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圍牆邊上的柳樹枝桠垂落,門欄外的禦簾阻隔了視線,麻葉童子被帶到房間裏休息,透過密密麻麻的竹簾可以隐約看到黑發的青年正坐在外面的走廊上,和當日在那座小山村時一樣,坐在那裏獨自飲酒。
清淺的酒香彌漫,熏得人迷醉。
麻葉童子不知道要不要告訴這個人,那個陰陽師和他那些友人在防備他。
他不敢暴露一丁點兒自己的特殊之處,經過那些事後他沒辦法對別人報以信任。
只是,這人對他有恩。
麻葉童子猶豫不決,不知道應該怎麽做才好,這個時候他就忍不住在想,為什麽他不能聽到這個人心裏的想法呢?
要是能聽到對方心中所想的話,他或許就能更了解這個人一點,也許就不會這麽猶豫不決。
但如果提醒的話,他又該怎麽解釋?
“小孩子不要想太多。”突然響起的聲音帶着笑意,像是三月裏輕撫而過的春風,卻讓麻葉童子整個僵住,瞳孔放大,目光流露出驚恐,瞬也不瞬地盯着竹簾外隐隐綽綽的人影。
“不睡覺可是會長不高的哦。”青年說話時的語調很是輕緩,帶着一股漫不經心的慵懶。
麻葉童子僵着身子躺回榻榻米上,不太确定對方是不是聽到了他心裏的想法。
不敢确認,不敢冒險。
也許只是巧合。
他躺在榻榻米上,緊緊閉上眼睛,兩只手格外不安的攥着身上的衣服,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緩下來。
聽到裏面恢複平靜,不知道自己把人吓一跳的五條清坐在走廊上,将葫蘆裏的酒倒在酒杯裏,
院子裏陽光明媚,蔚藍的天空上白雲朵朵,陰涼的屋檐下并不會讓人感覺炙熱,反而很是舒爽。
五條清伸出手,一只鳥兒精準落在瑩白的手指上,叽叽喳喳的鳥叫聲響起,像是在說着什麽,黑豆大小的眼仁深處帶着一抹看不分明的翠意。
黑發的青年坐姿散漫,看着悠閑,他一邊喝着酒,一邊聆聽着鳥雀的話,若有所思的垂眸。
高天原啊。
沒想到安倍晴明對他産生戒備的原因居然是他在風神大人那裏沾染上的一點高天原的氣息。
這還真是……
看樣子得先想辦法讓安倍晴明相信自己和高天原無關才行,一直被這麽防備下去也不是辦法。
只不過,安倍晴明為什麽會對高天原産生如此大的戒心?
沾染上一丁點兒氣息也能讓他這麽警惕。
五條清思索着兩者之間交惡的原因,按理來說,契約了神将的安倍晴明不至于如此,一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原因在裏面,且這個原因很可能關乎着安倍晴明自身。
……嘛,和他關系不大就是了,他本身和高天原也沒有聯系,只要讓安倍晴明相信這一點就行。
至于其他的,他現在可沒什麽閑心去操心別人的事。
麻雀歪着腦袋,像是不明白他的表情怎麽變來變去的,五條清用手摸着它頭上翹起的羽毛,嘴角微揚。
他對那些人所說的四魂之玉有點興趣。
那玩意兒他也打過主意,只不過千年後的四魂之玉沾染了污濁,裏面的靈氣也變得渾濁不堪,五條清看一眼就放棄了,要是用那東西作為本丸靈力的補充,刀劍們就算醒來心性也會受到影響。
不過這個年代的四魂之玉既然放置在供奉三女神的嚴島神社裏,想來其中的靈力并沒有像後世一樣被污染。
至于能不能用,就要等他拿到以後才知道了。
沒想到這麽快就能找到條件符合的東西,這位大陰陽師,果然與衆不同。
五條清心情愉悅的眯起眼睛,眼簾上的痣似乎紅了些許,他摸着鳥兒的羽翼,壓低的聲線多了幾分讓人耳根酥麻的缱绻勾人,宛若情人間耳鬓厮磨的竊竊私語。
“乖孩子,去吧。”
“啾嗚~~”鳥兒撒嬌似的抖了抖身子,展開翅膀飛向天空之上。
漆黑的夜裏,昏暗月色下一個詭異的黑影在丹波城的小巷四處穿梭,滋滋啦啦的聲響在寂靜的深夜裏尤為明顯。
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黑影來到了一處幽靜的府邸外,像是某種扭曲的爬行動物一樣,順着牆壁往上攀爬。
柳梢在深夜輕輕晃動,陰冷的風呼呼吹着,被烏雲遮擋住的彎月也好似泛着不詳的紅光。
府邸內的燭火早已熄滅,整個院落漆黑一片。
詭異黑影順着圍牆進入院內,在黑暗中前行,壓平了草地,扭曲的身影爬上木廊,門扉被拉開一條縫,黑影像是一灘水,從門縫中滲進去。
榻榻米上側卧的青年毫無所覺,烏發像是薄紗散落在身後,呼吸平緩,線條優美的頸脖令人垂涎。
黑影匍匐前進,如同流水一般的黑色線條一點點攀附在白皙的頸脖上。
酣然入夢的青年似乎感到不适,眉頭蹙起,呼吸變得不暢,眼睫顫動,四肢開始不自覺的掙紮。
一只手從後方扣住黑影,讓其動彈不得,嗬嗬的粗喘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銀白的發尾輕甩,黑影從青年身上被撕扯下來。
五條悟一手扣着黑影,視線即使在黑暗中也并不受阻,冰藍色的眼眸細細打量着,枕着木枕的青年明顯一副沉醉于夢鄉的安穩,眉間褶皺也因為黑影的離開而撫平,胸膛微微起伏,因為睡姿的關系一縷發絲滑落在臉龐,随着呼吸輕輕浮動。
這都沒醒,感應不到咒靈還是,裝睡?
