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接客
于是他們和諧而安靜地吃了一會兒飯。
屋內橘色的燈光溫暖而靜谧,氛圍是恰到好處的惬意。
鐘熠卻感到頭大。
——容眠似乎很在意鐘熠吃的好不好,于是他自己每吃一片魚後都會擡起頭,直勾勾地盯着鐘熠的臉看。
鐘熠只能在他的注視下拿起筷子,硬着頭皮把魚生往嘴塞,裝出一副自己吃的很香很享受的樣子給他看。
鐘熠感覺自己再吃下去回家後可能真的會一瀉千裏。
他最後實在頂不住了,叫了服務員進來,問有沒有清酒。
服務員恭恭敬敬地把酒的種類列舉了出來,鐘熠随便點了一杯,想着喝兩口來暖暖胃,又瞥了眼對端正坐着的人,順口問了一句:“你也來一杯?”
“我不要喝。”
容眠回答得很快,“三豆說酒都是有毒的。”
孔三豆之前苦口婆心地給容眠說過很多次,說小貓咪一個人在外面打拼的時候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吃什麽喝什麽東西之前都要存個心眼聞一下,喝酒更是萬萬不可以的。
她說動物的體質和人類不一樣,什麽酒精代謝的速度要慢,醉了之後很容易會說胡話,身體也會變得不舒服。
容眠聽得似懂非懂,只知道不喝就對了。
“酒确實對身體不好,這話沒問題。”
鐘熠慢條斯理地說,“但是喝酒也是社交的一種,當然白的紅的我不建議你多喝,不過這種清酒偶爾喝點暖暖胃,對身體反而是有好處的。”
容眠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我不要。”
他說。
“而且佐酒會讓肉的美味翻倍。”
鐘熠當作沒聽見他的話,繼續幽幽嘆氣道,“不過你實在不想喝的話我也不勉強,那就——”
“——請給我也來一杯。”
容眠仰起臉,很禮貌地對服務員說,“謝謝。”
酒很快就上來了。
鐘熠這邊惬意地小酌兩口,感覺胃裏倒是暖和了不少。
然而對面的容眠明顯是另一個極端:他正如臨大敵地端詳着手裏的酒杯,半晌把臉湊近,警惕地嗅了一下。
容眠猶豫着低下頭,先是用舌尖試探着舔了一下杯裏的酒液,随即遲疑地後仰了一下,臉又重新皺了起來。
鐘熠總覺得他這副樣子倒是挺好玩兒,像是吞了一顆怪味豆的小動物。
“你試試多喝兩口。”
鐘熠壞心眼地誘導他,說,“酒就是微苦,多喝兩口就好起來了,真的。”
容眠還是一臉抗拒的樣子。
“像馊掉的米飯。”
他緩慢地形容道,“像發黴的洗手液的味道。”
他描述得非常詳細,就好像自己真的吃過這幾種東西一樣。
“你喝一口,然後再吃一口肉。”
鐘熠慢條斯理地說,“酒的苦澀是他最大的魅力,你會發現幾口下去之後,吃到嘴裏的肉會變得更甜更鮮。”
可能是肉的魅力太大,容眠遲疑了一下,還是慢吞吞地照做了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的緣故,容眠咽下魚肉,有些遲疑地盯着杯子裏的酒看了一會兒,半晌說:“好像确實有一點……”
于是鐘熠就看着他皺着臉又喝了一口酒,吃一片魚肉。
又重新皺着臉喝一下口,再吃一口肉。
如此往複循環了不知道多少次,容眠吃魚的速度慢了下來,他舉着筷子坐着開始發呆,眼睛也有點發直。
然後鐘熠就看着他擡手捂住嘴,低下頭,打了一個嗝。
“我吃飽了。”
他小聲說,“我有點熱。”
鐘熠感覺他可能是太嘴饞喝得有點急,剛想說你悠着點來慢慢喝,容眠手側的手機就開始震動,有人給他打了個電話過來。
容眠遲緩地頓了一下。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會兒,半晌才接起了電話,鐘熠就看見他安靜了一下,然後很小聲地對着聽筒那一邊喊了一聲:“雲叔。”
電話那端的人說了些什麽,容眠沉默地聆聽着,過了一會兒又很乖地回答道:“不累……有三豆陪着我。”
他的語速有一些不易察覺的遲緩,可能是酒勁兒有一些上來了。
鐘熠就看見他用手指撥弄着盤子裏裝飾用的雛菊花,含糊地嗯了幾聲,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複着對面的人。
不知道對面的人又說了什麽,容眠似乎是僵了一下,随即便慢慢地坐直了身體。
然後鐘熠聽到他似乎是有點不高興地問:“他們……一定要見到我嗎。”
“我最近拍戲,已經很累了。”
他像是小孩子一樣小聲地抱怨着。
男孩的情緒似乎突然變得有一點焦慮,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劃動着桌面的邊緣:“我不想再去接客了,你可不可以和他們說我病了…….”
