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看着那人神情失落的跟着仆人離開,躲在屋檐後面的五條悟抓了把頭發,煩躁的轉過身,躺在瓦片上。

時不時吹過的風帶着秋日的涼爽,晴空上飄蕩的朵朵白雲好似都化作了熟悉的輪廓。

淺笑時微微上揚的嘴角,苦惱時輕蹙的眉頭,飲酒時微阖輕顫的眼睫……

噗通、噗通、噗通……

躺在瓦片上的青年側過身,蜷縮着身體,眉宇微蹙的捂着自己快要從胸口跳出來的心髒,和天空分不清誰更純粹的藍眸因為身體的不适泛起盈盈水光,比起晴空,反倒更像陽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

清……

将那個名字含在舌尖滾動幾圈,心底升起的絲絲甜意比夏日空閑時跑去山間摘取的蜂蜜更加醇厚濃郁。

青年呼吸加重了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多了幾分晦澀難明的情緒。

心髒過于緊密的跳動緩緩平複,他吐了口氣,平躺在瓦片上,手臂放在眼前擋住。

他好像……

“少主!”

五條悟起身,往下看去,忠邦站在屋檐下面的木橋上,鞠着躬,恭敬的說着:“家主大人請您過去一趟。”

……

位于五條府北面靠中的家主院落,正屋裏,兩個五官有幾分相似的人正對而坐,年長那位坐姿端正,背脊如不可彎折的松,眉宇間盡是被歲月沖刷過顯得愈發內斂而深不可測的成熟穩重,像一把塵封在時間長河裏的寶劍。

另一人相對年輕很多,周身鋒芒畢露,行為舉止透着一股桀骜不馴的張揚肆意,望着對面那人的藍眸裏帶着幾分不耐,且毫不掩飾的顯露出來。

“有事快說。”

看着無論何時在面對自己時都好似裹滿尖刺的青年,五條家主眸色微斂,隐隐開始懷疑自己的方式是否真的正确。

因為他的無能,導致夫人聽到那些傳言後帶着病弱的孩子連夜逃亡。

他們本該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

十七年間,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若是當年的他強大到将整個家族牢牢掌控,無人敢妄言,那人是否就會對他多一點信任,相信他會保護好她和孩子們,現在的結局會不會變得不同。

只是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如果和可能,他已經經歷過的事情,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再次重蹈覆轍。

在這個吃人的人世間,想要存活下去,想要保護什麽人,就只能讓自己變得強大,旁人無法觸及只能仰望的強大。

“悟。”五條家主望着對面的青年,“過幾天我會正式發出告貼,到初雪之時,會邀請與家族交好之輩來參加你的繼任儀式。”

“成為家主後,你要面對的,不再是一些子弟間的小打小鬧,而是真正意義上爾虞我詐兵不見血的名利場。”

“家族的榮譽,族人的身家性命,與各族之間的利益糾葛,這一切都将交托在你手上。”

“我知道你不喜歡被人束縛,但只有将力量和權勢握在自己手裏,你才有任性的權利。”

五條家主的語氣并不嚴厲,甚至相較平時更加溫和,但這些話聽在青年耳中,卻像含着莫名沉重的壓力,話語似乎帶着某種力量,随着對方一字一句的吐出,堆砌成一座高山,結結實實的落在肩上。

看着沉默不語的青年,五條家主緩和了下語氣,嘴角有些不太習慣的上揚幾分,稍顯僵硬。

“悟,你對清怎麽看。”

在他口中突然出現的名字讓五條悟心髒驟停,猛然擡頭,目光犀利的盯着對方。“你問這個做什麽?”

防備意味十足的語氣和瞬間警惕的神情讓五條家主怔住,張了張嘴,最終也只是在心底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始終還是,把唯一留在自己身邊的孩子推遠了啊。

上揚的嘴角緩緩下沉,五條家主恢複了自己往日的嚴肅神情,沉聲開口:“我并不打算做什麽,只是想告訴你,只有自身強大,你才能保護好想要保護的東西。”

“不要信任任何人,不要相信別人的讒言,你能相信只有你自己。”

“清和你……”五條家主張了張口,原本是想告訴他兩人的關系,只是看着面前鋒芒畢露滿身尖刺的青年,又突然有些說不出口。

……再等等吧,現在說出來,對一直把自己當作獨子的悟來說,也許是個不小的打擊。

摯友莫名其妙變成自己兄弟這種事……

他斟酌了一下,打算先隐晦的提出,讓孩子能有點心理準備。

“那孩子的命運有些坎坷,你……”五條悟皺着眉頭,一臉莫名的看着對方欲言又止。

“……總之,既然在意的話,就保護好他吧,那孩子是你這輩子除了父母以外最重要的人,不要讓自己後悔。”

……?

