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2
被門縫透進來的光亮映到眼皮,昏睡中的晏鷺詞動了動,四肢手腕腳腕拴着的重鏈跟着嘩啦作響。
他靠牆坐在角落,恹恹地睜開眼。
一時間,外面的呼吸聲、心跳聲、血液流動聲接連不斷沖進他的耳朵,吵得他煩躁不已,眼底猩紅湧動。
他開口:“滾出去。”
聲音中暴虐的靈力如同洪水猛獸,正猶豫要不要過去追兔子的小女孩聽到,頓時吓得掉頭就跑,蹲到院子外開始抱着自己發抖,腦袋上頂着的兩個對稱的雙丫髻也跟着一顫一顫。
人都吓成這樣,小兔子就更別說了。
闖進門的小兔子直接被吓傻,動都不會動。
晏鷺詞眯了眯眼睛,擡手用靈力掐住小兔子的喉嚨。
鎖住他四肢的四條重鏈分別死死釘在屋子的牆頂和地裏,将晏鷺詞牢牢困在方寸之間,一步動彈不得,就連擡手也極為困難。但他毫不在意地繼續擡着手,任憑緊锢着他的鐐铐在他的手腕不斷擦撕出深深的血痕。
生死關頭,被勒緊喉嚨、懸空吊起的小兔子反倒動了。
別看它小小的一只,爆發力卻很驚人,渾身短毛紮起,眼睛睜得滾圓,小短腿瘋狂蹬起!
看着它,晏鷺詞忽然就想到了陸秧秧。
他渾身的躁怒頓時消了大半。
他還是很不開心,眼底還是沉沉的,但散發出的那種随時要擰掉人腦袋的氣息卻淡了很多。
他的手掌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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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子屁股着地,結結實實摔了一跤。
等它回過神想起來要跑,又被他用靈力拖了回去,一直拖到了他的面前。
危險的氣息越發強烈,小兔子抖了半天,幹脆兩腿一伸,開始裝死。
晏鷺詞并不在意,垂着眼睛伸出滴着血的手,毫無痛覺般地不停翻騰着它。
拎拎它的腿,捏捏它的耳朵,掐掐它的尾巴,又在它的肚子上按了兩下。
這下小兔子裝不下去了,跳起來想要奮起咬他,卻被他輕易捏住了兩頰。
這種時候,晏鷺詞不必用力就能随意捏爆它的腦袋。
想了想,晏鷺詞還是沒下手,偏頭把它丢進了他身邊的一個髒舊的籠子。
那籠子很大,幾乎能裝得下一個四五歲的男童,上面血跡斑斑,有着很多陳舊的沖撞劃痕。
外面,頂着雙丫髻小姑娘又摸進了院子。
她年紀小,稍微還帶着點嬰兒肥,臉頰嘟嘟的,像只嘴裏塞着果實的小倉鼠。
離得很遠,她站住了,緊緊張張地開了口:“兔、兔子……”
她使勁揪着自己的上衣角,每個字都說得提心吊膽。
“要殺兔子,能不能只擰脖子,別把它整個都捏爆了,我本來想吃烤全兔,吃不成,吃個麻辣兔頭和炒兔肉也行……”
要是平時,她肯定不敢跟這種時候的晏鷺詞說這麽的多話,可是她今天太想吃兔子肉了。連做夢,夢裏都是香噴噴的兔子全席,醒來時滿嘴巴裏都是口水。
許久後,晏鷺詞低聲:“滾。”
聲音雖然還是很可怕,沒有之前那麽瘆人了。
果然是已經把兔子殺了。
小姑娘沮喪地想。
不然他的脾氣只可能更糟,不可能會有所好轉。
“等等。”
就在小姑娘哭喪着臉轉身離開時,晏鷺詞又出了聲。
小姑娘馬上戰戰兢兢地站直,等他的吩咐。
“讓你跟的人,跟得怎麽樣了?”
