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照影(3)

姜宏順着唐令儀望去, 兀得覺得那個站在垂花門下的男人, 其實也生就了一副溫潤清雅的身骨。雖然一身利落的職業西裝,卻仍掩不住一股子淡淡的書卷氣。

迎着兩位女老師晶亮晶亮的目光走進院中,梁歡的心頭沒來由地犯怵,硬着頭皮幹巴巴道:“兩位都在吶?唐老師久等了。”

唐令儀将手上的水杯塞到姜宏懷裏, 從口袋中順出兩張入場券,遞到梁歡面前:“梁先生最近工作忙麽?”

梁歡一頭霧水地接過入場券,觑了眼唐令儀, 只見她面色略顯疲憊, 神情卻是一副認真。又看了眼姜宏,他笑着回問:“不忙,唐老師有事?”

唐令儀舒了口氣, 展開笑顏, 試探問道:“不知道梁先生對古禮有沒有興趣?能不能請梁先生作為我們的參演嘉賓?”

唐令儀笑意森森的, 姜宏亦是一臉高深莫測的神情,梁歡先前心底那股莫名的危機感驟然放大:“參演……什麽?”

唐令儀開門見山道:“我們缺一個新郎。”

梁歡喉頭一噎,張了張嘴, 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望了眼院中盛裝的文茵, 對着兩人比劃了個神奇手勢:“我……新郎?怎麽會選擇我呢?”

姜宏擡眸嗔了眼唐令儀, 因為她把裴帆氣跑了啊……

唐令儀笑了笑, 開口道:“因為梁先生氣質好模樣佳,身姿挺拔,面若冠玉, 穿上漢服一定豐神俊朗,卓爾不凡。”

梁歡尚未從噼裏啪啦兜頭兜腦的贊美詞藻中轉過神來,唐令儀已回身招呼文茵道:“來來來,這位就是到時候和你同牢共食的梁先生。”

文茵個子嬌小,不到梁歡的下巴,但因為梳了高髻,遠遠瞧着兩人竟不相上下。她并不是十足的美人,可姜宏卻驚喜地發覺,圓圓的臉蛋,在妝粉的修飾下,竟意外地生出一股雍容之氣,難能可貴地壓住了身上的靛青禮服。

唐令儀滿意地看着面前兩人,煞有介事地笑道:“多養眼吶。”

梁歡&文茵&姜宏:“……”

一片寂靜中,姜宏的手機兀地響了起來。姜宏憂心是幾個被程老師留學的小崽子惹了事,忙不疊掏出手機。

竟然是鄭以恒。

Advertisement

耳邊是梁歡與唐令儀你來我往的交談聲,院中還有三兩個尚未卸妝的志願者。

姜宏提着手機鑽進東廂房,見還有老師整理着桌上的化妝工具與各色飾物,遂放低了聲:“喂?”

“姜宏,我現在在倫敦。”

姜宏哈了口氣:“文茵告訴我了。”

剛才對着盛裝的文茵,姜宏滿心滿眼全是那身華美的钿釵禮服與身後的唐制昏禮,眼下握着手機,一顆心飄飄忽忽的,才發覺心底其實有着一堆疑惑,“怎麽突然跑那麽遠?跑新聞嗎?”

“恩,做采訪。昨天上午接的任務,下班就出發了,沒來得及告訴你。”

“可……你們是時尚文化報,不是時政新聞報啊?”

那頭笑了笑:“采訪封面人物,架子大得很,只能趕着他的檔期飛到這兒。”

封面人物……大概是哪位明星吧,姜宏默默思忖,現在随意拉個十八線小明星都有保镖助理開陣,更遑論能入《新僑報》主編之眼的大明星呢。

電話中傳來一陣嘈雜的廣播女聲,純正的英倫口音鑽入姜宏耳中,她訝道:“你們還在機場?”

“恩,正等着取行李。”

……所以,一打開手機,就想着聯系她麽?

“後頭出海關還有很多手續吧,我不打攪你們了。”

“姜宏。”鄭以恒突然喚住了她。

“怎麽啦?”姜宏單手把玩着唐令儀的水杯,心不在焉地問道。

“沒什麽,想聽聽你的聲音。”

“嘩啦……”手中一個用力,她竟單手将保溫杯蓋旋開了。溫熱的茶水随着她的動作微微漾出杯沿,氤氲起濃郁醇厚的香氣。

“恩。”她故作鎮定道,“那你現在聽到啦。”

“聽到了,”鄭以恒淡淡道,“可隔着手機,總覺得不真切。”

姜宏心頭一跳,靜了良久,開口問道:“你什麽時候回來?”

“下周一的飛機,到Z市大約就周二了。”

姜宏捏着電話在心中默默算着日子:“……周三一早就要拍視頻,回來後你可要好好休息呀。”

“小鄭——!塊快快,你的行李箱又轉進去了!”隔着手機,姜宏遙遙聽見董老師的呼喊,她笑道:“真不打擾你們啦,下周三見!”

“好。等我回去。”

看着挂斷的電話,姜宏沒骨氣地紅了張老臉,等他回來做什麽?

