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千難險阻
替何垂衣穿好衣服,草草将傷口包紮, 換身衣服便啓程返回羅州城。
永全寺地處晉江上側, 與羅州城一上一下遙相呼應。
服下致寒丹, 何垂衣冷得跟冰塊一樣,聽從太醫的囑咐, 武帝不敢給他穿太多, 只能将他冰冷的身體緊緊摟在懷中。
武帝挑選一匹日程最快的馬,用了不到一個時辰趕回羅州城,這時, 夜色已經深了。
他需得要在羅州城暫時落腳,便想禦馬直接進城, 誰料城門前,一條長鞭抽笞而來,武帝反應神速, 一把抓住了尾端。
“飛禽九節鞭?上回沒看清,原來你就是漠竹。”武帝冷眼看去, 坐在牆頭一側的男人正翹着腿, 百無聊賴地看着什麽, 他戴着青鬼面具, 讓人猜不透他的行動。
漠竹将手肘撐在膝蓋上,琥珀般的眸子微微眯起, 看着武帝懷中的人,不悲不喜地問:“你對他做了什麽?”
“做了朕該做的。”武帝低頭愛惜地用唇貼了貼何垂衣冰冷的額頭,轉而問道:“倒是你, 将鐘小石救出來了?朕設的埋伏單憑你一人恐怕很難逃出來,更莫說還要加上一個鐘小石。”
武帝早已預料到何垂衣會帶上陰風寨的人,卻沒想到此人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刺客漠竹。
漠竹眼神冷得可怕,“就憑那點人也想攔住我?”
“你固然厲害,可雙手難敵四拳。”武帝将他打量一番,“你當真毫發無損?”
似乎是為了像皇帝證明,他從高牆躍了下來,“你說呢?”
武帝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一夾馬腹,“駕!”
“你要帶他去哪兒?”漠竹追問道。
武帝陰沉着臉道:“你知不知道,何垂衣中毒了?”
漠竹愣了一下,旋即道:“什麽時候?”
“他問朕要了解藥之後。漠竹,朕不管你怎麽看待他,不管何垂衣是死是活,朕都不會将他讓給你。”他舉高臨下地看着漠竹,又道:“朕不知道那枚解藥他給了誰,但是,這世上只有兩枚解藥,朕的那一枚已經沒有。”
漠竹身形猛地一震,難以相信地擡頭道:“那另一枚呢?”
武帝眼中閃過什麽,沒有隐瞞,直接道:“永全寺,善業方丈手裏。”
“我去取!”漠竹說完就轉身向外走,武帝殺意畢露的眸子看着他,見他真的打算前去,又說道:“這麽晚了,連開門的僧人都沒有,你去了能做什麽。”
“去搶回來。”
聽罷,武帝眸光一滞,忽然想到了什麽,道:“陰風寨什麽人的委托都接?”
“不接你的。”漠竹嗆聲道。
“如果是要救他呢?”武帝冷笑道。
漠竹沉默了一瞬,點頭道:“接。”
武帝拳頭一緊,臉頰用力地蹭了蹭何垂衣的頭發,這才讓心中湧起的情緒平靜下來。
“明日一早,在城門前候着。”
漠竹慵懶地向前走了幾步,将九節鞭系回腰間,輕聲一笑,道:“你方才說,不會将他讓給我?”
“對。”
“皇帝你太自以為是了,”漠竹隔着面具撫了撫自己的唇瓣,“他,已經是我的了。”
武帝手上青筋頓時爆起,幾乎要撐破皮膚,他一手幾乎要将何垂衣箍進血肉裏,昏迷的何垂衣想觸到了冰天雪地裏的那簇火把,情不自禁地想更貼進一些,像幼貓一樣拱了拱身體。
“你不介意他和朕的過去?”武帝道。
漠竹搖了搖頭,道:“浪子回頭都金不換,更何況是他?就算我會介意,也是介意你那肮髒的身體碰過他,而不是介意他遇人不淑。”
“朕就是肮髒?他就是遇人不淑?”