小姑娘一聽就吓破了膽。
她光想着吃兔子,居然把這件事的結果忘了個幹淨。
她小聲地縮成一團。
“跟丢了……”
晏鷺詞叫她派手下跟上那個人的時候,她還覺得她看起來小小軟軟的很可愛,以為會是個很好相處的姐姐。沒想到派出去的小麻和小雀回來後就生了病,一頭栽進窩裏不停地發抖,她用蟲子哄了好久都沒用。
能和大魔頭站在一起的果然還是大魔頭!
他們都太可怕了!
聽到外面的人辦砸了事,晏鷺詞倒是沒有動怒。
他看着籠子裏試圖攀着籠子站起來的小兔子,對着它的腦門伸出手指,把它一個跟頭戳倒,小兔子頓時摔得四腳朝天,兔仰馬翻。
小師姐要是連那種蠢貨不入流的跟蹤都解決不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去查藏藥島。”
晏鷺詞吩咐道。
“她肚臍刺有藏藥島的蘭花。”
小姑娘意識到,大魔頭竟然破天荒有耐心地向她解釋了一句
以前他可都只是下命令,從來不會有耐心多說一個字。。
但是。
“你為什麽會看到……”
話未說完,小姑娘趕緊捂住嘴。
她好像聽到了一個不得了的辛秘,恐怕下一秒就被會被大魔頭捏碎喉嚨。
聽到她的話,向來輕易就會不耐煩的大魔頭卻沒有生氣。
他的心情甚至又好了那麽一小點。
過了一會兒,他再次吩咐:“帶吃的過來。”
晏鷺詞關在黑屋子中時從不吃東西。
小姑娘已經一連串的不尋常弄懵了。
她脫口問道:“你想吃什麽?”
晏鷺詞:“喂兔子。”
……
“看!小兔子!”
陸秧秧盤着腿坐在大王背上,邊趕路邊把之前路上折到一半的草編完了。
她拿給段峥明看,是一只活靈活現的草編小兔子。
“好看,像你。”
坐在疾馳的狼背上,很快久要接近那枚昙花銅錢的所在地了,段峥明摸着他的昙花銅錢,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陸秧秧看出他的心思,于是不再打擾。
她用手心托住草編的小兔子,用它下了一個咒。
随即,小兔子的眼睛處閃過了一點寶石般的紅光。
咒成了。
這是她自己想出來的新咒術,靈感來自于望峰門的示險符。
不過她這咒術是有針對性的,一次只能針對一個人。
而這只草編小兔子要針對的對象,自然就是晏鷺詞了。
是她親手把晏鷺詞捆着送到了玄天盟,若是晏鷺詞脫困,說不準就會找她報複。
雖然她自以為并沒有留下能讓他找到她的痕跡,但她還是不願掉以輕心。
這個咒術生效後,方圓五裏,只要晏鷺詞出現,她都能夠立馬得到警示,随即采取行動。
一旦他被她抓住……
她雖然不能殺了他,但把人打斷腿囚禁起來暗無天日折磨的辦法,他們山谷裏可是有一箱子呢!
同一瞬間,黑屋子中,晏鷺詞正扯着重鏈伸出手,用新鮮的苜蓿草喂着籠子裏小兔子。
突然,在他滿是磨痕流着血的手腕處,有道透明的絲線浮現了出來,上面懸挂着一顆極小的、不過米粒大的鈴铛。
看着這顆輕輕晃動了一下的銀色鈴铛,晏鷺詞忽然愉快地彎起了嘴角。
小師姐想我了呢。
果然,還是她最有趣。
……
根據銅錢的感應,陸秧秧他們趕到了距離扁子村不遠處的一個山坡下。
快要到時,入眼便是一片小小的花田。
花田旁,有個臨時搭建的草棚屋子,裏面正冒出着袅袅的炊煙。
走近些,陸秧秧看到了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正牽着他一歲的妹妹在花田邊看花。
陸秧秧怕大王它們吓到人,就帶着它們留在了花田的最外面,讓段峥明一個人走了過去。
發現有人過來,小男孩警惕地揚起頭。
“你找誰?”