這這這這人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

什麽最重要的人,誰會在意那種家夥啊!!

心跳瞬間失衡,五條悟僵在原地,目瞪口呆的望着對方,好不容易平複的情緒再次被掀起波瀾。

憶起兩人和諧友愛的畫面,五條家主的目光柔和些許,為人父母最想看到的,大概就是兄友弟恭家族和睦的一幕吧。

“你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那孩子的身體不太好,需要多加注意些,悟,一定要保護好他。”

噼裏啪啦的一陣響聲,矮桌被撞到,上面擺放的茶杯點心散落一地,五條家主從思緒裏回神,皺着眉頭看了過去。

身形高大的青年像是聽到什麽令人震驚的話,被矮桌絆倒在榻榻米上,淩厲的雙眼瞪圓,面上升起一團薄紅,膛目結舌的望着自己。

像只炸毛的大貓。

五條家主默了下,沉聲開口:“說了多少次,做事要沉穩,你的禮儀呢?”

誰管你什麽禮儀啊!!

青年在心底怒聲吼道,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啊!那種……那種話也是能随便說出來的嗎!!最親密的人什麽的……

不知廉恥!不要臉!為老不羞!

臉上升起的熱意降不下去,小少爺感覺自己的腦子都快被燒壞了,惡狠狠的瞪着對方,心底不停怒罵,這個臭老頭莫名其妙的在哪說些亂七八糟的,保不保護的他不知道嗎?需要你多嘴!

青年面色通紅,瞪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兇惡,帶着莫名的惱怒。

像是被人揭穿了某種心思而惱羞成怒的表情。

看着反應極大的青年,五條家主有些怔住,感覺有些不對,某種模糊的念頭一閃而過。

“家主。”障子門被人拉開了一絲縫隙,忠邦跪在門口,“後廚的管事送來東西,說是清少爺特意為少主做了點心……”

話還沒說完,青年的身影瞬間出現在門口,将房門唰地一下拉開,有些急切的開口:“清給我做了點心?在哪?我看看。”

“啊,是!廚房管事正在外面等候。”

“帶我過去。”

“清人呢?”

“清少爺……”

聽着兩人的交談和腳步聲漸漸遠去,五條家主望着榻榻米上散落一地的瓷器,聯想到對方剛才的神情,腦中那個奇異的念頭似乎越發清晰了,讓他眼睛一點點睜大。

“清那家夥,連糕點都會做的嗎?在家裏不知道都學了什麽亂七八糟的。”過了一會兒,青年抱着一個精致的盒子回來,一邊走一邊從裏面拿出一塊通體雪白晶瑩的糕點放進嘴裏,一邊吃一邊還嘀嘀咕咕個不停,嘴角上揚,臉上帶着溢于言表的喜悅。

“做的還挺好吃的。”

看着他的神情,五條家主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五條悟腳步一頓,将盒子蓋上,退了半步,眯着眼看着逐漸散發着不悅氣勢的男人。“想都別想,這是我的。”

“清給·我·做的!”

護食的舉動讓五條家主臉色發黑,腦中越發清晰,用着不可思議的目光望着對方,過了半響,房間裏響起五條家主十分沉重的聲音。

“悟,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

地面突然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的震蕩,遠處的朱雀院升起一道紅色光柱,不詳的暗紅逐漸覆蓋整個天空。

五條府的家主正屋裏,令人窒息的壓抑氛圍彌漫整個房間,高大的青年站在門口,背對着滿天紅光,瞳孔收縮到一定程度,他滿是震驚的望着坐在房間正中的男人,向前了一步,又猛然停下,放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過了一會兒,他面無表情的蹲下身,将散落在地上的錦盒蓋上,拿在手中,起身後冷漠的看了眼對方。

“你們上一輩的事,我不感興趣,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說完,他便拿着盒子轉身,毫不猶豫的踏出房門,銀色碎發下,一雙藍色的眼無比暗沉。

……

震動并沒有持續多久,但整個京都的目光在一瞬間全部聚集在了位于京都中間位置的朱雀院,一道沖天的紅色光柱筆直的屹立在那裏,從朱雀院的深處開始,紅光以一種緩慢的速度不停向外蔓延,将整個朱雀院籠罩其中。

朱雀院的僧人們退至院外,面色凝重的仰望着那道近在咫尺猶如濃郁鮮血彙聚的紅光。

周圍開始彌漫的瘴氣讓呼吸都有些凝滞,雲層之上,一道恐怖卻滲人的身影若隐若現。

“八岐……大蛇..!!”