漠竹理所當然地點點頭,道:“他這麽讨人喜歡,問題肯定出在你身上。”
果然是人以群分,武帝竟然覺得漠竹和何垂衣說的話都能把人給氣死。
武帝憋着一口氣,咬了咬牙道:“刺殺朕的事,朕還沒和你計較,你好自為之吧。”
看着武帝策馬而去,漠竹站在原地,面對武帝時的氣焰消失了,繼而變得沉重起來。
他低着頭,月光無法照亮他的臉,瘆人的青鬼面具勾着兩只彎彎的獠牙,此刻卻一點兒也不顯得可怕。
“為何……不告訴我?”夜涼如水,他的聲音就像一只夜蟲在湖面觸了觸,輕得讓人幾乎聽不見。
當晚在太守府歇下,何垂衣夜間醒過一次,他迷迷瞪瞪睜開眼睛看了看,沒看清是什麽,只感覺自己冷得可怕,就朝暖和的東西貼了上去。
武帝掐着何垂衣的腰,整整一晚上都在觀察他的體溫。
翌日一早,武帝就帶着何垂衣離開太守府,到城門時,漠竹還坐在昨日的那個地方。
見二人騎馬行來,漠竹跳下牆頭,問:“你想委托我幹什麽?”
武帝早已預料到漠竹會在此等候,将另一匹馬的缰繩扔給他,說道:“聽朕的話就行,不要擅自行動。善業方丈是朕的堂兄,不到萬不得已,朕不想和他動手,這解藥若他不給,就勞煩你替朕偷回來。”
漠竹往他懷裏看了一眼,點了點頭,翻上馬背。
永全寺在晉江右邊的山壁裏建造,到山下便再無路可供馬行走,三人只得棄馬徒步上山。
下馬車時,漠竹想順手接過何垂衣,武帝卻抱在懷裏躍下馬背,看也不看他,道:“從這裏開始,就是永全寺赫赫有名的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石階,走吧。”
漠竹磨牙收回手,氣沖沖地跟在他身後。
石階足有兩丈寬,從山底徑直延伸到永全寺門口,以往誠心拜佛的信徒都會從山底一路跪上永全寺。
走到半山腰,武帝抱着何垂衣走得氣喘籲籲,漠竹幾次三番想接過來,武帝冷着臉不吭聲,就是不将人交給他,到後來漠竹喘氣也有些不勻,武帝見後嘲諷道:“你身上有傷?”
這幾步石階對常年習武之人算不上什麽,漠竹不該這麽累才是。
一滴汗珠從面具的縫隙滾落下來,漠竹将手撐在膝蓋上,回頭看着武帝,道:“少廢話,別耽誤時間。”
一個時辰後,三人終于到了永全寺大門,門前的掃地僧人看了他們一眼,叫人端了兩杯茶水過來。
“施主請用茶,貧僧先去通報方丈。”
掃地僧認得武帝,自然以為他是來找善業方丈,便去替他們傳話了。
武帝見狀也沒阻止,這麽一路爬上來,他熱得不行,生怕自己的體溫感染到何垂衣,讓他毒素更快地運轉全身,于是用下巴探了探何垂衣的體溫,還是冷的。
不一會兒,掃地僧不徐不緩地走了回來,他雙手合十向武帝躬了躬身,道:“善業方丈如今有事在身,不知施主有何貴幹。”
武帝臉色變了變,磋磨着牙齒道:“朕來問他拿解藥。”
掃地僧再次前往傳話,漠竹靠在一邊石柱上,好整以暇地說:“你堂兄?你貴為天子,竟然還有別的事比你更重要?”
面對漠竹的奚落,武帝無動于衷,他的雙眼始終都看着僧人離開的方向。
少時,掃地僧回到門前,他面色沉靜地看着武帝,微不可察地嘆息一聲,道:“方丈說,施主前來拜佛求助,不可心不誠,施主若想進去,就要像平常百姓一般,從山下一步一叩首跪上來,方顯心誠。”
聞言,武帝僵着臉看向漠竹,後者了然,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時,僧人又道:“方丈還說,解藥只有佛祖和他自己知道,如果施主心不誠,佛祖也會将你拒之門外。”
武帝合上眼,冷笑一聲,“朕知道了。”
漠竹上前道:“你不跪我跪,我從山下跪上來,讓方丈把解藥給我!”
僧人搖了搖頭,道:“方丈特別囑咐,這枚解藥是世間最後一粒,方丈雖皈依佛門,卻沒忘記昔日血脈相連的親人,這枚彌足珍貴的解藥,他只給一人。”
武帝沒說話,抱着何垂衣轉身走下石階,漠竹急紅了眸子,喊道:“你不救他了?”
