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微甜(1)
出乎姜宏的意料, 在幾次面談後, 顧亭很快便同意了學校老師們的提議。
除卻學術學習之外,參與文化論壇本就是為了提升書院與國學的知名度,眼下實驗一小眼巴巴地貼了上來,書院裏的老師自然也都樂意與學校合作, 臨時加班加點地設計出了一套針對實驗一小學生的國學社團課。
況且還有姜宏這個大熟人在實驗一小裏撐着場面,幫那些被安排到學校裏授課的書院老師們杜絕了更多的幺蛾子。
周五放學後,顧亭帶着唐令儀與其他兩位行政老師來到實驗一小, 與校長簽下了合作協議。
姜宏剛剛結束手上的教研課, 作為邊緣人士被教導主任李老師提溜進了會議室,這才了解顧亭與校長提到的條件之一——
至少提供一位教師,跟随書院的兩位老師參與下個月的支教。
說起這一趟支教, 實則也是文化論壇上那些不知百姓疾苦的領導們打着弘揚傳統文化的口號提出來的, 由各個參與文化論壇的企業機構推選一行十五人左右的志願者。淺草書院的師資力量本就緊張, 老師們大多身兼數職,而支教又一下子至少去了三個,顧亭為此頭疼了好幾天。
所幸在這個焦頭爛額的時刻, 實驗一小堪堪撞在了槍口上。
唐令儀攪動着身前的咖啡,默默嘆了口氣:“學姐最初的意思, 是書院走一位老師, 剩下的都由你們學校出。”
會議結束後, 唐令儀沒有急着跟顧亭回書院,反倒拉着姜宏進了學校對面的咖啡館。
姜宏雙手撐在桌上,隔着大大的落地窗側首望着對面的校門口, 心不在焉地“恩”了聲。
“說起來,教育網上的那事兒怎麽樣啦?”唐令儀抿了口咖啡,舔舔嘴唇,問道。
姜宏回過頭來,手指無意識地敲打着桌面:“校長已經解釋了,本來這就是正經的官方活動,我身上的也是傳統漢服。而且現在學校又和書院有了這樣的關系,我這兒就更不成問題了。”
“也不知哪位家長這麽沒有腦子,竟然把端端正正的漢服當作傷風敗俗的奇裝異服?”唐令儀附和地啐道,“奇裝異服個腦袋哦!”
姜宏似笑非笑地喝了口檸檬水。
“姜姜,你有沒有推測過是誰在網上投訴你?”唐令儀突然湊過腦袋悄聲問道,“會不會是你們班上哪個小崽子的家長看不慣你,背後将你一軍?你想想,平常有沒有哪個小崽子特別讨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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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姜宏微微蹙眉。
從周二被耳提面命叫到李老師辦公室後,她就一直覺得這一整件事都透着蹊跷。論理,所有的宣傳媒體都足以證明她參與的是正統的官方活動,那留言她課外兼職尚且情有可原,可所謂的傷風敗俗……簡直就像有人故意往她身上潑髒水一般。
畢竟于好事者而言,見了那留言只會道實驗一小出了個不遵師德的女教師,而不會特意求證那留言裏的姜老師究竟做了什麽傷風敗俗的事。
可抹黑她對學生家長而言有什麽好處呢?莫非是嫌棄她教學能力不夠格,帶不了他們家孩子?
……這家長是得有多少戾氣。
将心事咽下,姜宏搖搖頭:“暫時沒什麽頭緒,不過我會留意的。”
唐令儀了然地點點頭,叼着杯子含糊道:“前幾天我已經和學姐申請參與支教,如果你們學校派出的人是你,到時我們又能一塊兒啦!”
“我還帶着班吶,而且那段時間正好趕上全市二年級語文教研大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姜宏微微挑眉,想到了梁歡,又徐徐問道:“怎麽突然想着要去山溝溝裏了?”