鐘熠:“……?”
一口酒嗆在嗓子眼裏,鐘熠的腦子都開始嗡嗡作響。
他驚疑不定地盯着男孩的側臉,一剎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電話那邊的人又說了些什麽,男孩垂下眼,似乎最終還是妥協了下來。
“那好吧……”
他含含糊糊地說,“你,你到時候一定要和她們說好,還是不可以親我的臉,也不要……不要噴味道奇怪的香水。”
“我這周末戲拍完了就會回去的。”
他說,“你,你要好好地吃藥。”
容眠捧着電話安安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嗯了兩聲,最後放下手機,慢吞吞地挂掉了電話。
容眠反應遲鈍地盯着手機屏幕看了一會兒,半晌才愣愣地擡眼。
他對上了鐘熠的視線,然後又打了一個嗝。
“我不是故意聽你和別人對話的。”
鐘熠深吸了口氣,“我就是想和你确認一下你剛才說的某一個詞彙,我懷疑可能是我聽岔了,你說的是捷克,還是傑克,還是……”
“是接客啊。”
容眠說。
容眠的反應已經比平時慢了不止半拍,他歪着頭地盯着鐘熠看了好半天,半晌才字正腔圓地重複了一遍,“我剛剛在和雲叔說,我不想接客。”
鐘熠感覺自己的血液和刺身底下的冰差不多是一個溫度的了。
亂了套了。
他驚駭不定地想,這世界真的是亂了套了。
清酒的度數明明不算高,但是坐在對面的男孩臉頰卻有一些紅,眼底的光也朦胧起來,很明顯是一副醉了的模樣。
所以他才毫無防備地當着自己面,就這麽一股腦地把自己的秘密給抖出來了。
鐘熠知道自己是不該往下繼續問的,但他還是控制不住地再次開口,聲音甚至都有點抖:“你指的……是什麽客。”
容眠感覺自己的視線有一點模糊起來。
他視力一向很好的,現在視線裏的東西卻好像都被鍍上了一層朦胧的光暈,他皺着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有幾位女客人很久沒有見到我了,是,是熟客。”
容眠別過臉,斷斷續續地說,“她們很想見我,如果太長時間看不見我……就會很麻煩,所以我……我周末還要回去接待一下她們……”
鐘熠感覺自己的一顆心都沉了下去。
娛樂圈有多髒鐘熠心裏是有數的,尤其這小孩兒的公司還是個不知名的小公司,一般有合約拴着,被逼着幹什麽事兒的都有。
聽容眠剛才在電話裏的語氣,似乎已經是被強迫着跟過不少人的情況了。
鐘熠意識到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嚴重。
他起身徑自走到容眠的身旁,蹲下身,捏住他的肩膀,有些冷硬地問:“剛才給你打電話的,是你的經紀人?還是公司的老板?”
