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殘雪？乍暖（四）
雪離皺皺眉頭，收起方才的笑容，聲音有些冷。
你的氣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那我就撤去好了。現在好些了嗎？
周身那種無形的壓力果然散去了。
為什麽？
雪離臉上的嚴肅和不舒服的神色退去，換為疑惑的表情。
星寒再次微笑，笑而不答。為什麽嗎？方才禦風臨走前的眼神，和他們二人無心的舉動已經讓他明白了很多。不過，他本來對鬼怪就是這種态度，所以似乎也沒有為什麽。
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雪離皺皺眉，沒有說話。
過來吧，這種地方不太方便。
星寒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朝雪離伸出手去。動作很緩，似乎是拒絕也沒什麽的意思。
雪離憂郁了一下，還是伸出手去，任星寒拉着自己向另一個地方走去。
雪離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跟着星寒左拐右拐，七彎八繞地就到了一處十分清幽的地方。一路上，星寒很輕地握着她的手，像執着一塊美玉一樣，溫柔之中有着小心翼翼和一點點的窺探。他時不時地問她一些問題，比如說她每天三作息時間，平常喜歡幹些什麽，吃些什麽。說話的時候，他一直都看着她的眼睛，尊重之中也含着一點點的觀察。
星寒帶她去的地方離集市有一些遠，似乎已經出了城。這裏很安靜，而且也只有在這裏，還有一些冬天的影子。殘雪像一大片一小片撕開的紙張，四處找着地兒，靜靜地覆蓋在來年春天的小草的夢上。有一些殘雪顧不到的地皮上已經露出了迫不及待的嫩綠。一兩株的梅樹傲立在這裏，像是睡着了，在孩童們夠不到的枝條上還有些堆零星的白雪，像是晚到的梅花。
星寒在這裏停下，又蹲下來，問道——
能讓我摸摸你的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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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離以漆黑的瞳仁凝視着他，許久後才點點頭。
星寒的手以很慢的速度朝她的額頭伸去，像是怕驚擾到了一個夢境。而雪離一直注視着他的手，眼神裏有一些緊張。
于他的指尖觸上她眉心的那一刻，她的腦海裏像是陡然翻騰起了一條巨龍，刺激得她的頭猛烈地一陣劇痛，而額頭上那像是以濃墨書寫着她名字的符文，突然間發出了一道平常人看不見的強光，刺得星寒的眼睛飛快地閉上，同一時間就聽見雪離痛苦中帶着哀求的聲音。
快停下，好痛！
不要緊張！
星寒迅速冷靜下來，以鎮定的聲音發出命令。
越是抗拒就會越痛苦！
我沒有！
雪離死死地抱住腦袋，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被壓抑着的斷斷續續的呻吟聲，令星寒的心一緊。他扶住雪離的肩膀，從掌心處穿來的顫抖讓他心中生疑。這是怎麽回事？
不是！不是我！我沒有抗拒！
星寒一聽，臉上掠過一抹詫異的神色，這個小女孩，到底是什麽？僅僅是陰陽師的試探就能激起她的本源如此劇烈的反抗，想必她應該十分強大！可是由于她體內無意識的抗拒，他現在還無法探明什麽，但是他也知道，若是自己現在停止試探，雪離于本源受損之下恐怕就會發生什麽變化，這種變化最好的結果，是她消散于世間，而最壞的結果，就是她異變成惡鬼，為非作歹，若是發生了這種情況，他也只得将她除去。可是，那樣的話，禦風和風回會很傷心的吧？
不要讓它控制了本心！靜下心，感受躁動源頭，壓制住它！
為了不讓自己的手離開雪離的額頭，讓這次試探功虧一篑，星寒将已經疼得快要在地上打滾的雪離抱進自己懷裏，輕輕拍撫她的背脊。
你的額頭最燙，它應該就在那裏，壓制住！
怎麽……樣……
雪離已經無法說出完整的話了，但星寒明白她的意思。
你最珍惜的是什麽？
他問道。
禦風哥哥，還有……回兒弟弟……
