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寂靜的深夜裏,麻葉童子被一陣奇怪的動靜吵醒,是從隔壁五條清的房間傳來的。

他揉着眼睛,拉開隔壁的房門。

“清,你在做什……麽……?”

聲音戛然而止,昏暗的光線下,幾個手持利刃的武士将五條清團團圍住,不停攻擊着,房間裏的擺設散落一地,榻榻米上被劃出好幾道口子,潔白的裏衣染上鮮血,聽到聲音,五條清回頭,看見站在門口的小家夥,瞳孔微縮,大聲喊着:“快回去!”

麻葉童子愣在原地,看着房間內一片狼藉,一時還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突然,他看到五條清踢開身旁的武士,朝着自己飛奔過來。

閃着寒光的刀刃高高舉起,轉而落下,唰地一聲,布帛被劃破,皮肉綻開。

“唔——!”

一聲悶哼,他被緊緊抱在懷裏,那人身上帶着的酒香氣逐漸被血腥味代替,環繞在鼻尖,令人反胃作嘔。

滿目皆是紅色,他看見鮮血噴灑而出,落在榻榻米上,發出滴答地水聲。

“……清..?”

麻葉童子呢喃喚着對方的名字,緊接着,帶着些許顫抖的手将他的頭按住,扣在體溫較低的胸膛上,用自己的身體将他牢牢護住。

視線變得漆黑,耳側傳來越發粗重緩慢的呼吸聲,心髒的跳動似乎越來越低。

他聽見那人比平時還要綿長的語調,用着無奈的語氣斷斷續續地說:“……怎麽……不聽……呢……”

“別怕……沒事的……”

耳側的呼吸聲漸漸弱了下去,将他禁锢在懷裏的雙手卻越發用力,讓人動彈不得。

一瞬間,麻葉童子眼前一陣恍惚,似乎出現了一個帶着柔軟笑容的女人。她有着一頭漂亮烏黑的頭發,用因為勞作變得粗糙的手指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在微弱的燭光中将他抱在懷裏,柔聲說着要保護他的話。

“清!你們沒事吧!”聽到動靜匆忙趕來的源博雅擋住武士揮下的利刃,刀刃摩擦的聲響在深夜裏尤為刺耳。

仿佛是因為源博雅的出現放心了,麻葉童子明顯感覺擁着他的那雙手慢慢失了力道,身上那人的身體開始往旁邊傾斜,倒在了榻榻米上,雙目緊閉。

即使就着不太明亮的光線,也能看到對方比平時更加蒼白的臉色,身後一道巨大地傷口還在往外溢出鮮血,背部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浸濕,染得通紅,鮮血在身下的榻榻米上逐漸向外蔓延。

麻葉童子瞳孔猛然收縮。

“清!!”

……

天空中鳥雀飛過,樹莺落在枝桠上,梳理着羽毛,平安京正是夏日,庭院中卯花盛開,小小的白色花瓣将院落裝點。

安倍晴明端着托盤行走在長廊上,院中池塘被陽光照射,波光粼粼,晃人眼睛。

他來到五條清的房間前,掀起垂簾,走了進去。

鋪墊上趴着一個修長的人影,從耳側垂落的發絲半遮半掩,雙目緊閉,眉頭皺起,睡得不□□穩。眼簾上一顆淺色的痣好似盛開的花朵點綴在那張蒼白如紙又绮麗異常的臉上,勾着人想要去觸碰真僞。

安倍晴明走到鋪墊前坐下,将托盤輕輕放置。

這人平時就一副久病孱弱的樣子,如今受了重傷,臉上找不到一絲血色,顯得越發柔弱,讓人心生憐惜。

盡管他心裏清楚,對方并不像外表看起來這麽柔弱,那份舍己救人的英勇令人為之側目,但心底還是多了幾分異樣的感覺。

就好像稍不注意,這人就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做出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的事情一樣。

那日他和五條悟因為意外到手的四魂之玉匆忙離開高沢山,還沒弄清楚那個奇怪的女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回到丹波就看到奄奄一息的五條清。

安倍晴明目光凝視着陷入沉睡中的青年,又或者可以稱之為少年的人。

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愈發濃厚。

那幾個重傷對方的武士正是當日在街上找茬的那幾個,不知怎麽從城主府中逃出去的,摸到那個地方潛伏起來,對破壞了他們行動的五條清展開報複。

因為五條悟急着要去拿四魂之玉,他還沒問出那些人是受了誰的雇傭,就被拉着一起前往飛驒國。宿傩實力深不可測,不好帶着那麽多人一起,他就讓其他人呆在那所宅子裏,在丹波等他們回來。

沒想到留下禍端。

聽博雅說,要不是他身上剛好帶着家族給他用來保命的藥,五條清甚至等不到他們回去就已經……

傷口橫跨整個背部,身上其他地方林林總總也受了不少刀傷,博雅到的時候,正好看到對方将那個孩子牢牢護在懷裏,背對着手持刀刃的武士們。

安倍晴明無聲嘆了口氣,這讓他不禁想起兩人初見時的場景。

也是這樣,為了救人差點落入妖怪口中。

這次更是九死一生,博雅的藥也不過是吊着一口氣等他們回來,為了救人,他甚至把天一叫了出來。将傷害轉移過去一部分,這才勉強把人救回來。

“……晴明……?”

