回家輔導他了。”

蘇荷接過卷子,前後仔細翻看:“啧,這小子,趁我不在心思野了啊……”

姜宏頓了頓,見蘇荷看完了試卷,補道:“對于二年級的小朋友而言,鄭晞的成績不成問題。不過,我在家長會的時候請他的小叔叔代為轉達,他的表達能力與其他孩子們相比,有些欠缺。”

話音未落,蘇荷卻突然笑出聲:“姜老師有心了,這些家長會第二天阿恒都告訴我了,難為他居然還記在筆記本裏。”

姜宏:(⊙o⊙)鄭以恒居然都轉答了?……

應侍生端着兩杯飲品上前,蘇荷接過咖啡,小呡一口,道:“不知姜老師知不知道,鄭晞小時候,他的小叔叔照顧過一段時間?”

姜宏拿着小勺攪動奶茶,尴尴尬尬地應了聲。

她知道,上周末晚上,鄭以恒親口告訴她的。

蘇荷見姜宏的面色突然,和善地勾起唇角:“你和阿恒的事情,我都聽他哥哥說了。”這一回,她索性略去了老師的敬稱。

姜宏手上的動作一頓,擡眸怔怔望着蘇荷,一時不明白她的用意。

蘇荷又呡了口咖啡:“你放心,我并非來這兒作說客。不論阿遠有沒有同你說,只是當年的事情,我這個不着調的母親如今所見所想,肯定與阿遠大為不同。就好像那場羅生門,姜老師想不想聽聽我的版本?”

姜宏放下小勺,端起奶茶大喝一口,吞下自己方才的無措,笑着掩飾:“啊,都是些過去了的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

蘇荷卻定定看着她:“這麽多年了,你和阿遠仍是這樣的空窗模樣;可見無論是對姜老師你,還是對阿恒,都沒有過去。”

……這便是不想聽也得聽了。姜宏放下杯盞,無奈道:“生活又非小說,我也沒有女主角那樣的金手指,哪會真的為了誰一直單着?不過是沒有遇到那個人,趁自己還有幾年青春暫且不想對現實妥協罷了。”

“沒遇到那個人,”蘇荷喃喃,“當初我也用這樣的理由圈着自己,告訴自己放下了,一圈就是五六年。可是再遇上鄭以勤,什麽心理建設都垮了。這幾年我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其實心底一直等着他。”

鄭以恒告訴她七八年前兄嫂鬧得極兇,只是眼下聽蘇荷所言,竟有些像餘情未了,姜宏有一瞬的疑惑:“那……當年?”

“那個時候年紀小,剛畢業就懷了孩子,還沒體會社會險惡,就先把自己困在成堆的奶粉尿布裏了。”蘇荷混不介意抖出當年的零碎瑣事,自嘲道,“一個沒脫離象牙塔的女孩子懂什麽呀?覺得整個世界都該圍着自己轉。可有一天,世界的重心突然變了,所有人都圍着那個從我肚子裏蹦出來的孩子,我憂郁地想哭,可父母卻只覺得我都為人母了,哪能這樣任性。”

“不巧鄭晞爸爸那時候碰上了個不好對付的病歷,壓根沒注意到我的情緒。”蘇荷自嘲道,“那段日子的情緒很莫名,整天整天找不到生活的重心,甚至懷疑自己究竟為什麽活在驕陽下。懷疑自我,懷疑所有人,懷疑世界,情緒上了頭,我提了離婚。”

“我幹了件大事,跑到醫院把協議書直接甩到了鄭晞爸爸臉上,之後一個人跑到國外待了好幾個月。大概他也被我氣瘋了,所以不二地牽了協議。結果就是兩人當了段日子的甩手掌櫃,把鄭晞丢到了阿恒身邊。那個時候你們大四吧?”

姜宏颔首,卻是聽得滿腦門黑線,她與鄭以恒,究其根本,同蘇荷與鄭以勤的處境何其相像。其實誰都沒有錯,只怪彼時太年輕,遇事不過腦,不計前因後果,只憑着滿腦門的沖勁一往直前。

緩緩吐出一口氣,她嘆道:“好在眼下也有了個好結局。”

姜宏沒有探尋他人八卦秘辛的喜好,在這廂生硬地将話題往鄭晞身上拉扯,奈何蘇荷壓根不理會她的小九九,繼續道:“阿恒是個好孩子。我年長他那麽多歲,有了十月懷胎的經歷,尚且不知如何面對一個孩子,突然讓他一個男學生奶孩子,也真是難為他了。”

“他把我瞞得太好了,我壓根不知道鄭晞的存在。”姜宏接道,“他每天圍着孩子轉,我卻只以為他心裏頭沒我了。像您一樣,我幹了件大事。”

蘇荷知道姜宏口中的“大事”所指為何,終于明白當年兄弟倆面臨着相似的處境。只是思及鄭以恒與姜宏的矛盾終究因鄭晞而起,且又沒有滔天仇恨,她斟酌道:“這麽多年過去,能再遇也是緣。”

姜宏盯着桌上疊成一朵嬌豔玫瑰花的餐布,聽明白了蘇荷的言下之意,微微聳肩,半晌才幽幽吐出七個字:“人是會變的呀。”

蘇荷清朗地笑了:“人是會成長的,這麽些年下來,如果鄭以勤還是從前那個鄭以勤,我也不會選擇再回到他身邊。所以姜老師為什麽不向前看看呢?”

姜宏朝蘇荷戲谑道:“您可真像是鄭以恒特意請來的說客。”

“姜老師放心,他不知道。”蘇荷朝姜宏眨了眨眼,“小崽子造的孽,說起來卻都是因我倆而起。都是因為有了我們這對任性的兄嫂,才教你和阿恒落得那個模樣。想起這些,我們心底就內疚得要命。”

姜宏搖搖頭:“也是太年輕,誰也不服誰。就算沒有鄭晞,也會有其他幺蛾子引燃我和他的矛盾,你不必放在心上。”

蘇荷:“這樣不也很好麽?徹徹底底爆發一次,等大家都長大了,再徹徹底底重歸于好。”

姜宏默默不言,只是又仰頭喝了口奶茶。

“不過,姜老師比我年輕,又比我漂亮,還有大好的青春年華來得及去消受。”

姜宏朝蘇荷笑道:“哪有那麽多來得及來不及,人不就是活在當下麽。”

側首,正好瞧見一群高年級的小崽子做完值日,背着書包吭哧吭哧跑出校園,她又道:“輾轉這麽多年,您與鄭醫生可一定要白頭偕老啊。”

蘇荷看姜宏若有所思的模樣,笑:“那是自然。”

作者有話要說:  蘇荷:計劃通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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