雪離回答道。這是她心中的第一個答案。因為他們是在她的生命中，最初的兩個人。
若是讓它控制本心，你就會傷害他們。
不……不——要——！
霎那間，于她的腦海之中，有什麽如同巨龍一般翻騰起來！
在雪離的一聲尖叫中，這附近所有的雪都飛揚了起來，圍繞着她上下紛飛，這景象就像是以她為中心而起了暴風雪。
雪？她竟然可以控制雪？
星寒望着眼前這美麗奇異的一幕，也是略感震驚。就算身為陰陽師，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異象。他原本以為禦風和風回是又惹了什麽解決不了的鬼魂才來找他，所以法式一結束，就急沖沖地将他拉了過來，甚至都不讓他休息一下。結果，當他看見這可愛的小女孩，以及她見到千代家兄弟二人時臉上真心流露出來的喜悅之情後才知道，她是不一般的。而且，從現在的奇異景象看來，她還真是不一般，因為他身為安倍家的陰陽師，竟然到現在也都還沒弄清楚她到底是什麽種類的存在！不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既非妖，也非鬼！回想起禦風和風回方才那樣急着拉他過來，恐怕就是為了不讓這個“妹妹”久等吧？難道，認的非人類的妹妹，比兄弟還更重要嗎？
帶你去見一個人。
禦風當時是這樣講的，然後什麽都沒說，扯着他的袖子就往屋外走，甚至不給他一個向藤原家當家的一個禮貌道別的機會。從方才他們的舉動來看，她對他們兄弟兩個，似乎是挺重要的，所以，他的任務應該就是确認她是不是會傷人的吧？
風暴之中，雪離的身體竟然微微有些異變，開始不停地變大變小，見此狀況，星寒皺眉，思考片刻後取出一張封符咒，以防萬一，又在符咒的邊緣将食指劃破一點，讓一點點的鮮血沁入符咒之中，然後以閃電般的速度配合着凡人聽不懂的咒文，将符咒打在雪離的額頭上。
片刻後，雪離的身體恢複了穩定，随後，一個虛幻的影子帶着尖銳的嘯音，自她的體內飄出了半個身子，她赫然正是禦風和風回在出獵時見到的那個女子，也就是雪離變小之前的樣子！不過，此時的她滿面猙獰之色，尖銳的聲音中也像是混入了風雪之聲，磨砂在一起，聽起來十分攝人。
你為什麽要驅逐我，陰陽師！
聲音之中飽含怨恨，與雪離相同的墨色瞳仁黑得深不見底，她死死地戒備着，盯着星寒，眼睛幽深得像是想将他吸進去。
而星寒只是靜靜地望着她被符咒鎖住、飄忽不定、散發出淡淡的灰黑色霧氣、殘燭一般的身形，顯得十分平靜。
這并不是你的身體，不是嗎？你要找的人并不在這裏，伊雪，巴。
失去了寄宿之處的鬼魂十分脆弱，他稍微探尋一下，就獲得了他想要的大部分信息。
不，我看見了！仙緣樹就在那裏，一君……一君他……他會來的！他的刀在一旁守護着我，他一定會來的！
女鬼大喊着，可鬼魂的實質讓她的聲音變得尖銳，說話像是在嘶嚎，身形也更加袅袅，飄渺而不穩。反倒是她周身的霧氣越來越濃，快要轉變為黑色。
他的刀在那裏，就證明他也曾經在那裏。
星寒加重了“曾今”這二字。
他幾千年前的确在那裏，可是，現在他不在了。你若是再次進入輪回，說不定還能再次找到他。放棄這具身體吧。
不，我絕不會堕入輪回之中，我不要依靠那微小的可能，我也不要忘記一君！他一定還在這個世界上的某一處！他若是不來，我就去找他！
怎麽找？以你現在的靈體，可是随時都會散掉的。
我的身體就在這裏，陰陽師！快讓我回去！
伊雪巴望着已經暈倒在星寒懷中的雪離，下颚繃緊，眼中流露出一抹決絕的神色。而她周身風雪頓時變得混亂起來，其中有一部分竟然變成了純黑，那如墨一般的黑色就像是她與她的的決絕，它們不斷地侵染着白色的雪花，眼看着風暴之中的潔白越來越少，顏色也逐漸轉變為灰黑色，星寒皺眉，又在雪離身上貼上了一張防禦符咒，将風雪隔絕在外，然後對着想拼死一搏的伊雪巴道——
這不是你的身體，這是巴心心念念的一，為她雕刻出來的奇跡，她的名字是雪離。而你也不是巴，你只是寄存在奇跡身上，攜着巴的殘念怨魂而已！
星寒的聲音裏略有怒意。有時候，鬼是很不講道理的，就因為一己私欲，他們絕不進入輪回，甘願飄蕩世間，然後以已被陰氣污染的靈體，做出一些違背本性的事情。
我就是巴，這就是我！
伊雪巴更加瘋狂，周身鬼氣彌漫，黑氣環繞，眼神迷亂，瘋狂地攻擊着那層防禦的符咒所形成的光膜，像是只要打破這層防禦，她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