他看了看懷中人蒼白的臉,沒有應聲,只管繼續往回走。
無可奈何,漠竹只能追着他走了下去,下去不如來時那麽艱難,他們很快就下了山。
待他停下,漠竹道:“你不救他,就将他交給我,我來救。”
武帝平淡地看他一眼,譏笑道:“你來救?你拿什麽救?若不是他将解藥給你,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漠竹無言以對,“總會有辦法。”
“可何垂衣等不了,他只有三日了。”武帝嘆息道。
“什麽?!”漠竹驀地睜大雙眼,他看向武帝懷裏一動不動的何垂衣,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湧進心中,“怎麽可能……”
武帝低下頭,看着何垂衣的臉,幹裂的唇瓣忽然在他眉睫上印了印,對漠竹道:“朕不放心将他留在永全寺,你替朕抱着。”
漠竹震驚地看着他,“你想做什麽?”
“如你所見。”武帝道。
“你在陰風寨時,不是想殺了他嗎?”
“……是。”
“那你又為何要救他。”漠竹疑惑地問。
“朕不知道。”
他掀開前面的衣袍,屈膝跪向濕漉漉的地面。
紫金衮服沾了地面的泥土,墨發随着他垂頭的動作的陷入積水當中。
跪完一階,便起身向前走一步,繼續下跪、叩首。
漠竹看着武帝的動作,心中的震撼無法言喻,于是跟了上去,武帝每上一階,他邊走一步。
何垂衣的身體很輕,倒沒有多大的影響。
武帝本重傷未愈,昨日又淋雨、墜江,傷口恐怕已經惡化,又經這番動作,他的身體都搖搖欲墜起來。
“歇會兒?”漠竹見他臉色不佳,不由說道。
武帝咬牙搖頭,雙腿卻伸不直了,他只能挪動膝蓋跪上石階,滿臉的汗珠不斷滑落,幾滴墜在眉睫,一個不甚就掉進眼裏,一陣刺痛傳來,讓武帝的意識清醒了不少。
那蜿蜒如飛天神龍一般的長階直直延伸到永全寺大門,兩人小如蝼蟻,緩慢而沉重地向永全寺靠近。
漠竹看了看武帝挺拔筆直的脊背,又看了看懷中酣睡的何垂衣。睡着的何垂衣顯得很溫順,除了臉色比平日蒼白些,看上去沒有多大的差別。
在他看來,這張平淡無奇的臉,此時格外地讓人生氣和心疼。
“你愛他嗎?”漠竹問道。
武帝的身體僵了一剎,垂下眼睫,沒立即回答。
他好像需要想一想。
愛或者不愛,如果問這個問題的人是何垂衣,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不愛。
問這個問題的是漠竹呢?自己該怎麽回答他。
“朕……需要他。”
像人需要食物,魚需要水。
漠竹瞳孔忽然放大,“既然如此,你當初為何要逼走他?”
這個問題,武帝遲遲沒有回答。
此後,直到跪上永全寺,武帝也沒有回應。
掃地僧人給兩人看茶,便前去通報善業方丈。
武帝撐着地面想站起來,奈何雙腿無力,幾次站到半途又跪了下去。他渾身顫抖得厲害,咬住牙齒,幾次三番地起身仍無濟于事,可他不甘心,數次失敗仍試圖站起來。
他忽然覺得好笑,原來真的有因果報應,前不久才讓貴京王跪上了永全寺,這會兒又輪到自己了。
漠竹也不比他好,他解下道袍,鋪在地上,讓何垂衣靠坐着牆壁,他喘氣不勻地蹲下身,探了探何垂衣的脈搏,見無異樣才松了口氣。
轉身走向武帝,見他正坐在石階上揉捏着小腿,于是又端了杯茶過去。
武帝接過,喝了一口,兩人心平氣和地待在一起倒是少見。
不多時,僧人終于歸來,漠竹兩步迎上前,問道:“解藥呢?”
僧人嘆息地搖了搖頭,雙手合十,對武帝鞠了一躬,勸解道:“施主,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武帝臉一冷,卻也不覺得意外,他早就猜到善業方丈不會輕易将解藥給他。
“少廢話,他怎麽才肯把解藥給朕?”
僧人又嘆息一聲,“方丈說,施主心不誠。”
漠竹怒起,道:“都跪上來了,心還不誠。我心誠,讓我掏出來給他看嗎?”