段峥明蹲下同男孩說了幾句。
男孩遲疑地帶着妹妹跑向了草棚屋子。
“爹!爹!有人找你!”
陸秧秧遠遠望了望,見段峥明進了門,覺得沒什麽事,就蹲到花田邊開始看起了花。
草棚屋子那邊,聽到了男孩的叫喊,一個左胳膊夾着木板被白布吊起的精壯男子開了門。
見到了滿腮胡須的段峥明,他先是愣了愣,随即,他看清了那雙眼睛。
男子渾身大震。
“峰主!”
他失聲叫道,匆忙就要屈膝行禮。
“我們之間,搞這些虛的做什麽!”
段峥明扶住他。
“胳膊怎麽了?”
“從村子往外跑時被那怪鼠撞了一下,骨頭錯了位,找大夫看過了,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不會留下損傷。”
“怪鼠……可是有貓那麽大,見人就撲上瘋咬?”
“正是。”
段峥明聽完點了頭。
果然如同秧秧猜測的一樣。
“那怪鼠十分兇殘,若是一只兩只還好,成群撲殺過來,我一人很難擋住。”
男子看着段峥明。
“多謝峰主叫了阿花過來,不然憑我我一人,絕對無法護得住我妻兒周全。”
他說着,聲音顫抖,隐有淚意。
“當年山谷有難,死傷大半,百廢待興,我卻選擇了離開。如今我有難,卻是山谷救我……”
十多年不見,忽然見到舊友,如今的感激和當年的愧疚齊齊湧上心頭,男子一時間喉嚨發緊,竟說不下去。
段峥明也有些感慨。
但他還是大聲笑道:“你看你,當年是我親口準你離開的,又不是你偷偷自己跑的!這次你能想到找我,我高興還不來不及,說什麽救不救,太生分了!”
他拍拍男子沒事的那個肩。
“對了,兩個孩子我見着了,你媳婦呢?”
提起妻兒,男子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意。
“去山坡摘野菜了。您不用擔心,她本是獵戶家出來的,雖然是個沒有靈力的普通人,但在普通人中身手很好,時常吵着跟我比劃。這兩天這邊總下雨,她出不了門早就悶壞了,今天一看天放了晴,迫不及待就出了門……”
裏面的人聊着,外面的陸秧秧繼續蹲在花田的邊緣看花。
她有多少年沒見過這麽多的花了?
在她很小的時候,山谷裏是有一小片花田的。
她很喜歡那裏,總是進去打着滾得玩,藏起來誰也找不到她。
可自從十二年前的那一夜,無數沖刷不開的鮮血浸透進土壤,花全敗了,那片地再長不出任何東西。
過了數年,終于有一天,不怎麽挑土壤的小麥種子開始能在地裏冒出芽,可那顆綠芽也僅僅只活了幾天。
慢慢地,一年複一年,那片地總算有了起色,出現了好幾根綠芽,而且長到了很高。
她這才有了信心,把玉米種子也種了進去。
但花這種東西,還是根本無法在山谷中出現。
那種血腥還未散盡的土壤,是養不出鮮花的。
所以,突然看到了花田,雖然只是很小的一片,但陸秧秧還是興奮得不得了。
她湊近着花,很想摸一摸,但這些花的每一朵看起來都嬌嫩得不行,她捏着手指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敢伸出手。
兩個孩子卻被她身邊趴着的大王吸引了過來。
大些的男孩看着老虎還有些顧慮,小的那個卻完全不知道怕,牽着哥哥歪歪扭扭走過來,伸手就在大王的屁股上摸了一把,摸完咯咯地拍手笑,然後還想摸。
大王不喜歡被陌生人摸屁股。
但它也沒發脾氣,只是用腦袋拱了一下陸秧秧,叫她快點把人趕走。
陸秧秧想了想,把她用草編的那只小兔子拿出來給小女孩:“看,小兔子!”
小女孩沒什麽興趣,但她的哥哥卻馬上表示:“我也會!”
說完,他把妹妹留給陸秧秧,轉身跑去摘了新的草,邊往回跑邊折,等他跑回來後,手中竟是一個跟陸秧秧手中分毫不差的草編小兔子。
“你看!”
