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對酒當歌生何歡
那聲咳嗽聲告訴了大家,原來船艙裏真的有人。
每個人都對這位敢于承認他是來殺蕭十一郎的人産生好奇。可是沒有人能猜出來這是誰?
甲板上的人議論紛紛,但是很快他們的聲音忽然停頓,眼睛裏忽然盯住了船艙裏的樓梯。
一個人正在從樓上凜凜然走下來。
【一個豹子般精悍,駿馬般神氣,蜂鳥般靈活,卻又像狼一般孤獨的人。
他身上穿着件很寬大的黑絲軟袍,用一根絲帶系住,上面斜插着一柄刀。】
這刀不是割鹿刀!可是已經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一點了。他們注意的是,蕭十一郎終于出現了。
縱然是在人群裏,他看來還是那麽孤獨寂寞。仿佛不屬于這人世繁華。
可是他一雙眼睛卻像是天山之上的兩潭寒水一樣又黑、又深、又冷、又亮。
沒有人能找得出适當的話,來形容他這雙眼睛。
沒有看過他這雙眼睛的人,甚至都想都無法想像。
沈陌坐在二樓的廂房裏,看着一樓的船艙,不緊不慢地重新給自己倒上一杯酒。
所有的人都在看蕭十一郎,但是蕭十一郎沒有給那些人投入一份注意力。
蕭十一郎看着的是那個臉上帶着面具的人,忽然道:“你是來殺我的?”
藍衣的面具之人點點頭。
蕭十一郎道:“你知道我在樓上,為什麽不上去動手?”
戴着面具的人慢慢道:“我不急。”
蕭十一郎也點點頭道:“殺人的确是件不能着急的事。”
藍衣人平淡道:“所以我殺人從不急。”
蕭十一郎笑了。
可是他的眼睛卻更冷、更亮,他盯着這藍衣人道:“你這面具做得好像不高明。”
那人端着酒杯,他剛剛必然是掀起面具來喝酒的,但是他背對着樓上的窗戶,甲板上的人也看不到他的長相。他悠悠道:“雖然不高明,卻很有用。”
蕭十一郎道:“你既然有膽子敢來殺我,為什麽不敢以真面目見人?”
那人回看過來道:“因為我是來殺人的,不是來見人的。”
沈陌舉杯飲盡杯中酒,若有所思地一手支着腦袋,看着那個藍衣人。
蕭十一郎大笑,道:“好,好極了。你是個有趣的人,我并不是常常都能遇見你這種人來殺我的。”他的眼睛裏光芒閃動,忽又嘆了口氣,道:“只可惜這世上無趣的人大多了,無膽的人更多。我至少準備了四十個人的酒菜,想不到只有你一個人敢進來。”
這句話剛說完,外面已有個人沖了進來,走進了船艙,黑鐵般的胸,鋼針般的胡子。
“我叫王猛。”他平常說話就像大叫,“王八蛋的王,猛龍過江的猛。”
蕭十一郎看着他,目中露出笑意,道:“你是來殺我的?”
王猛道:“就算我本來不想殺你,現在也非殺不可。”
蕭十一郎道:“為什麽?”
王猛道:“因為我受不了你這種鳥氣。”
蕭十一郎大笑道:“好,好極了,想不到又來了個有趣的人。你準備什麽時候殺我?”
“随便你……”王猛大聲說道。
蕭十一郎想了一下,忽然笑道:“能不能等到月圓之後?若連西湖的秋月都沒有看過,就死在西湖,人生豈非大無趣?”