公司這個詞似乎讓容眠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思索了一下,含糊地說:“大概……算是老板的吧……”
鐘熠又問:“你接客有多長時間了?”
容眠愣愣地說:“很久了……很多年了……”
鐘熠就感覺自己的心跟着抽了一下。
“接客很累,有的時候一些客人會很過分……”
容眠打了個哈欠,恹恹地說,“所以……所以我不想接客。”
“——你和你公司簽的合約有多久。”
鐘熠冷聲問。
合約這個詞似乎對于此時的容眠理解起來有一點費勁,容眠思索了一下,遲疑道:“雲叔是我的恩人,我應該是……應該是要給他打一輩子工的。”
鐘熠記得這小孩兒之前說過自己沒爸沒媽,越是這種原生家庭存在問題的年輕小孩兒,就越容易被黑心經紀公司洗腦哄騙,簽下藏着各種陷阱的合約。
壞起來了。
鐘熠痛苦地吸了口氣。
可能是鐘熠的臉色太差,容眠懵懵乎乎地看了他一會兒,又補充道:“其實,其實有的客人也很好,很溫柔的,有……有一些熟客,都會給我很——”
他的那句“很好吃的零食”還沒說出來,鐘熠就臉色很臭地打斷了他。
“你平時陪客的時候,都幹些什麽?”他問。
容眠怔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他皺着臉別過頭,眼神有些飄忽地開始自說自話:“我不舒服,我想喝水……”
鐘熠沒心情繼續在這拖,他看着眼前的男孩一副搖頭晃腦坐不住的散漫樣子,便伸出手扣住他的後頸,把他的頭掰正,強迫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像是觸發了什麽隐形的開關,就在鐘熠的掌心碰到容眠後頸肉的那一刻,鐘熠就看到他似乎幅度很小地瑟縮了一下,随即奇妙地安靜了下來。
男孩的眼睛睜的很大,睫毛顫了一下,呆呆地盯着鐘熠看。
“……就是陪着他們啊,他們會……會抱我親我,其實忍一忍,我睡一覺就過去了。”
容眠很乖地說,“但是有的時候,有一些客人控制不住心情,他們太激動了,就會……就會弄得我很痛,我不喜歡。”
鐘熠僵了一下。
“我,我的脖子有點痛。”
容眠幅度很小地掙紮了一下,“你放開我……”
容眠的耳廓紅得有些不太正常,他看起來似乎很難受,連眼底甚至也蓄起了星點的水汽,鐘熠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容眠捂着自己的後頸,悶悶地不說話了。
鐘熠深吸了口氣。
他突然發現好像之前的一切不合理,在此時此刻都說得通了。
為什麽年紀輕輕舉止就會如此輕浮,為什麽對着人解褲子拉鏈還能一臉懵懂的樣子,怕在年紀很小的時候就被公司哄騙着利用着陪客,早就習慣到麻木了。
鐘熠只感到悲哀和心酸。
但是容眠并不知道鐘熠正在想什麽,因為他實在是困的不行了
鐘熠回過神時,就看着眼前的男孩頭一點一點地晃着,嘴巴裏含糊不清地又說了些什麽,下一秒就直直地向前栽了過去。
眼看着這人搖搖晃晃地就要直接嗑在桌面上給自己行一個大禮,鐘熠慌忙伸出手,容眠的臉就被托在了他的手心。
男孩的側臉貼在自己的掌心,黑色的發絲微微覆住了他的眉眼,他的臉頰微紅,襯得皮膚很白,唇瓣的形狀也很漂亮。
他的意識已經有一些迷離了,感受到鐘熠掌心略高的熱度,容眠半夢半醒地微睜開眼,對上了鐘熠的眼睛。
然後鐘熠就看着他顫了一下眼睫,随即便親昵地,幅度很小地将臉在自己的手心裏蹭了一下。
作者有話說:
辛酸の打工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