小男孩自豪地遞給她。
“是我爹教我的!”
看着兩個一模一樣的草編小兔子,陸秧秧怔住了。
——“秧秧別哭了,你的膝蓋已經不流血了。還是疼呀?那叔叔教你用草折小兔子好不好?這是我自己研究出來的,全天下只有我會,阿盈幾次吵着想學,我都沒教給她。”
陸秧秧忽然就笑了。
原來,段叔說的,是這個朋友啊。
“嗯。”
她眼神溫溫柔柔地摸了摸男孩的頭。
“我這個,也是你爹教的。”
“你也認識我爹嗎?”
“是啊。我認識你爹的時間比你認識你爹的時間要早多了。”
這句話把小男孩弄得有點糊塗。
不過他很快就不去想了。
他把剛才摘的多餘的草舉起來:“那你會用草編蟋蟀嗎?我們比賽,看誰編得快!”
“好!”
兩個人馬上全神貫注比起了賽。
争分奪秒間,他們完全忘記了身後還有一只老虎和一個小女孩。
還在被摸着屁股的大王用鼻子出了幾聲氣,見秧秧一直不理它,只好耷拉着腦袋又趴了回去,委委屈屈地繼續讓人摸屁股。
不久後,草棚屋子的的門開了,段峥明走了出來。
“……不留了,看到你沒事就行,我也該回山谷了。”
說完,段峥明頓了頓。
“其實,這次我不是一個人來的……”
這時,段峥明身後的男子無意間看向了花田。
他看到了許久不見的大王。
然後,他看到了大王旁邊那個小小的身影。
他心中大恸,整個人僵立在了那裏。
“那難道是……”
看到他們出來,陸秧秧站了起來,揮着手臂向他們打招呼。
見他們突然不動,她奇怪地騎上大王,幾步就躍到了他們跟前。
“于叔叔!”
她笑着說,“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小時候,總是去你的花田玩,你還經常用草給我編小兔子呢。”
男子胸中一陣悸動。
她記得他是誰!
她那時候還那麽小,這麽多年,她居然還記得他……
“我……我……”
他哽咽着說不出話,行至陸秧秧面前,筆直半跪了下去!
“原西峰護衛長于炳,拜見谷主!小人有愧于老谷主的養育教導,于谷中艱難之時離開,求谷主……求谷主責……”
陸秧秧知道,于炳曾是山谷中的一個孤兒,算是在山谷中吃着百家飯長大的。
那個時候,山谷裏的孩子被她娘帶得每天到處亂跑,沒一個沉穩的,她阿公想找個人陪他種花都找不到人。
結果後來他突然就發現了于炳。
見這孩子喜歡安靜,也耐得住性子,他喜歡得不得了,把他叫到了身邊,手把手将他養花的經驗傳授給他。
其實她阿公這個人,喜歡養花歸喜歡,但養得真的不咋樣,養死的養壞的一大堆。
可于炳卻青出于藍,靠着自己的鑽研,真的在山谷中種出了一片極好的花。
種種因緣,這一輩人中,除了她阿娘這個親女兒,跟阿公感情最深厚的,就屬這位于叔叔了。
她曾聽說,她阿公去世後,他偷偷地跪在她阿公的墓前,不眠不休守了十日。
想了想,陸秧秧坐在大王背上,受全了他的這個禮。
随後,她把他扶起來。
“于叔叔,雖然我出生時,我阿公已經不在了,但我阿娘同說過,我阿公這個人,跟前面幾輩先祖不同,相當胸無大志,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大家能不受世俗侵擾、可以安居樂業。”
她伸手指向這片花田。
“你看!如今你有妻,有子,有女,有花,這就是我阿公最希望看到的。你做得這樣好,怎麽能說是有愧于他呢?”
看着她的笑,一直強忍着淚意的男子終于泣不成聲。
作者有話要說:上章的沙發小天使是豆豆不愛吃豆子!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564807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沉醉不知歸路10瓶;豆豆不愛吃豆子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