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京都,上京,五條宅。

雅致的庭院內布滿植物,小溪流淌,假山屹立,池邊蓄滿水的竹筒翻轉,敲打在池塘邊的石頭上,發出一聲清脆地‘咚’的聲響,周而複始,

木廊上,一人獨坐斟酒,仆人将托盤輕輕放在對方身邊,安靜無聲的跪坐在一旁。

整個院落只聽到緩緩流淌的溪水聲和鳥兒時不時發出的鳴叫,靜谧的氛圍持續了很久,直到天色漸晚,夕陽落下。

硬朗刻板的臉上被染上一層暖色,沉默了許久的五條家主将酒杯放下,低沉的嗓音在木廊上響起。

“忠邦,你認錯了,他不是。”

名為忠邦的仆人擡起頭來,是一張布滿歲月痕跡的十分平凡的臉,他望着家主威嚴的背影,目光有些驚愕。

“但……但是,家主大人!”他急忙開口,神情焦急,“但是那位的長相和夫人——”

“忠邦。”五條家主的語氣沉了幾分,“已經十七年了。”

聞言,仆人整個僵在原地。

“……已經十七年了嗎……?”他喃喃自語,坐回原來的位子,佝偻着背,眼裏的光漸漸熄滅。

“已經十七年了啊……”

“那個孩子,兩年前就已經死了。”

仆人徹底沉默下去,拿起酒壺将空掉的酒杯倒上新酒,五條家主也不再說話,凝視着寂靜的院落。

整個庭院再次恢複一片靜谧。

轉角處,一個站立許久的修長身影轉身離去,銀白發尾在空中蕩開一道漂亮的弧度。

五條清覺得。

自己和小少爺,上輩子大概是不死不休的生死仇敵。

還是他欠了對方血海深仇的那種。

不然為什麽會大清早天還沒亮就被他從被窩裏掏出來,帶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挨冷受凍。

清晨溫度較低,他被帶到一個四面環水的湖中涼亭裏,冷風吹過,只穿了一件單薄裏衣的五條清揉着抽痛的額頭,忍住罵人的沖動,好聲好氣的問他:“小少爺,您這麽早是有什麽事嗎?”

“或者您下次過來提前打聲招呼怎麽樣?”

這一家子什麽破毛病?

說話做事一個個不按常理出牌,有什麽事直接說不行嗎?

“你別動。”五條悟帶着和往常截然不同的嚴肅表情,把人按在亭子裏的石凳上,退後幾步,從袖裏拿出一張卷軸式樣的東西展開,視線在畫卷和亭中的人身上不停移動。

畫卷上,一個身穿素色裳衣的女子坐在同樣的涼亭裏,烏黑靓麗的長發齊地,像是上好的絲綢。

年代過于久遠,畫卷有些泛黃,但看的出來,這是一副被人滿懷愛意描繪出來的畫卷。

畫卷上女子衣服的花紋都栩栩如生,長發更是絲絲分明,溫婉淺笑的女子容顏絕麗,微微下垂的貓眼滿是柔光,嘴角微揚的望着作畫的人,光是看着,就讓人整個平靜下來,滿心柔軟。

等了許久,見對方一直拿着卷軸發呆,被冷得直哆嗦的五條清只想打人。

“小少爺,您還需要多久。”他挂着假笑,嘴角的弧度僵硬到讓人一眼就看出他現在心情非常不好。

“……”五條悟沒說話,收起卷軸放回袖中裏,邁開長腿走到對方面前半蹲着,一雙晶瑩剔透如同上好寶石的藍色眼睛裏清楚的映着臉色蒼白如同白紙的青年。

沒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盯着,仿佛在用目光描繪他的五官眉眼。

五條清:……

您有事兒嗎?!

五條清暗自磨牙,甚至想控制對方到旁邊的湖水裏清醒清醒。

“小·少·爺。”

他一字一頓的喊着,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暴打對方的沖動。

到底什麽臭毛病!

五條悟終于動了,他伸出手,撫上那張看不見一點血色卻十分旖麗的臉,手指撫過微垂的貓眼,停在眼角。

“……”他喃喃低語,聲音太小聽不分明說了什麽,眼睛也有些失焦。

五條清:……請問您是失了智嗎?

被氣得神經都開始抽痛的五條清深深嘆了口氣,周遭的涼意被風帶起,冷得刺骨,他唇齒發顫,放軟聲音,強笑道:“小少爺,有什麽事我們可以先回去再說嗎?我有點冷。”

五條悟像是終于被喚回神一樣,目光開始聚焦,看着對方單薄的身子在微微顫抖,抿了下唇,脫下外袍搭在他身上,臉上挂着和平日裏一樣的表情,笑嘻嘻的說:“清,你好弱呀~”

五條清:……

他面無表情的伸出手。

冰塊一樣的手伸進衣服裏,五條悟被凍得一激靈,差點跳起來。

“你是雪女嗎?怎麽這麽冰?!”