“施主太浮躁。”
“施主跪上永全寺,額頭卻絲毫不見血,可見其心不誠。方丈不見心不誠之人,佛祖不允心不誠之事。”
漠竹突地從原地消失,轉而出現在掃地僧的身後,用九節鞭勒住僧人的脖子,臉色陰沉道:“我替他跪。”
僧人似乎有所預料,絲毫不驚慌害怕,說:“施主切莫沖動行事。”
“要心誠?我替他跪,我比他心誠!”
“方丈囑咐,他今日只見一人。”
“他找死?”
武帝不知何時站起身,“漠竹,別幹多餘的事情,你們在這等朕……”
漠竹憤怒地看僧人一眼,随後回到何垂衣身邊,用道袍裹住何垂衣将他抱起。
“我和你一起去,如果留在這裏,我會忍不住殺了他的。”
兩人耗費兩個時辰跪上永全寺,又用半個時辰走了下去。
膝蓋傳來的鑽心的疼痛,不知何時已經掩蓋了全身,他的四肢僵硬得幾乎擡不起來,下山途中,若不漠竹及時拉住他,從這裏摔下去,他一定摔得粉身碎骨。
“一萬多階石梯,若每一階都見血,你會沒命的。更何況,善業方丈根本是在刁難你,你和他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
武帝氣若游絲,疲憊地合起眸子,回答道:“登基之後,朕殺了他全家。”
漠竹一怔,低聲道了一句:“該死。”
回到山腳,武帝早已面無人色,他渾身衣袍不堪入目,頭上的冠發也散落不少,看上去十分狼狽。可他的眼神卻那麽堅定,這讓漠竹非常的不解。
然而武帝沒給他思考的時間,他掀開衣袍猛地跪了下去,一聲巨響,仿佛連骨頭都壓碎了。
他朝着濕漉漉的階梯發狠地磕了一頭,腦袋頓時傳來一陣鈍痛,他眼前發黑,卻沒有停下來。
直到現在,他都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麽做,現在的腦海裏,只有一個想法:何垂衣一定不能死。
渾渾噩噩地向上爬,一個又一個重重的叩首,他的身體幾乎要撐不住,每當這時,他便用力地叩向地面,仿佛是在用疼痛提醒自己。
這一刻,他興許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不該承受這份折辱。他甚至沒有想到,就算自己跪上去,善業方丈也未必會将解藥交給他。
“皇帝,”就連漠竹也有些不忍,“解藥我去搶回來不成嗎?”
武帝沒有說話,他艱難地伸出手,顫抖的手掌,好不容易才搭上石階,又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向上爬。
他經過的地方,鮮血遍布,雙膝前的布料已經磨破,他跪過的地方,有不少細碎的石子,遭他狠狠一壓,便陷進血肉裏。
到最後,漠竹不勸了。
昨日何垂衣與武帝離開羅州城後,他劫獄将鐘小石救了出來,卻不想中了武帝的埋伏,那些人都是皇宮一頂一的高手,武帝沒說錯,單憑他一人要逃出來都很困難,更莫說還要帶着一個鐘小石。
來回這幾個時辰,他也快撐不住了。
這一回,武帝足足兩個時辰都沒爬到一半。
他的五指早已鮮血淋漓,渾身上下都沾滿了鮮血,每挪動一步,便留下一道血印。
眼簾仿佛挂着千斤勾,不斷地往下拽,順着臉部輪廓流淌的鮮血在眼前拉出一道血幕,顏色頓失的眸子怔怔地看着前方,像一只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艱難地重複着一遍又一遍的動作。
何垂衣從一片冰冷中睜開眼,入眼,是漠竹毫無血色臉,連一貫帶着笑意的桃花眼都黯然無光。
漠竹擡起腿,身體突然失控,整個人朝前面撲去,何垂衣感覺到身體正在傾斜,他微微睜大眼睛,忽然一陣天旋地轉,漠竹竟奮力轉了個身,給何垂衣做了肉墊。
“漠……”何垂衣冷得一哆嗦,聲音小若細蚊。
聽見他的聲音,武帝慢慢擡起血肉模糊的臉,何垂衣的視線也猝不及防地與他撞上。
“你……你……”
武帝飛快地移開視線,動了動幹裂的唇瓣,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你醒了?”漠竹坐起身來,虛弱地笑了笑。
“你們……要帶我去哪兒?”何垂衣問道。
“拿解藥。”
何垂衣看向武帝,像瞬間懂了什麽,他朝武帝伸了伸手,道:“解藥……不拿了,帶我回去。”
“不。”武帝輕輕搖頭,伸出觸目驚心的手,費力地抓住何垂衣,“要拿,朕不準你死。”
“你不想殺了我嗎?”