眼前的水杯仍冒着袅袅的茶香,姜宏心念一動端着杯子跑到過廳:“令儀,你這裏頭的是紅茶?”

一通電話的間隙,原本還染着夕陽餘晖的天已然黑盡。院中的志願者們已帶着各自的衣飾走得一幹二淨,只剩下幾位處理後勤的老師。

唐令儀站在過廳的燈光下,正擺弄梁歡身上的漢服,無暇顧及姜宏,含混地應道:“前頭超市買的普洱,姜姜你知道的呀,咖啡對我想來沒作用。”

姜宏将水杯放至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機,沒再搭理唐令儀。

漢服層層疊疊,各處都有系帶,梁歡身上的公服因作為禮服之用,更是繁複精致,憑一人之力根本難以将這些衣裙服服帖帖地穿在身上。唐令儀不想麻煩其他老師,便讓梁歡靜靜站在原處,一人抱着衣飾前前後後圍着他打轉。

假領的系帶在背後,接着是交領中衣,而後是下裳……

姜宏看着唐令儀最後取出大帶,站在梁歡身前,貼着他的腰腹,雙手環過他的腰,将黑色的大帶系了上去。

這其實是個親昵又尴尬的姿勢。

梁歡橫着雙臂,努力挺直了腰板,向後耿直了脖子,接過剛才的話題:“看來這陣子為了開幕式,唐老師付出了很多,着實辛苦。”

唐令儀将大帶從梁歡腰後繞兩圈,抽回身前,随口應道:“但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呀!讓更多的人認識古禮,不是很美好的一件事麽?”

說着,那張美得張揚的臉上又出現了生靈活現的色彩,那對漆黑的眸子裏映着燈光,閃着熠熠的光輝。

梁歡的日子過得克制又嚴謹,讀書、留學、工作,從前的生活中規中矩又毫無波瀾,離這些古老的文化遠之又遠,讓他背誦詩文已是頭疼,更遑論這些深奧的國學儀禮。初時不過因為心底帶着一份新奇,抵不過唐令儀的熱情游說,才狠着心點頭應下。這時見唐令儀心向往之的模樣,心底漸漸竟起了興趣。

三言兩語,尚激不起他心底對傳統文化的波瀾;他只是忽得有些好奇,為了心底所向往的事物而努力工作,積極活着,是一種怎樣的生活狀态?

大概就是姜宏神采飛揚地對着Jarvis先生講解傳統國學的模樣;大概就是他胸前這個C大女碩士不拘衣飾卻又神采奕奕的模樣。

“行了!”唐令儀放下大帶,笑道,“辛苦梁先生,之後就要穿着這一身排練了。”

漢服同其他的演出服裝不同,旁的舞臺服飾或美觀或便于行動,但漢服穿在身上實則束縛良多。因為展演古禮的緣故,在最初的幾次走位後,接下來的排練唐令儀都會要求志願者們換上漢服,讓他們在一次次的練習中與自己身上的衣飾磨合。

梁歡放下雙臂,頗不自然地垂在身側,朝唐令儀颔首:“多謝唐老師。”

“噗,不就穿了身漢服嘛,怎麽連話都文绉绉的了?”唐令儀忍俊不禁,又伸手将梁歡垂在身側的雙手舉至胸前,糾正他的儀态,“你身上的是禮服,袖子是回肘的長度,所以仍何時候都不能把手垂下,需要交疊在前,左手前右手後——不不不,不是作揖!”

梁歡像個穿了寬袍廣袖的布娃娃,任她随意擺弄。

唐令儀忽然朝姜宏問道:“姜姜,昏禮的時候新郎手上拿的是什麽?我腦袋裏亂哄哄的,竟然想不起來了。”

“新郎不用拿,昏前禮的時候送上大雁就好。”姜宏的心神仍在手機上,随口應付。

“看什麽吶?”

“菜譜。”姜宏将手機收入袋中,朝兩人道,“我先行一步,有事再聯系!梁歡,這幾天就麻煩你啦!”

~~~~~~

直到第二天給學生上課的時候,唐令儀才魂游天外地回想起姜宏偷偷摸摸鑽到東廂房打電話這檔子事兒。這一回魂游天外游得有些巧,正叫她想起彼時姜宏手機上的“鄭以恒”三個大字。

難怪後頭她一直魂不守舍的模樣。

唐令儀呼出一口氣,中午抽着空檔替梁歡惡補了一陣儀禮要點,下午算着姜宏的下班時間便提溜着恕裏東口買的奶茶上門蹭飯去了。

閨蜜為舊情所擾,她怎能不出馬?

這是她回國後第一次踏進姜宏的房子。小小的格局,被姜宏布置得整潔溫馨,一眼便知住在這兒的人恬靜溫柔。

将手上的奶茶放到茶幾上,唐令儀猛地嗅了嗅,突然饞嘴:“你在做什麽好吃的?聞着香香甜甜的。”

姜宏圍着條碎花圍裙,瞥了眼茶幾上的抹茶奶蓋與紅豆奶茶,朝她為難道:“……我在煮奶茶。”

唐令儀:“……可這股若有似無的豆香是怎麽回事?”

姜宏:“炖紅豆。”

唐令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