也許曾今是，但你已不再是了。
星寒依舊平靜注視着空中漂浮着的伊雪巴地道，目光有些冷，有些嚴厲，還有些憐憫。
伊雪她是一個溫柔善良的人，也是一個絕對不會傷害別人的人。你現在只是一抹由怨念聚成的殘魄而已，并非她本人。若是你再不悔改，我雖然同情你，卻也要将你送回輪回之中，不允許你有機會影響這個和巴一樣善良的孩子！
憑什麽！我又沒有傷害任何人！
你現在就在傷害雪離。而且，因為你的本源是怨念，而且怨念太深，借由這孩子的身體傷人是遲早的事情。而這個孩子，不願意傷人。所以，請你離開她。
不，我不走！我還要找到一君！在沒有見到他之前，我絕對不會放棄！
到現在，你還是在怨恨他為什麽沒有來找你嗎？那也就算了，就讓我終結你這個可悲的存在吧……
星寒從袖中夾出一張滅鬼的符咒，緩緩地閉上眼睛，喃喃道。
不！不要！啊——！！！
剎那間，似是寒冬再至，如墨一般的雪花漫天飛舞……
片刻後，風雪重新變回那潔白的顏色，除了落在他們二人身上的殘雪之外，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
千代家的別邸，遍栽梅樹的庭院涼亭裏。
風回依舊捧着手中的已經由滾燙變成溫熱的暖手，眼睛也是一直盯着都沒有喝過一口的茶水，發呆。比起弟弟來，禦風就顯得更沒有定力一些。他突然站起，向庭院外眺望了一陣，向外走了幾步，可當他都已經将腳踩在涼亭下的泥土上時，卻又頓住，猶豫了好久又回到了涼亭內，站了一會兒似乎又覺得沒意思，再次坐了下來，一手搭在刀柄上，一手捶着桌子。
終于，他還是忍不住地自言自語了一句。
星寒會不會不知道我們回來了？
不會的，星寒哥哥的式神很靈的，無論我們在哪裏都能找到的。
風回算是稍微回了一下神，安撫哥哥道。随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啊”了一聲，這一聲不得了，直接讓禦風從石凳上跳起來，眼睛四處掃望。
怎麽，雪離回來了？還是你看見星寒的式神啦？
別那麽着急麽，我只是想到，下次和雪離姐姐玩捉迷藏的話，可以把星寒哥哥的式神借過來用一下，那樣我們絕對會贏！不過，這可不能讓雪離姐姐知道，哈哈！
哎，我還以為你想到什麽事了呢。
禦風又坐了回去，眼睛四處掃視着，看到石桌上還沒喝的茶水，一把拿過，一口飲盡。
你怎麽好像一點都不着急？
我覺得沒什麽好着急的啊。
風回擡起眼睛，看着禦風道。
而且哥哥你走之前不是以眼神告訴過星寒哥哥你的意思嗎？
的确，他走之前盯着星寒的眼睛有一會兒時間，他是在告訴他——
不準動她！
不過，已經過去這麽長的時間了……我就怕……怕萬一，萬一雪離是……的話，那星寒可能會冒着與我們絕交的風險而将她……
啊？星寒哥哥不是這種人吧？！
風回一臉驚恐。
他畢竟是陰陽師！你也看見他是怎麽除掉那些鬼怪的了！只要是他認為有害的，他下起手來絕對不會留情！
那哥哥你為什麽又要讓星寒哥哥和雪離姐姐見一面呢？
我只是想确認一下而已！不過現在想起來，我還是太莽撞了！不行！
禦風再次站起身來，大步向外走去——
我還是要去看一下！
哥哥，等等！
怎麽了？不要攔我！
腳步頓了一下，禦風回過頭來，卻沒有轉身，不耐煩地道。
你看，是星寒哥哥的式神！
風回也沖出涼亭，似乎是怕禦風沖動，還拉住了他，指着天上道。
而順着他的指尖，禦風看見一只白色的、類似縮小了好幾倍的孔雀的鳥，正袅袅婷婷地向他們這邊飛來。
那是星寒的式神，白羽。
白羽歇在還覆蓋着些微殘雪的涼亭頂上後，就自顧着自個兒地樹立起了羽毛，要不是有風回拉着，禦風真想沖上涼亭，把這只鳥抓下來，好生問個清楚。
嗨，你是會說話的吧？雪離她怎麽樣了？星寒在哪裏？
我們在這裏。
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兄弟倆驀然回頭，只見星寒抱着熟睡的雪離，站在殘雪鋪就的小道上，一路踏雪而來。
你的妹妹在這裏呢。
星寒又看了一眼在禦風身邊的風回，補充了一句——
也是你的姐姐。放心吧，她是個好孩子，不過……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