“小少爺。”五條清收回手,面色微紅,眼波如水,淺淺地笑了起來:“在下自小身體就不太好,受不得冷,一旦受涼就會大病一場,所以接下來就麻煩您從什麽地方把在下帶出來的,就把在下帶回去。”

五條悟微怔,還沒從那突然升起的旖旎回過神,就看到對方的身體像是無意識般朝着自己這邊傾斜。

剛披上的外袍落在地上,他将人接住後才發現青年雙目緊閉,眉頭微蹙,臉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紅,明明手上冰冷至極,額頭的溫度卻燙得吓人。

五條悟瞳孔收縮,難得有些慌亂地拿起散落在一旁的外袍将人裹上,抱着他迅速朝着安倍宅的方向回去。

一大清早被白虎吵醒,醒來後發現原本好好的人不止在他睡着的時候被帶出去了一陣,回來後還直接發起高燒病倒了。

安倍晴明額頭抽疼,心累的安排小紙人燒熱水煎草藥,又讓童子去多拿一床被褥過來,叫他和天後把人好生照料着,随後面無表情的走出房間。

房門外,一向活力十足喜歡到處搞事的小少爺老老實實的跪坐在那裏,俏皮的馬尾也像焉兒了似得,軟噠噠的搭在肩上,他旁邊還趴着一只将自己裹成毛球的貓崽子。

“……”安倍晴明嘆了口氣,揉着眉心,“悟,你能說說為什麽大清早把人帶出去嗎?清身上的傷還沒好,體弱受不得涼,有什麽事你不能在府裏說或者讓他多穿點衣服再把人帶出去嗎?”

“……晴明。”五條悟往他身後瞥了一眼,青年身上蓋了好幾床被褥,額頭貼着用來降溫的濕毛巾,臉色泛紅,呼吸也變得急促許多。

“他的身體,很差嗎?”雖然一直有聽對方說自己小時候身體不太好,但平時除了臉色要比常人蒼白些,其他地方看着都還算健康,沒想到只是吹了點冷風就能病倒。

“不是差不差的問題。”安倍晴明坐在木廊上,側過身看向房間裏。“大概是先天不足,家裏人有幫忙調理過,只是從出生就帶着的毛病不是那麽好解決的,抵抗力要比常人差很多,平時注意點倒也沒什麽。”

“我以為你早就發現了。”他心累的嘆了口氣,看向五條悟的目光裏帶了點無奈。“因為體寒的原因,他身上的溫度一直要比常人低,夏天也裹得嚴嚴實實,別告訴我你一直沒注意到。”

“……”

沒注意。

他和五條清雖然認識了不少時間,但熟悉起來也是最近的事兒,小少爺從來不會關心別人穿什麽衣服,又沒什麽肢體接觸,自然沒有發現對方體溫一直很低這種算得上私密的事情。

昨天本來想讓老頭子別随便幹涉他的事情,結果沒想到會聽到老頭子和忠邦的談話。五條悟對他們口中沒說完的那句話有點在意,尤其還提到了’夫人‘。

他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對方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唯一的畫像還被老頭子跟個寶貝似得放在書房裏,禁止任何人靠近,五條悟也不行。

早上趁着老頭子昨晚喝醉了一直不省人事,五條悟跑進書房把畫像偷了出來,看了看沒發現什麽問題,又想到那兩人說的,于是想都沒想就直接跑到安倍宅把人弄了出去,還特意找了個和畫像上環境很像的地方做對比。

沒想到把人折騰病了。

看着陷入昏迷中也不□□穩的人,一向自我慣了的五條悟難得有些心虛和內疚,心裏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晴明,你說這個世界上,會不會真的有毫無關系但是長的很像的人?”

“……”安倍晴明無語了片刻,望着他的眼睛裏仿佛寫了:‘你在說什麽廢話,長相相似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別說相似了,說不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還生活着一個和你長得一摸一樣的人。”

“說說吧。”他拉上房門,側過身正坐在五條悟面前,對上那雙顯得有些空茫的眼睛,“清和誰長得很像,讓你失了分寸。”

五條悟平時雖然跳脫,但做事也不至于完全不過腦子,應該是有什麽非常在意的事情擾亂了他的情緒。

房門關上,看不見裏面的人,五條悟收回視線,低着頭沒說話,安倍晴明耐心的等着。

過了半晌,五條悟擡手用力揉搓自己的臉頰,甩了甩頭,銀白的長馬尾在身後甩動,他笑嘻嘻的擡起頭:“我今天先回去了,想起還有點事兒。”

“幫我跟清說,等他好了我帶他去禦阪屋大吃一頓。”

五條悟起身跳到庭院裏,揮了揮手,腳下一蹬,躍到屋頂,三兩下就消失在圍牆外面。

安倍晴明:……

對這位我行我素的小少爺他是沒什麽辦法了,但是……

安倍晴明低下頭,目光涼涼地盯着趴在木廊上的貓崽子。

等了太久發現沒自己什麽事兒,心大到已經進入夢鄉的白虎心底一寒,突然打了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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