帶面具的藍衣人道:“今夜十三,秋月将圓。”
蕭十一郎道:“所以他用不着等多久。”
王猛拍拍胸口道:“只要這裏有酒,就算再多等幾天也沒關系。”
蕭十一郎又大笑,道:“好,酒來。”
王猛快飲兩杯,忽然拍案道:“既然有酒,不可無肉。”
藍衣人忽然也一拍桌子,道:“既然有酒,不可無歌。”
肉自然是有的,歌也不會沒有。
船樓上立刻有絲竹聲起,演奏的是畫舫上的歌女們。
一個人曼聲而歌:“日日金杯飲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莫教青春不再。”
歌聲清妙,充滿了歡樂,又充滿了悲傷。 人生本就如此。唱歌的是冰冰,她一向是個聰明的姑娘,所以她在另一個包廂,沒有打擾蕭十一郎和沈陌,卻又在這種時候為蕭十一郎唱一首歌。
沈陌淡定地看了眼隔壁的方向,輕輕用指節叩擊桌面。露出邪魅的笑容。
蕭十一郎仰面大笑:“大丈夫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對酒當歌才無憾。”
樓上管弦聲急,突然一停。片刻之後,悠揚琴聲響起。
琴聲清凜卻絕美,帶着說不出的從容優雅。像是冬日的梅花開在枝頭,傲雪淩霜。又像是風中勁竹,挺拔卓絕。
能彈出這樣琴音的,自然不會是畫舫的歌女。
蕭十一郎笑着看了眼樓上,他倒是不知沈陌會彈琴,可是卻不會對此感到意外。
沈陌取來放在廂房裏擺設的一把琴,勾抹連彈。
蕭十一郎忽然抽刀而起,随拍而舞。
一時間只見刀光霍霍,如飛鳳游龍,忽然間,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飛入九霄。
月色又恢複了明亮。
刀已入鞘。
蕭十一郎舉杯在手,神色忽然變得很平靜,就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王猛卻已滿頭大汗,汗透重衣。
他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那樣的刀,更沒有看見過那樣的刀法。
王猛一把抓起桌上的金樽,對着嘴喝下去,長長吐出氣,才發現對面已少了一個人。
那神秘的藍衣面具人已不見了。
誰也沒有看見這人是什麽時候走的?從什麽地方走的,船在湖心,他能走到哪裏去?
也不知是誰忽然叫了起來:“你們看那條船。”
一只渡船正慢慢地向湖岸邊蕩了過去。
“那小子一定在船上。”
“我去找他。我要看看這位虎頭蛇尾的仁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說話的人精壯剽悍,滿臉水霧,正是太湖中的好漢“水豹”章橫。他正想縱身跳過去,忽然看見一個人背負着雙手,施施然從船舫旁走過來,居然就是那個神秘的藍衣人。
他居然并沒有溜走。
章橫怔住。
每個人全都怔住。
沈陌細細看去,搖搖頭。
藍衣人本已準備走入船的,看了那條渡船一眼,忽然回過身,吸氣作勢,伸出雙手,向湖心淩空抓了幾抓。那條船本已溜入湖心,被他這樣淩空一抓,竟赫然又慢慢地溜了回來。
這藍衣人的手上,竟像是在帶動着一條看不見的繩索。
章橫的臉色變了。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沈陌玩味地看着,如同看着鬧劇。他沒想過,這一出戲如此有趣。
好久沒有出聲的形意掌門侯一元,忽然深深吸了口氣,失聲道:“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重樓飛血,混元一氣神功?”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更吃驚。
沈陌挑眉看向侯一元,喃喃道:“又出現一個。”
藍衣人卻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背負着雙手,慢慢走入了船艙,在原來的位子上坐下來,向蕭十一郎舉了舉杯道:“好刀法。”
蕭十一郎也舉了舉杯回應道:“好氣功。”
藍衣人一飲而盡道:“好酒。”
蕭十一郎笑道:“刀法好,氣功好,酒也好,有沒有不好的?”
藍衣人道:“有。”
蕭十一郎神色不變道:“什麽不好?”
藍衣人回答道:“刀已出鞘,卻未見血,不吉。氣馭空船,徒損真力,不智。”
沈陌的琴聲一直沒有停下來。他已看出,之前的人和現在的人不是一個。既然有兩個人,另外一個人就可以在水裏把船弄回來。故弄虛玄,俺人耳目。
侯一元卻是個老江湖,他怎麽會連一點破綻都看不出?
這一切真是再明顯不過了。
好戲真的夠了……
沈陌眸色一冷,心裏生出幾分殺意。手上一用力,琴弦猛地斷了,四下忽然變得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藍衣人才慢慢道:“弦斷琴寂,不吉。”
蕭十一郎霍然長身而起。他看不見樓上的情況,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彈琴的是沈陌,琴弦又如何會斷?
藍衣人好整以暇道:“斷弦難續,定要續弦,不智。”
蕭十一郎又慢慢地坐了下去。
藍衣人又一次道:“客已盡興,當散不散,不歡。”
蕭十一郎看着他,冷冷道:“多言買禍,言多必失,不吉也不智。”
藍衣人也不惱怒,回應一下:“是。”他果然閉上了嘴。
蕭十一郎舉杯,放下,意興也變得十分蕭索,忽又長身而起,道:“要走的不妨走,要留下的也不妨留下,我醉欲眠,我已醉了。”
突聽一個人冷冷道:“我已來了,你不能醉。”
沈陌擡眸唇角微彎,很好……
一場戲既然有開始,就必然有落幕。
戲已經看得差不多了,有些事可以結束了。
沈陌站起身,慢慢走向樓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