“我媽嘴太碎,出去躲兩周也好。”唐令儀無奈搖頭。
不着痕跡地将目光投到唐令儀臉上,只見她神情淡然,眉眼和緩,一時竟讓姜宏也有些難以分辨她的心思。
天氣日漸寒冷,白日也越來越短。
又随行東西扯了會兒話題,眼見着日暮漸沉,唐令儀突然被梁歡的一通電話喚走。很久沒有見到她開車了,目送着唐令儀坐上公交,姜宏也提着自己的包與教材往家中趕。
日影西斜的黃昏時分,小區外的路上不乏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或是牽着孫兒站在路口的老人家。還沒走進小區,鼻端就聞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菜香,不知是哪戶人家打開了廚房的窗戶。
這個時候再往菜場跑也是于事無補,姜宏正琢磨着便利店內的哪種便當好吃,忽然在小區門口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
目光轉向男人手中的保溫袋時,姜宏心底淌過一陣微妙的暖流。
又能過上被人投喂的日子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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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往我冰箱裏添了不少食材,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就給你帶了些過來。”鄭以恒将飯菜從保溫袋中一一拿出,布在桌上,一本正經地對着姜宏解釋。
姜宏從廚房拿出兩對餐具,看着桌上仍冒着熱氣的飯菜,又偷觑了眼身前神情專注的男人,心底偷笑。
這麽豐富的菜品,連她都做不出來,更遑論鄭以恒一個吃慣了單位食堂的大男人?自然全是蔣素的手筆。大學的時候她就知道蔣素講究飯菜不可過夜。姜宏在心裏默默數了數,這哪兒是一個人的量……
難道蔣素知道鄭以恒會來她這兒?
就在她打着小九九的時候,鄭以恒把白米飯放到她面前,笑:“趁熱吃吧。”
姜宏吮着筷子,看着鄭以恒在自己面前坐下:“這些都是蔣阿姨做的吧?手藝還是這麽棒。”
鄭以恒坦然地點頭:“她總擔心我在食堂吃不好。”
扒拉了一口飯,姜宏感慨:“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媽。”
溫熱的飯菜下肚,空了良久的腸胃一陣熨帖,姜宏的胃口小,吃了大半碗飯便怎麽也塞不下了。鄭以恒見狀,傾身拿起姜宏身前的碗,用筷子将內裏剩下的幾口飯扒拉到了自己碗裏。
姜宏看得目瞪口呆,他卻神情自若:“別浪費了,姜老師。”
吞了口唾沫,姜宏猶疑道:“可是,不衛——”
“我不介意。”不等她說完,鄭以恒開口,“無論是什麽,姜宏,只要與你相關,我都不介意。”
他叫她姜宏,端莊而鄭重,毫無前幾日叫她“姜姜”時的抖機靈。她的名字,由他低沉的嗓音緩緩念出,字正腔圓,總是分外好聽。
姜宏把下巴擱在手上,半趴在桌上,眯着眸子看他:“怎麽不像前幾天那樣叫我姜姜了?”
鄭以恒沒有答話,默默将碗中剩餘的飯悉數送進了嘴裏。漆黑的短發垂在額前,好看的桃花眼斂起專注地看着身前的碗,姜宏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仍閑适地趴在桌上光明正大地觑着他。
放下碗筷,鄭以恒回望着姜宏,似乎思慮了良久,終于徐徐開口:“姜宏,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大學時候的風花雪月,而是,以後的日子裏,不論歡欣還是悲傷,都希望能夠有我陪在你身邊,一起度過人生的每一個時刻。”
姜宏瞪大了眼睛,凝視着鄭以恒,緩緩坐直了身子。
“就像父母那樣,彼此扶持、相濡以沫地度過每一天。這一回,我不會再像五年前那樣意氣用事了。”
很多年以後,他才明白,當姜宏告訴他她可以和他一起照顧鄭晞的時候,她心底早已認定了他,所以才會心甘情願幫他照料一個無親無緣的孩子。
原來這個看着嬌弱的女孩,在那麽早的時候,就曾勇敢地想過和他站在一塊兒,共同面對生活的風風雨雨。
提到五年前,姜宏心頭一梗,脫口道:“五年前的話,你都記得麽?”他說的,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眉頭微蹙,那些剜心的話,他怎麽可能不記得?