“想。”
“那就別救我。”
“不。”
何垂衣緊緊抓住漠竹的衣服,聲音竟有些哽咽:“我不會愛你了。”
武帝眸光一顫,旋即垂下頭,自言自語一般地說:“不試試,怎麽知道。”
“我不想,再欠你什麽。”
“朕會讓你永遠還不清……永遠聽朕的話。”
漠竹抱住他的手陡然一緊,神情也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抓住何垂衣的手,用盡了他此時全身的力氣。
“給朕好好活着。”
“皇帝,你愛我嗎?”
武帝搖頭,一字一頓,篤定地說:“不、愛。”
何垂衣阖上雙眼,将頭埋進漠江懷中,右手輕叩長笛,随着一陣窸窣聲響起,蠱蟲心有靈犀地向武帝爬去,吸食着武帝流出的鮮血,将他傷口上的所有污物都清理幹淨。
循着血香的蠱蟲爬進漠江的衣服裏,何垂衣感覺到了什麽,驚愕地看向漠竹,問:“你受傷了?”
漠竹咬着牙,不作答。
“放我下來!”何垂衣有些着急。
漠竹搖頭,一手摁住他的後頸,“你中毒了,走動會加快毒素蔓延。”
何垂衣只覺得後頸一痛,渾身的力氣像被抽走一般,意識很快就陷入混沌,蠱蟲也随着他的沉睡飛快爬了回去。
此後,兩人無言,直到傍晚才重新回到永全寺。
漠竹把何垂衣安頓好,然後連拖帶拽地将武帝扶起來。
寺門已關閉,只剩門前兩只燈籠染着細微的光亮。
武帝全身像被馬車碾壓過一般,根本動彈不得,額頭更是血肉模糊,狼狽到了極點。
三人中,唯漠竹還有行動能力。
他上前敲了敲門,門很快被打開,還是那位掃地僧。
僧人懷裏捧着簸箕,裏面裝着藥瓷瓶和白布。
“和尚,這回心夠誠嗎?”漠竹冷聲問道。
僧人嘆了聲氣,什麽也沒說,朝他躬了躬身,便走到武帝身邊,道:“貧僧替施主包紮。”
武帝擋住他的手,“善業方丈呢?”
“施主,先讓貧僧為你包紮。”
“他人呢?”武帝繼續問。
掃地僧嘆息道:“方丈說,夜深了,讓施主明日再來 。”
“那禿驢在哪兒,我去找他!”漠竹氣得雙眼通紅,“他不是耍我們玩兒嗎?”
掃地僧不住地搖頭嘆息,道:“所以先讓貧僧為施主包紮吧。”
武帝緊咬牙關,點了點頭。
僧人松了口氣,蹲下身為他包紮,漠竹洩氣地坐到何垂衣身邊。
僧人替武帝包紮好渾身的傷口,在原地躊躇半晌,才道:“皇上,貴京王并不知道你們二人就在永全寺外。”
武帝擡頭看了他一眼,旋即點了點頭,“朕知道了。”
“貧僧告辭。”掃地僧轉身離開。
等他走後,漠竹站起身來,看了看掃地僧離開的方向,道:“貴京王會幫你?”
“他女兒還在皇宮,不敢不幫。”
“他在哪兒,我去找他。”
武帝撐起眼簾看了看他,“你應該傷得不輕,還能動?”
“能。”
“他在哪個位置?”
“主殿後有幾間廂房,他應該在裏面。”
話音剛落,漠竹便一鼓作氣翻上牆頭,眨眼間就消失不見。
門外微弱的燭光讓一切看起來那麽安寧,武帝動了動身體,向何垂衣靠近了一些。
一盞茶的功夫後,漠竹從牆上翻了下來。
“那禿驢沒說謊,貴京王果然不知道我們來了。”
武帝精疲力竭地點點頭,卻沒再休息,強撐着身體站了起來。
沒過片刻,寺門被人打開,出來的正是貴京王。
他一看武帝傻眼了,連忙撲倒在地,磕頭道:“臣護駕來遲,請皇上責罰!”
