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二更秋陽

京城郊外, 一座破破爛爛的草廬之中,一個六歲的小女孩搓着一雙通紅的手, 沉默的走進雪地裏。

穿着打了一個又一個補丁的麻衣的秋玉生也從裏面鑽了出來, 一臉焦急的喊道。

“陽陽,你要到哪裏去?”

薛陽轉過頭去, 面無表情的說了一聲。

“我還能幹什麽去, 我去找點吃的回來。”

秋玉生咬了咬牙,又抿了抿唇, 最後握着拳頭返回到了草廬之中。

“都是我這個娘沒用,都不能讓孩子吃飽穿暖。”

聽着身後傳來的聲音,薛陽撇了撇嘴。

現在在這裏後悔,當年去幹什麽去了?

一個弱女子,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連養活自己都難, 更何況是帶着一個孩子呢?

薛陽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娘連外公外婆送過來的東西都不收, 就為了所謂的骨氣,所謂的男人,所謂的愛情嗎?

連吃飽穿暖都做不到, 要愛情又有何用?

薛陽對娘的這種作為,一百個一千個的不贊同。可是她能怎麽辦, 她只能順着娘。

雖然娘做的事情讓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可是不可否認的是, 娘是真的愛她, 她也真的愛娘。

跺了跺腳,感受着周圍的寒風徹骨,薛陽心中也如這寒冬臘月一般冰涼。

她小小年紀,又能夠幹得了什麽,除了進城讨飯之外,恐怕就只能自賣自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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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跑到城裏,薛陽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學着其他的乞丐賣可憐。

一個上午過去,她看着手中的零星幾個銅板,毫不猶豫的買了一個雜糧饅頭,一邊走一邊吃了起來。

慢吞吞的來到一個酒樓的屋檐下,薛陽正準備繼續往前走的時候,突然聽到裏面傳來一個熟悉的名字。

薛貴,這不是娘口中那個義薄雲天,風流倜傥,用情專一,文武全才的爹嗎?

這樣想着,薛陽立刻就停下了腳步,蜷縮成一團,一邊小口小口的咬着饅頭,一邊靜靜的聽着裏面的聲音。

————

今天我們來說一說如今朝廷的新寵,讓我們羨慕嫉妒恨的薛貴薛大将軍。

話說六年前,薛貴薛大将軍帶着兵器投軍,成為了一個小小的士兵。

……無數場戰争的勝利,終于成就了如今的薛大将軍。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薛大将軍身邊的一群紅顏知己。

嬌俏可愛的……雍容華貴的……精靈古怪……愛很分明的………………

聽說薛貴薛大将軍才回京半年時間,就得到了一位郡主的另眼相待,說不定還會成為宗人府儀賓。

什麽,大家不知道宗人府儀賓是什麽?哈哈哈哈,其實就是民間說的郡馬也。

歐陽修《歸田錄》卷二:“官制廢久矣,今其名稱訛謬者多,雖士大夫皆從俗,不以為怪。皇女為公主,其夫必拜驸馬都尉,故謂之驸馬。宗室女封郡主者,謂其夫為郡馬,縣主者為縣馬,不知何義也。”

這段話是什麽意思呢?意思就是說郡馬其實不是正統稱呼,實際上是宗人府儀賓。

好了,閑話少說,我們來繼續說一說薛貴薛大将軍的生平往事,傳奇經歷。

話說在六年前的一個冬天……

————

薛陽傻愣愣的聽着,手中還沒有吃完的雜糧饅頭悄無聲息的落了地。

一旁的一個乞丐見到這一幕,飛快的沖了過來,想要把那還有口水的雜糧饅頭搶到手。

薛陽立刻反應過來,現在已經顧不上想剛才聽到的那些內容,揮舞着自己的小身板就和那乞丐打了起來。

十幾個呼吸過後,黑乎乎一團的乞丐敗退,一邊咒罵着,一邊跑遠了。

鼻青臉腫的薛陽劇烈的咳嗽了一聲,拿起那個因為掉落在雪地上,變得又髒又冰的雜糧饅頭,小心翼翼的捂在懷中。

慢慢的往前走着,等到饅頭變得溫熱的時候,她才從懷裏把饅頭拿了出來,繼續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填飽着日漸萎縮的小肚子。

