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洛萸之前還和許珏吐槽過, 到底是誰發明了拍一拍這麽尴尬的東西。

話雖然這麽說,但她還是非常随大流的設置了一個。

這會看着屏幕上那一行字,她信口胡謅:這個是随機的。

周攸寧大抵是信了, 他好像對這種花裏胡哨的東西不大了解。

其實也對,真正忙碌的人,是沒功夫去研究這些的。

所以洛萸有時候才會覺得,明明她只與周攸寧差了七歲,卻像是隔了半個世紀那麽長。

他們的愛好, 交際圈子, 以及接觸的層面都是不一樣的。

或許在周攸寧眼中,她其實就是個半大的孩子。

想到這裏, 洛萸莫名的有些沮喪。

只差七歲而已。

周攸寧半天沒有給她回複,他盯着聊天界面看了很久, 然後才滑屏退出。

猶豫片刻,他點開了Chris的頭像。

你拍了拍“Chris”

你拍了拍“Chris”

你拍了拍“Chris”

你拍了拍“Ch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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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鐘後, Chris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語問他怎麽了。

大約是周攸寧這個舉動過于反常, 反常到他以為他出了什麽事。

周攸寧沉默片刻, 也覺得自己這個舉動過于幼稚。

“沒什麽。”

他在沙發上坐下,手按着眉心, 略微用力的按壓幾下。

近來工作繁瑣,因為之前手術的緣故, 他已經耽誤了一個多月。

這些天在加班加點的趕工修複。

醫生每周都會給他打電話,反複的提醒,切莫用眼過度。

他嘴上答應着,卻并未做到。

電視裏正播放着財經新聞, 他偶爾會看, 此時淪為打破寂靜的背景音。

Chris再次開口, 被周攸寧打斷:“說中文。”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語種切換過來:“前幾天來藝術館的那個女孩子,是你朋友?”

周攸寧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只說:“世交家的女兒。”

Chris與他認識挺長時間了,他是從小全家就移民去了法國,一家人都住在那邊。

但周攸寧不是,他有點像被流放。

中國的電視劇不都愛這麽演嗎,不得寵的皇子流放到別人的地界,威脅不到周邊的人,眼不見為淨。

雖然他家的房子比Chris家的要大出很多倍,上到照顧他飲食起居,下到修剪庭院的園林,甚至還有好幾位私人醫生。

林林總總加起來,光是服務他一個人的,就有好幾十個了。

但他看上去過的并不好,物質被滿足,其他方面卻匮乏如乞丐。

周攸寧不愛和人交心,話也沒幾句,Chris一直對他成謎的身世感到好奇。

或許他真是哪個國家流落在外的王子?

但之後接觸下來,應該沒有哪個國家會容許自己的王子變成這副樣子。

他好像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致來,冷白皮,瞳色深,臉上時常帶着倦怠,永遠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單手插着褲兜,嘴邊總叼根煙,眼眸半睜的看向你。

一張厭世臉。

怪物總是吸引怪物的。

所以Chris和他成為了朋友。

Chris說:“她好像對你的畫作很感興趣。”

周攸寧沒有太大的反應,起身走到酒櫃旁,随手拿了瓶紅酒,又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将倒扣在中島臺上的酒杯取下。

安靜半晌,Chris語氣嚴肅,斷定:“Asher,我覺得你今天很反常。”

周攸寧很少喝酒,也懶得搞那出多餘的醒酒做派。

“聽我說一句話就知道我反常?”

Chris說:“你知道的,我直覺總是很準。”

從最開始那個“拍一拍”的詭異舉動開始,Chris就覺得他很反常了。

這并不像是周攸寧會做出來的事情。

外面的風刮的大了些,推拉式的窗子仿佛都跟着晃動了幾聲。

客廳裏只開了一盞落地燈,靠牆放着,亮度只夠照明,但也足夠了。

驚擾安靜的聲響從風變成雨時,周攸寧才終于開口。

他的聲音是清潤的,夏日裏的涼風,春日裏的第一場雨,或是冬天裏的暖陽。

總之就是讓人感到最舒适的存在。

這個世界上是存在着與個性不符的外在的。

至少Chris這樣認為。

他問:“你說,人應該與世俗抗衡嗎。”

Chris中文水平一般,他能聽懂世俗,也大概知道抗衡的意思。

但合起來,他就不太懂了。

于是他問了一遍:“什麽?”