武帝挺直背脊,負手而立,一點也看不出方才的狼狽,道:“不知者無罪,帶朕去見善業方丈。”
“皇上請随臣來。”
武帝回頭看了漠竹一眼,後者了然,抱起何垂衣跟了上去。
貴京王朝他懷裏看了看,又看到他腰間露出的九節鞭,頓時神情一變,上前将他攔住,“佛門聖地,你不能進!”
“那我送他進去。”漠竹看着懷中人道。
“他也不能……”
“把他交給朕,朕帶他進去。”
“皇上?!”貴京王震驚地喊道。
武帝置若罔聞,大步走向漠竹,絲毫看不出膝蓋受過傷的痕跡。
漠竹抱着何垂衣,在武帝接過何垂衣時,他明顯感覺到武帝的身形晃了晃。
武帝抱住何垂衣往上掂了掂,“走吧。”
貴京王回身将門關上時,漠竹還在朝武帝懷裏張望,當最後一絲縫隙被合上,漠竹一手捂住胸口,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他罵罵咧咧地說:“想不到宮裏那些酒囊飯袋還有幾分能耐,費了我好一陣功夫。”
抹去嘴角的鮮血,他沒多停留,頃刻便向山下走去。
這寺怎麽也不像有大夫的地方,他還得回羅州城一趟,叫人帶大夫過來。
不行,下回得多收何垂衣點銀子,讓他把後半生的賠上,到時候看狗皇帝還怎麽打歪主意。
武帝沉着臉往前走,貴京王則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為他指路。
“皇上,您受傷了?不如先去沐浴更衣,包紮一下傷口?”
“不必了。”
貴京王隐約猜到了事情經過,當年一事,雖說不上深仇大恨,但兄長被迫出家怎會毫無怨言呢?
到寝殿門前,貴京王猶豫不安地說:“皇上,兄長只是……只是……”
武帝冷笑道:“只是什麽?只是想借佛祖的名義公報私仇?只是想折辱朕?還是只想讓朕死?”
貴京王瞬間白了臉色,忙不疊地跪了下來,“皇上!”
武帝不耐地說:“放心,朕只是來取解藥,朕已經按他說的做了,他若再不給,就休怪朕手下無情!”
他沒再給貴京王說下去的機會,命令道:“敲門。”
貴京王上前叩了叩門,門內隔了半晌,才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進來。”
這道聲音很年輕,叫人難以想象,年紀輕輕的他,居然已經成為了一座寺廟的方丈。
武帝踹門而入,裏頭燭光搖曳,一個黑衣和尚正閉着眼睛打坐,時不時地敲一下木魚。
他面容情俊,約莫二十七八的樣子,雖閉着雙眼仍能看出去眼尾微微上翹,若不出意外,這位年輕的和尚擁有一雙驚豔的丹鳳眼。
“把解藥給朕。”武帝對他從來都是冷眼相待。
聞言,年輕的和尚薄唇輕輕勾起,剎地睜開眼,果不其然,他擁有着美麗的丹鳳眼,不驕不嗔卻莫名地帶着些輕挑。
“武……”他聲音驟地響起,忽然又頓了下來,雙目一眨不眨地看着武帝,似乎想看看武帝的反應。
“住嘴!”武帝像被人揭開痛楚,怒吼一聲。
善業方丈笑了笑,“跪了兩遍,還這麽有精神?”
“把解藥給我!”武帝道。
“解藥我可以給你,可你總得給我一些回報。”
“你想幹什麽?”
他從原地站了起來,手裏拿着一個巴掌大的盒子,一邊向武帝走,一邊說道:“還記得你讓我做過什麽嗎?”
武帝沉着臉不回答。
“你啊,讓我親手給自己的家人下毒,我自問不是善男信女不存在任何憐憫之心,在你這裏,我哪裏及得上你半分?”
“你究竟想做什麽?”
“你讓武岳從山腳下跪上永全寺以鑒誠心,我就讓你跪兩遍來試探你的誠心。現在,我就讓你品嘗一下,我的家人曾經品嘗過的滋味兒……不,或許比那個滋味更難受。”
武帝咬了咬唇.肉,“可以。”
善業方丈愣了一瞬,道:“你要想好了,我的毒你是知道的,足夠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見武帝面不改色,善業微眯起眼睛,“為了一個孽畜,你連命都不要了?”
武帝擡眸直直看向善業,一字一句尖銳地說:“命?那時候朕是怎麽活下來的,你難道不知道嗎?這條命,要與不要有什麽分別?”