一天的乞讨生活結束,薛陽買了一點便宜、量足、味道卻不怎麽樣的東西,淺一腳深一腳的返回了家。

秋玉生見了女兒,連忙升起了火堆,一邊絮絮叨叨的說着貼心話,一邊讓全身冰冷的薛陽暖和起來。

将食物給了秋玉生,薛陽似乎無意識中的提起了一件事。半年前,有一位叫做薛貴的大将軍班師回朝,如今在朝廷上如魚得水,據說馬上還要做宗人府儀賓。

秋玉生聽聞此言,頓時就愣住了,連連追問更多的消息。

薛陽本就是一個小孩子,哪裏能夠知道更多?等到将所有的消息都說出來之後,就看到秋玉生仿佛失去了精氣神一般,整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火光搖曳間,秋玉生眼角的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一般一顆一顆的往下掉。與此同時,她心中的所有期盼就像是沒了柴的火焰一般,一點一點的熄滅,最後泯滅成灰燼。

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什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什麽只羨鴛鴦不羨仙,那全都是騙人的。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秋玉生眼中的淚水流盡,開始強顏歡笑起來。還抱住坐在一旁的薛陽,喃喃自語道。

“陽陽,你等着,娘不會讓你這麽過一輩子的。你是大将軍的女兒,你理應接受衆人的羨慕。”

三天後,薛陽看着面前龐大的宅子,同樣陷入了沉默之中。

瓊漿玉液,錦衣玉食,這本是她畢生的夢想。可是等到實現之後,她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開心。

娘變了,爹也不是想象中的那個爹,還有那一個個美麗的姨娘,看着光鮮亮麗,實際上卻如同惡鬼一般。

某位姨娘早産了,也不知道是被誰害了。或許所有人都動過手,或許有些人只是見死不救。

看着暗地裏笑得開開心心,不停的揪着帕子的娘,薛陽感覺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這麽大的宅院到底是個什麽地方,為什麽能讓原本清清白白的女兒家變得如此污穢。

陰謀,陷害,算計,打胎,無所不用其極。

更讓她覺得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麽在爹以及很多外人的心裏,他們一家妻妾和睦,姐妹相親?

三個月後,薛陽越發沉默了,除非必要,她一個字也不願意說出口。

就這一天陽光明媚的日子裏,秋玉生突然不顧形象的沖了進來,哭着喊着說道。

“陽陽,是娘對不起你,都是娘的錯。”

等到秋玉生哭的差不多的時候,薛陽終于開了尊口,問道。

“發生了什麽事情?”

秋玉生抽泣着,斷斷續續的将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薛貴這個爹給女兒薛陽定了一門親事,明年這個時候就出門子。

定的人家雖然富貴無邊,權勢滔天。可是,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過去了只能做繼妻,還要給去世的正妻行妾禮。未來要是死了,也不能名正言順的葬在夫郎的身邊,無法合葬。

薛陽默默的聽完之後,更加沉默的垂下了眼簾。這樣的日子,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嗎?她才六歲啊,就這麽輕易的被決定了一生?

又一個月後,薛陽用自己并不熟練的手法寫了一行字,悄悄地放在了秋玉生的枕頭下方。然後,她脫去身上的錦衣華服,避過一個又一個人的視線,有條不紊的穿過一個個走廊,最後鑽進了一個狗洞,走出了幾個月都沒有走出的宅子。

好大的宅子,看着很光鮮亮麗是不是?

可是,一個女子的一生,不過是從一個宅子走到另外一個宅子裏,最後就像腐爛的葉子一樣,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消失無蹤。

薛陽不願意過這樣的日子,她想要逃,逃得遠遠的。從此之後,她叫秋陽,而不是薛陽。

在大宅子裏的這些日子,她無比的想念幾個月前的生活。雖然吃不飽,穿不暖,可是她擁有好多女子都無法擁有的自由。

晚上,秋玉生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女兒的蹤跡。直到她看到枕頭下面的一張紙條,最後哭的不能自己。

——娘,我走了。等我回來的時候,我會帶着你一起離開。

薛貴聽完女兒消失的消息,臉色沉重的皺了皺眉頭。沒了嫡女,他拿什麽去和人結盟?

“既然走了,那就永遠也不要回來了。我薛家的女兒出了風寒,已經死了。”

說出這段冷酷無情的話語,薛貴不顧身後哭得像一個淚人的秋玉生,轉身就甩袖離開了。

傷心過後,秋玉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默默的想:

無論如何,她都要生下一個嫡子,守住這一片家業。等到日後陽陽回來的時候,才能有一個容身之所。

如果生不出來,那她得不到的,她寧願毀了這一切,讓任何人都無法得到。

“薛貴,你不要怪我,是你先負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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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改名換姓為秋陽的小女孩咬着口中髒兮兮的饅頭,眼中盡是絕望。

天下之大,為何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無論是在何處,為何她都無法得到片刻的自由。

難道說整個世界,女子注定了會被零落成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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