周攸寧垂下眼,手又扶上酒杯,指骨微微屈起。

他顯然不打算和他解釋,于是說:“沒什麽。”

早就猜到他的耐心也就到此為止,Chris也沒繼續問:“我這次回國,我媽特地讓我帶了兩瓶她自己釀的葡萄酒,讓我記得拿給你。”

周攸寧禮貌的問了一句:“林阿姨身體還好吧。”

“好得很,就是總念叨你,罵你沒良心,都不知道回去看看她。”

知曉這話是在他罵不回去看她,并不是真的說他沒良心。

周攸寧掀唇淺笑:“等有空了,我會給阿姨打電話道歉的。”

Chris聽到他這話,問:“真不打算回去了?”

“不回去了。”

Chris知道,他對法國沒什麽好印象,哪怕從小在這邊長大,但這兒留給他的僅有回憶都是不好的。

“現在這樣也挺好的。”Chris說,“大學教授也算個穩定工作,教教學生,閑下來了還可以抽空搞搞藝術。你最近還畫畫嗎?”

周攸寧聽到他的話,下意識擡眼,看了眼擺在角落裏的畫架。

白色的畫布上是一張畫了一半的臉。

能擔起一個好字的畫都是有靈魂的,簡單幾筆便将那副驕縱狡黠的笑給勾勒出來。

周攸寧收回視線:“沒畫了。”

Chris覺得可惜,周攸寧這種老天爺賞飯吃的藝術家,就該在這條路走到黑的。

可自從十八歲成名後,他便再也不碰畫筆了。

他也從未畫過人,因為在他看來,這世界上沒有人夠這個資格。

讨人厭的高傲。

但凡有點才華的藝術家好像都這樣,一身的怪癖。

Chris也是這樣。

他創作的時候方圓十幾裏都不能有人,不然他就沒法靜下心來。

所以他幹脆在山裏給自己置購了一處房産。

有靈感了就會過去.

偶爾也會帶好看的妹妹去那裏追求刺激,解決下自己的生理需求。

他除了藝術家這個身份以外,還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Chris似乎還打算繼續和周攸寧寒暄敘舊,但後者顯然沒有這個打算,說了句結束語就把電話挂斷。

手機界面提示他收到兩條微信消息。

一條是半個小時前,一條則是剛才。

他的工作微信和私人微信是分開的。

因為經常有學生打着學習的名義和他閑聊。

私人微信上的好友只有兩位數,以一字打頭。

這兩條信息來自不同的兩個人。

唯一的共同點大概都是姓洛。

洛萸:【周老師,我先睡啦,晚安~】

這條是半小時前的。

無情殺手:【二叔好,我是洛傑,之前對您不禮貌的舉動,我現在真誠的和您道歉,對不起!】

微信是上次被邀請去他家做客,在洛老爺子的請求下添加的。

兩姐弟在某些方面确實有相似之處。

他并沒有打算對他這個致歉給出回應,手指滑動界面,剛要退出。

似又想起什麽,他放慢了動作,松開手。

最後還是點開了洛傑的頭像,将他的朋友圈浏覽了一遍。

和大部分纨绔子弟沒什麽區別,都是一些奢靡生活的記錄。

當他失去耐心之時,界面恰好停在去年的十一月。

“祝我可愛的老姐生日快樂~”

兩張配圖,一張應該是當時拍的,洛萸和他站在一起,拍的合影。

另外一張則是兩個小朋友,瘦弱矮小的洛傑縮在洛萸身側,兩者反差太大。

洛萸跟個驕傲的小公主一樣,穿着白色的紗裙,頭上還戴了頂水晶皇冠。

那個時候的洛萸和現在不大像。

戴着牙套,還未完全長開的五官讓她看上去不那麽漂亮。

周攸寧看着那張照片,然後想起來,他們是見過的。

那會是他第一次從法國回來。

就算是被流放,也有偶爾回國探親的機會。

寧雲是個極為要強的女人,但再要強她也只是一個女人。

知曉自己的丈夫還有個上高中的私生子,還是在他們結婚之後。

那會她為了肚子裏的孩子,也為了兩家之間捆綁的利益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哪怕兩人平日裏一周見不了幾次,在外卻總表現出一副琴瑟和鳴的恩愛模樣。

這在這個圈子裏并不算稀奇。

事情的變故發生在她肚裏的孩子出生之後。

她原本以為自己的人生會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而出現轉機,誰知道那個男人就這麽迫不及待的将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接了回來。

他起初還會求寧雲諒解他:“他們娘倆在外面過的也不容易,總被人閑言碎語,她前幾天鬧着要自殺,刀都架手腕上了。我知你心善,肯定不舍得看到她出事。”