“封印居然破了……”

壓抑的氣氛環繞着駐守朱雀院的僧人周身,盡管遠處已經開始傳來喧鬧的動靜,朱雀院外的平地上,聚集了衆多人,卻安靜的仿佛落針可聞。

“轟——”

又是一陣地動山搖的震動,地面出現裂痕,艱難穩住平衡的僧人卻目不斜視的望着前方,一片暗紅不詳的光柱,一顆巨大的蛇頭破土而出,龐大粗壯的身軀在扭動的途中将屋檐碾碎,最後屹立在天際,蛇信吞吐,冰冷的目光凝視着空地上的衆人。

地面下,似乎還有什麽在蠢蠢欲動。

噗通一聲,僧人隊伍中,有人承受不住恐懼渾身發軟的跌坐在地上,冷汗将後背浸濕,顫抖至極的聲音滿是絕望。“八岐大蛇,真的出來……”

“邪神,複活了!!”

……

街道上,一人腳步輕緩,神情悠然,和周圍有些格格不入。

因為突然變得詭異的天色和地面震動,群衆們出現恐慌,反應極快的陰陽寮帶着官兵們開始維持秩序,三兩成群的陰陽師身後跟着幾個武士,行色匆匆的疾步行走在大街上。

烏發的青年駐足停下,側過身走到一邊避讓,看着他們慌忙的背影,微垂的貓眼微微轉動,神情有些漫不經心。

封印解開後,八岐大蛇将會從地下爬出來,第八個蛇頭從地底出來的時候,就是邪神徹底降臨之時。

在這期間,京都所有的目光都會凝聚在如何阻止,如何再次封印這些事上,陰陽師們迫于壓力和時間的緊迫,不會有多餘的人手和精力繼續看守龍脈。

只要等駐守在龍脈處的陰陽師撤離,他就可以行動了。

到時候,就該告別了。

青年站在路邊,看着遠處的天空,将心底莫名的情緒壓下去,擡起腳步,繼續漫無目的的在街道上行走。

“清。”

熟悉的聲音讓他猛然僵住,腳步一頓,神情近乎空白的看着前方。

在一片暗淡紅色的天空下,整個京都覆蓋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顏色,垂纓冠下的銀發成了視線裏最明亮的存在,随着微風起伏,在空中蕩開一道道柔軟的弧度。

氣質溫潤的青年眉宇間還帶着些許疲倦,看着有些風塵仆仆。他站在不遠處,靜靜凝視着對面的青年,一雙漂亮的狐貍眼滿是細碎的,猶如深夜星辰般柔和明亮的光。

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回來了。”

安倍晴明……

街道上,行人倉皇失措,神色惶恐的快步行走着,想要回到自己覺得安全的地方;穿着狩衣的陰陽師們帶着人努力維持着秩序,偶爾望向天空的目光帶着凝重。

喧鬧的環境下,一人的腳步聲卻如同踏在心底,清晰可聞。

銀發的青年眉宇溫和,嘴角微微上揚着,臉上帶着溫柔至極的表情緩步走向愣在原地的青年。

溫暖的懷抱帶着一股十分清致淡雅的雪松香氣,結實的胸膛傳來一下又一下強健有力的心跳聲。

風塵仆仆的陰陽師将烏發的青年攬入懷中,眼簾微垂,在周圍的喧鬧下,如同擁住了心底最寧靜的月色,眉宇間的疲倦稍緩,眼底多了幾分滿足。

“晴……明……?”為什麽……

青年帶着幾分茫然和遲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陰陽師微微颔首,柔和的回道:“嗯。”

“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危清危

八岐大蛇的封印大概屬于,必須先解開封印的陣法,埋在地下的大蛇本體才能出來,但是出來需要過程,讀條(?)的感覺。

全部出來之前是可以再封印回去的,(打斷讀條x)不過光柱完全是由瘴氣組成,難度很大,但也不是完全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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