鋪墊上的人似乎醒了,咕哝着叫他的名字,聲音微弱,如同蚊蠅。

“嘶——”

安倍晴明連忙伸出手,将人扶着。

光是從鋪墊上爬起來,五條清臉上已經布滿細細得冷汗,嘴裏不停抽氣,緩了片刻,看到托盤上放置的白布藥膏,問他:“是要換藥嗎?”

“嗯。”安倍晴明微微點頭,扶着他的肩膀沒有放手,“之前帶的傷藥不夠,包紮的有些倉促。”

“給你添麻煩了。”

看安倍晴明臉上帶着憂色,五條清笑着調侃:“認識才幾天,就麻煩你幫我處理了好幾次傷勢。”

“這算不算是某種特別的緣分?”

“清。”安倍晴明認真的看着他,“好好愛護自己的身體才是。”

“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麽不用真刀。”

在他看來,五條清的身手還算不錯,但木刀始終還是造成不了什麽傷害,比不了真刀真槍的武士們。

“……”五條清頓了一會兒,半晌,無奈地牽起嘴角:“拿真刀總擔心會出問題。”

家裏那些人可沒一個好哄的。

“要是不小心失了手……”五條清沒繼續說下去,轉而笑着對他說,“不是要換藥嗎?”

他扶着安倍晴明的手臂,慢慢坐直身體,牽扯到背上的傷口時抽了口冷氣。

“還好沒傷到腿,不然這會連坐都沒辦法了。”五條清皺着眉苦笑,坐好後松開安倍晴明的手,在對方略顯驚訝地目光下艱難的将裏衣從兩側肩膀褪下。

“……你之前不是……?”不知怎的,安倍晴明突然想起對方之前說過的話,一時欲言又止。

“嗯?”五條清擡眸看到對方不太自在的神色,頓了一瞬,心裏有點微妙。

這位大陰陽師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上意外地還挺老實?讓人忍不住想逗逗他。

“晴明的話沒關系吧。”五條清視線漂移不定,睫毛顫動,像是後知後覺,掩飾一般地說着:“畢竟都是男人,而且現在情況情況特殊,總不能真的……”

他的語調較之平時快了不少,随即降低聲音小聲嘀咕:“我一直就有說這種習俗不靠譜嘛,哪有被人看了下身體就要娶人為妻的,男性之間不是很正常嗎,真是的。”

而且你現在才意識到這件事反射弧是不是太長了點,該看的不都早就看完了嗎?

五條清低着頭心裏默默吐槽,要真有這種習俗你難道還要跟我回本丸不成?

“……說的也是。”

上揚的尾音缱绻勾人,聽着像在撒嬌,安倍晴明耳朵微動,視線不由落在對方臉上,半阖的眼簾上那顆淺色的痣尤為引人注目,他盯了一會兒,挪開視線,開始檢查他身上的傷勢。

五條清現在的樣子算得上凄慘,之前的淤青還沒消下去,胸前纏着的白布邊緣泛着烏紫,這會兒腰上和手臂又被劃了幾道口子,用來包紮的白布上已經滲出血漬,更別提身後那道幾乎要人性命的傷口。

望着那滿是傷痕的身體,安倍晴明将唇抿成直線。

染血的白布被換下,等換完藥,五條清出了一身冷汗,上藥過程中他沒發出一點聲響,安倍晴明來到正面時才看到對方咬緊下唇,強行忍着。

“麻煩你了。”五條清勉強扯了下嘴角,唇瓣滲出血絲,在那張蒼白的臉上尤為刺眼。

安倍晴明拿出手絹,五條清伸手準備接過。

瞥了眼對方抖得不成樣子的手,安倍晴明避開,拿着手絹幫他擦着臉上的汗水,最後停在唇邊,換了幹淨的一面輕輕地将上面的血絲也一并擦去。

泛着水霧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

“傷口不能沾水,清理身體時簡單擦拭就好,這段時間你先将就一下,等傷口愈合才能換掉白布。”

安倍晴明神色如常的将手絹收回袖中,“幅度過大的動作也別做,免得傷口裂開,我會放幾個小紙人在你房裏,有什麽需要直接吩咐它們就好。”

“我處理完丹波城的後續會休沐一段時間,留在府內,有事叫我,不用擔心會給我添麻煩。”

“……嗯。”感覺有些奇怪,五條清忍不住舔了舔唇,猩紅地舌尖探了出來,安倍晴明不着痕跡的別開眼。

……悟說的沒錯,這個人一點自覺也沒有。

有些動作其實看着沒什麽,但某些人做出來就是帶着一種莫名的色氣和誘惑。

他見過不少容貌出衆的美人,男女皆有,但沒有一個和眼前這人一樣,身上充滿矛盾。

平日裏看着溫和有禮,但一些很正常的舉動他做出來就像帶着某種暗示,輕而易舉地勾起別人心中的绮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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