“真真假假,怎麽說得清呢。”他苦笑,“日子太亂,對着你我竟然也開始口不擇言。哥嫂有自己的生活,是和是離都是自己的選擇,我只是一時無法接受他們把阿晞推給了我。”
實在是一段辛苦的日子,姜宏回憶起,也是滿心的苦澀。看着鄭以恒,她抒了口氣,輕輕道:“都是過去的事,別多想了。”
“這些年我想過很多,如果時光倒流,我會告訴你真相,卻一定不會讓你和我一起照顧阿晞,太苦了。”鄭以恒凝視着姜宏,“可是姜宏,我是真的希望和你在一起,如果一切重來,說什麽我都不會放你離開。”
他的目光熾熱而深情,姜宏局促地撇開頭,嘟囔道:“所以現在又遇見啦。”
五年後的重逢,所以他又有了一線生機。
“我說過要重新追你吧,”伸手把橫亘在兩人之間的飯盒移開,他嘆了口氣“可我好像從來不會追女孩子,回想起來,似乎并沒有為你做過什麽,或者特意準備些驚喜讨你歡喜。”
“怎麽會,”姜宏突然打斷了他,“如果你真沒有為我做什麽,我怎麽會到現在還欠着你兩杯紅豆奶茶?”
“……”
鄭以恒深深望着她,漆黑的眸子裏染上了一層姜宏讀不出的情緒。訝然?失落?欣慰?還是釋然?
恍然想起,重逢之後,他總是分外介意她對他的客氣疏離與斤斤計較。
垂眸掃了眼桌上七零八落的飯盒,她笑道:“罷了,反正我欠你的你欠我的也早數不清了,糾結這些作甚。”
正要收拾桌上的殘局,鄭以恒卻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你說什麽?
“鄭以恒,你知道的。”姜宏老僧入定般怔怔盯着他,“那兩杯紅豆奶茶,我不想還了。”
許是目光太過直接熾熱,鄭以恒一時有些無措,身形微僵,卻是沒有放開她的手。
姜宏又順勢坐回凳子上,良久,才聽見鄭以恒滿含笑意的聲音:“是的,我知道。”
那兩杯紅豆奶茶,是他與她的羁絆。而現在,她扣下了這兩杯紅豆奶茶,他怎麽會不知道她的用意?
掃了眼桌上的殘羹冷炙,姜宏又開口:“你今天來……是突發奇想給我帶飯?還是為了和我說那些好聽話?”
迎着姜宏澄澈的眸光,他笑着緩緩開口:“我只是想見你。”
“噗——”姜宏笑出了聲,沒理會沉浸在成功上位喜悅裏的鄭以恒,轉身走進了卧室。再出來時,手中抱着上周末鄭以恒借給她的線衣:“我洗幹淨了,你帶回去吧。”
“好。”線衣散發着洗衣液的幽香,鄭以恒伸手接過,讷讷道,“你的漢服還沒幹透。”
(⊙o⊙)仔細想來那也算是她貼身穿的衣物啊……
姜宏眨眨眼,只覺面頰有些微微發燙,低聲道:“誰讓你洗它了!”
漢服珍貴,且姜宏的齊胸襦裙又是雪紡質地,更難伺候。鄭以恒只以為姜宏惱他不得其法,損壞了自己的漢服,想也不想就脫口道:“對不起!”
“……”
這個人,說起情話來一套一套的,從前不讓她客客疏離,自己這時候反倒拘謹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很多年以後,三位女老師趁着沒課的空閑坐在校門口的咖啡館裏等着孩子放學,突然說到年輕時心上人對着自己說好聽話的場景。
穆清含羞帶笑:“我替他擋了顆子彈,他就感天動地巴巴地以身相許了。唔,好在這兵哥哥皮相好品貌佳家世清白。”
姜宏撇撇嘴:“說來你們可能不信,他對着一桌子的剩飯剩菜說什麽要參與我的每一天……一桌子的剩飯剩菜吶!我就坐在他對面可他只盯着一桌子的飯盒???”
唐令儀一臉高深莫測:“不可說,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