“武弟,你非要救他?”
“是。”
善業森然一笑,将掌中的盒子打開,取出其中端放的墨色藥丸,“想拿解藥,吃了它。”
“兄長!”貴京王驚恐地喊道。
善業橫了他一眼,繼續道:“它是我最近研制的一味毒藥,不會立刻奪走你的性命。但是,它會像毒蛇一樣,一點一點吞噬你,它會逐漸吞噬你的聽覺、視覺和味覺,再一點點損壞你的五髒六腑,讓你嘗盡世間百苦,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仿佛覺得武帝聽了這番話一定會退縮,他将手中的藥丸伸到武帝面前,口氣愉悅地說:“來吧,武弟,為了這個夜無書的替身,你肯痛苦一輩子嗎?”
“你要想清楚,任何東西都可以有替代品,命卻只有一條。”
聽到這句話,武帝心頭猛地一震,他低頭看着何垂衣緊閉的雙眼,剎那間心髒傳來的疼痛蓋過了四肢。
是啊,任何東西都有替代品,可命只有一條。
他在房裏四處看了看,目光最終落到一架軟榻上,他旁若無人地向軟榻走去,将何垂衣小心地放在榻上,揉了揉他冰涼的雙手,很快又松開。
做完這一切,他雙腿冷不防地顫了一下,撐着床沿幾乎要站不住身體。
武帝緊抿着唇瓣,額頭青筋凸起,本就帶傷的手指深深陷入床沿,掙紮了片刻才站直身來。
他站在榻邊,一動不動,對善業道:“把藥拿來。”
善業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武弟,你當真要為他冒險?”
他回頭凝視着何垂衣,篤定地說:“這是我欠他的。”
貴京王眼神在兩人之間流轉,幾次想開口,最終都沉寂下來。
善業的笑容完全消失,他大步走到武帝身邊,冷臉道:“吃。”
武帝從容接過,最後坐到床邊,眼神幾乎眷戀地看着何垂衣。
如果有天,這雙眼睛會看不見。
他突然很想聽一聽何垂衣的聲音,嘗一嘗何垂衣身上的汗珠。
将這個人從頭到尾都變成自己的,讓任何人都肖想不得。
在那瞬間,武帝腦子裏升起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他了解何垂衣,十分地了解。如果,他因為何垂衣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何垂衣一定會永遠留在他身邊。
利用他的愧疚,他的罪惡,将他永遠捆在身邊。
他伸手,臨摹着何垂衣的臉。
“如果我這麽做,你會怪我嗎?”
理所當然的,不會有人回答。
武帝嘆息一聲,将毒藥送進嘴裏,當毒藥靠近雙唇時,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
他不解地看向善業,“朕已經答應你了。”
善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幾乎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來:“這毒,無解。這個毒,沒有解藥,你明不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是個連兒子名字都記不清的大豬蹄子!
推個基友的古耽文,敲好看哦,敲甜!
《主角受他畫風清奇》
文案:
紀星河穿進了一本書。
不久後,這個小山村,将會被魔頭遲醉滅個一幹二淨。
而他,手握團滅劇本,前排VIP席預定。
紀星河一度十分絕望。
萬幸,在這個金丹多如狗,元嬰遍地走的修真界,靈藥它,絕跡了。
系統:宿主!只要點亮這本圖鑒,我們就能茍進決勝局!
紀星河就過上了今天幫老村長移山,明天幫村口王大媽種花的苦逼生活…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發現,
山上的瘋醫是藥王,村口的王大媽是某某靈族的老祖宗,怕水的老村長是人形增益buff發放機...
【小劇場一】
初見時,反派姿容絕世,紀星河對其驚為天人,一見傾心。
紀星河:這位道友,我心悅于你,不知你可否與我結為道侶?
遲醉:抱歉,我的心裏只有劍。
紀星河:好的,拜拜。
道玄子:唉,今天也是日常擔憂大徒弟要娶那把劍為妻的一天…
失憶後:
紀星河笑着摸了摸給他送來一大袋種子的老村長家小孫子的頭。
遲醉瞧見,生了悶氣,一下午沒有說話。
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上山砍了一排樹回來。(仙劍忘塵在角落自暴自棄…
拖到了紀星河面前,他說,“不要摸他,摸我就夠了。”
緊接着,低下了自己矜貴的頭顱。
紀星河:這他媽誰頂的住啊?
【食用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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