那個女人若真下定了決心要死,恐怕也不會在刀架手腕上時還有心情拍照發給他。

更加不會在家等着他過來。

無非是想着用這種方法逼他把自己接回家。

彼時正好寧老爺子中風卧床不起,寧雲不忍讓他因為自己難過,所以就獨自将這件事忍下。

那陣子,她成為衆人笑柄。

或許是出于報複,也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她把那個牙牙學語的孩子送出國。

這裏的一切太髒了。

她不希望他在這樣的地方長大。

也不希望那個男人見到他。

可她卻不知道,這個世界上藏污納垢的地方太多了。

無人引導的種子,可以成為遮蔭避日的參天大樹,也可以成為陰溝中的苔藓。

周攸寧最終沒能成為遮蔭避日的參天大樹。

回國的第一天,他避開了那個所謂的兄長的示好。

他大抵覺得自己的表現的很精明,把算計藏的不露聲色,卻不知道在別人看來,不過跳梁小醜罷了。

周攸寧在樓下的便利店買煙,這片兒荒涼,人也少。

有跟蹤單身女人的變态。

手都快伸到人胸口了,那女人嘴被捂着,叫不出聲來,拼命的掙紮着。

周攸寧順手撿起花壇邊上的磚頭,對着那人的腦袋砸。

嘴裏叼着一根未點燃的煙,他垂眸睨他,帶了點居高臨下的審視。

眼神淡到仿佛連蔑視都不屑。頭發因為太久沒有修剪,額發長的遮眼。

皮膚冷白,像是久未見過太陽,在這深夜都能瞧見的白。

他一身深棕色衛衣,黑色運動褲,除卻那張好看到足夠讓人過目不忘的臉以外。

他身上的殺/人/犯氣質一點也不比那個跟蹤狂的要弱。

所以當他扔了磚頭,一邊點煙一邊問出那句“還不滾?”的時候,施暴者和受害者都匆忙逃離了現場。

仿佛他才是那個壞人。

他叼着煙,厭惡的看了眼沾了血的左手。

剛才的力道挺大的,那人的血都濺他手上了。

早知道就不管閑事了。

他把衛衣脫了,用幹淨的那只手扯着領口,往上扯。

裏面還有件白T,因為他此時的動作,衣擺也被連帶稍微往上。

露出壁壘分明的腹肌一角。

血不好擦,哪怕那件衛衣都被擦報廢了。

非但沒擦淨,反而範圍更大。

他皺了下眉,把衣服扔進垃圾桶裏。

轉身準備離開時,看到花壇旁站了個小姑娘。

個頭挺小,目測十一歲左右。

穿着粉色的蓬蓬裙,懷裏抱着一個有她半人高的娃娃。

此時正看着他。

以為她是吓到了,周攸寧叼着煙冷笑一聲,也不知是故意使壞,還是單純的想吓吓她:“你也想被我揍?”

小女孩沒被吓到,走近了點,非但不怕,反而還說:“哥哥,你是個好人。”

好人嗎。

聽到她的話,周攸寧動作微頓。

然後似嘲弄般的笑笑:“看到了嗎,他們都怕我。”

她又往前走了幾步,像是不解:“為什麽會怕你呢。我就不怕。”

對啊:“你為什麽不怕我?”

“因為你是好人啊。”

小孩子的世界哪有那麽多為什麽,眼見即為實。

她剛剛都看見了,是他救下了那個被騷擾的姐姐。

周攸寧叼着煙,緩蹲下身,用那只沾了血的手朝她招了招:“過來。”

喚小狗一樣。

她聽話的過去,在他跟前站定,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一米。

他讓她看自己手上的血:“現在還覺得哥哥是好人嗎?”

她沒有絲毫動搖,那雙好看的杏眼帶着獨屬這個年紀的天真純淨,卻又意外的有同齡人沒有的判斷力:“當然,這是剛才那個壞人的血。”

他愣了會,嘴角的煙幾番明滅。

旁邊便利店的燈光滲透出來,細密的灰白色煙霧仿佛被勾勒出實體來。

往她那邊飄,她咳了幾下。

周攸寧把煙掐滅,眼中的戾氣仿佛也被這夜風吹散了點。

大概是因為今天天氣不錯,他一向浮躁的心竟然意外的平和幾分:“謝謝。”

“謝我什麽。”

“謝你,覺得我是好人。”

洛萸笑了:“ 不客氣的。”

離開之前她把自己手中的娃娃往他懷裏塞:“這是我奶奶給我買的,你要是害怕的話,晚上就抱着它睡。”

她剛才看到他拼命擦拭自己手上的血,以為他是在害怕。

周攸寧低聲笑笑:“你為什麽會以為我晚上睡覺會怕?”

她聳肩:“女孩子的直覺總是很準的,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

轉身離開的時候還不忘沖他揮揮手:“哥哥拜拜啦,祝你睡個好覺,做個好夢。”

她像只兔子一樣,一蹦一跳的離開,長馬尾晃啊晃。

沒多久,身影就沒入這夜色之中。

這好像是他活了這十八年,聽到的最美好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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