黑影随着他手上動作被團成球握在手心,五條悟走近了些,蹲下身,仔細觀察着,空着的那只手還在對方眼前晃了晃。
毫無反應。
一股淺淺的酒香味兒攝入鼻息,五條悟眉頭一挑,這是,喝酒了?
他低下頭湊近了些,與那張臉不過咫尺距離,随着對方一呼一吸間酒香愈濃。
看樣子還喝了不少,挺會享受?
五條悟盤腿坐下,一手支着臉,一手将黑球上下抛落,不停打量着。
這位倒是一點戒心都沒,與相識不過幾日不知本性深淺的人一同出行,還喝得大醉。
也不知是出于信任晴明,還是沒有自覺。
他的視線在青年身上流轉,褪去平日寬松繁瑣的着裝,身着素白裏衣的青年腰細腿長,側躺的姿勢襯得臀部也格外挺翹飽滿,一幅誘人的好身段。
烏發雪膚,沒了清醒時那份溫潤壓着,相貌猶為昳麗,白皙的頸脖上剛才被黑影勒出來的紅痕更是為其添了幾分脆弱不堪的淩虐美感。
這樣子要是遇上京都那些葷素不忌作風靡亂的貴族們,估計會被帶回府邸日日承歡才對。
那身武藝在貴族眼裏根本算不得什麽,若是沒有其他本事,雙拳難敵四手,結局自然顯而易見。
也不知晴明是在警惕什麽,青年身上靈力很微弱,他也沒有感覺到咒力的痕跡。白日所見,武力雖然有,但稱不上多出色,對上普通人還行,對上他們就不太夠看了。
高天原要是派這麽一個人過來刺殺晴明,無異于以卵擊石。
五條悟用手捏了捏對方的臉頰,依舊毫無反應,睡得跟死豬似的,不由興致缺缺的撇嘴。
他起身走了出去,庭院內一個身影似乎早已等候多時。
“悟,怎麽樣了?”安倍晴明溫聲問道,音量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到裏面的人一樣。
五條悟毫無形象的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喝醉了,睡得死死的。”
安倍晴明:……
“差點被勒死了也沒醒,跟個死豬似的。”他将手裏的黑球抛了過去,“喏,作亂的就這家夥。”
安倍晴明接住後收進袖裏,說:“謝了。”
白日調查時安倍晴明就就發現了,在丹波城內作亂的不是妖怪之類的東西,而是另一種更為奇特的,詛咒。
和怨靈不同,這些東西是由人類心中産生的負面情緒彙聚而成,陰陽術毫無沒辦法。
安倍晴明本來還不太确信,因為普通人是看不到詛咒的,直到看見停留在這裏的五條悟才算确認。
術有專攻,如果是妖怪生事,五條悟不會特意停留在這裏。
就像他拿詛咒沒辦法一樣,收妖除靈這些事五條悟也沒什麽辦法,兩者之間還是有些區別的。
他拜托五條悟幫他把咒靈收服,五條悟順勢提議趁這個機會試試清的深淺,暗地下了吸引詛咒的東西在對方身上,于是才有了現在的事情。
五條悟将手放在腰間,笑嘻嘻的說:“不客氣,陪我一起去拿四魂之玉就行。”
“……你還真打算去啊?”安倍晴明扶額,五條悟臉上帶着明晃晃想要搞事的意味。
“那當然,能讓那家夥不痛快的事兒,怎麽着也得摻合摻合,反正到時候巫女找上門來又不是找我。”
“別跟我說你對四魂之玉沒興趣。”
……倒也不是沒興趣,只是……
“就這麽說定了。”五條悟擺擺手準備回房間休息了,走過房門時餘光瞥到裏面的人,像是想起什麽,扭頭對着晴明說:“對了,裏面那家夥受了點傷,你要不想被發現的話就拿藥給他糊點。”
他嫌棄的咂着嘴,一邊嘀咕:“這麽弱的家夥怎麽可能是高天原派來的,醉鬼一個,沒意思。”
五條悟嘀嘀咕咕的走了,他走後,安倍晴明進了房間,腳步無聲。
榻榻米上的青年毫無所覺,頸脖上的紅痕尤為明顯,安倍晴明凝視了一會兒,從袖中拿出藥膏,半蹲下來,動作極為輕緩的将藥膏一點點敷上。
脈搏的跳動從手指處傳來,上完藥,安倍晴明用手絹擦拭着手指,目光落在對方臉上。
沉寂的夜裏,一聲悠悠輕嘆響起,房門被合上,腳步聲走遠。
黑暗中,宿醉的青年嘴角似乎上揚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