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迷夢 康寧醒來時,正看到母妃坐在自己……

康寧醒來時,正看到母妃坐在自己床邊垂淚,他的父皇在內殿踱步,面容憔悴憂愁。

他立刻把夢裏那個複雜的故事抛到了腦後,張嘴先想哭,想如平常的清晨一般發一發沒睡好的脾氣。卻發現自己嗓子是啞的,全身上下一點力氣也沒有。

他便明白自己又生病了,又要喝那些苦到胃裏的藥了。

床上的孩子一點動靜立刻引來了帝妃二人的關注。趙貴妃伏下身,忍不住的把兒子扶起來一點,抱在懷裏,不停地親吻他的小臉小手,一邊兩把抹去了臉上的殘淚。

她向來不在兒子面前哭的。

她總是說,康寧年紀小,所以時常病一病。沒事的,慢慢養一養,過兩年就會和他的兄姐們一樣健康強壯了。

康寧已經知道他娘是哄他的。他雖然不像他的皇兄皇姐們那樣聰明伶俐,也沒那麽憨,他聽過宮裏那些無法禁絕的閑言碎語——他是個活不長的孩子,也不夠聰明,比他這個年紀應該有的樣子要小的多。

他曾經為此大發脾氣,也哭過鬧過,他雖然時常生病,在生死之間嘗遍折磨,但他仍然不想死,不想早早的離開人世。他想活着,哪怕不能和兄姐一般在雪天沖進白雪中打鬧,也可以藏在室內聞一聞父皇用手捧進來的新雪的清氣。

但好像越來越難了。縱然懵懂無知,他也本能感覺到了自己在變得越來越衰弱。

皇帝也沖到床邊來看小兒子。小家夥這一病,前段時間養起來的肉又沒了,像個大眼睛小猴子。入了冬,他和貴妃提心吊膽了一個月,小兒子都平平安安過來了,他還說,這次王太醫的調養方子開的好,要賞,慈安寺也要賞,慶雲觀也要賞——他們幾乎把能打點過的神佛都打點過了。

可是一變天,康寧還是病倒了。一場高燒,昏迷了兩整日。

病中的幼兒全身都難受,哪怕沒力氣哭,也一直抽抽搭搭的。趙貴妃問兒子想吃什麽,他說想吃糖醋小排。

但是親娘給出的選項裏其實只有白粥和蛋羹。開玩笑,哪怕康寧沒有生病,糖醋小排這樣油鹽重的菜也不是他能随便吃的。

“粥沒有味道……”康寧拿眼睛瞅他父皇,想要親爹給做主。小孩子十分知道怎麽拿捏他爹,細細的眉毛蹙着,抿着嘴角,随時準備變天的一張臉。

“粥沒有味道,就吃蛋羹。”貴妃對兒子的把戲一清二楚,根本不給皇帝求情的機會,“你乖乖的,母妃給你兩顆小馄饨吃,不聽話就叫王太醫過來看你!”

王太醫是康寧最害怕的人。從小就被皇帝和貴妃拿來吓唬小兒子。趙貴妃這樣講,他立刻就老實了,哼哼唧唧等自己的小馄饨。

小兒子确實不夠聰明。其實他聽不聽話,王太醫待會都要過來給他切脈診療開藥的。瞧着貴妃到一邊對大宮女一樁樁一件件叮囑孩子的飯食,皇帝心裏對騙兒子過意不去,悄悄哄道:“寧寧好好吃飯,等你好了,父皇叫王姑姑給你做糖奶糕。”

康寧這回聽得比較滿意。他也不說話,把臉貼在被子上蹭來蹭去,伸出小手扶在皇帝的臉上,在父親的鼻梁和臉頰上輕輕捏捏。

皇帝捉住兒子的小手,放在唇邊輕輕咬了一口。

“寧寧,”皇帝想說什麽,又覺得心裏苦澀難言,“不要怕,父皇會一直保護你的。”

康寧嘆了口氣。

其實他已經明白了。他能從父皇和母妃那裏哭鬧得到一切,但是健康是連無所不能的大人也解決不了的事情。更小一點的時候他曾在父皇的清和殿哭鬧了整個下午,要父皇下令,叫“病”不許再害人。皇帝抱着他轉來轉去,從清和殿轉到彼時還有太後在世的慈寧宮,又轉到皇兄們居住的端陽宮,他還是在哭。于是皇帝說,好,朕下令,天下所有的病從此不許再害人。

父皇下完令,他還是照樣生病。于是他發現,皇帝的話也不都管用的。

在吃飯看病又折騰了一番後,天色都暗了下來。皇帝從下朝處理了緊要政事後就趕到這邊了,守到現在,自己還沒正經吃上幾口飯。

看着小兒子睡下了,帝妃二人這一天才稍微能喘口氣。

趙貴妃雖因家世顯貴得封高位,但其實在兒子出生前,她并不如何得寵。那時宮裏最受寵愛的是出身寒微、容貌也不算上乘的楊妃。實在是梁徽帝有一種非常奇葩的憐弱心理,他覺得楊妃家世貧寒,人也怯懦柔順,便處處都應該照顧疼惜一些,才能讓她在宮裏好好生存下去。

現在也是這樣。康寧生下來就先天不足,因為時常生病,精力不濟,也不像別的孩子那樣聰慧伶俐。跟前面那些健壯優秀、允文允武的兒女們比起來,康寧笨笨的小小的,弱的就像一只小羊羔,幾乎立刻就成了皇帝的心肝寶貝。他疼小兒子疼得要命,每次見到了就抱在懷裏,要星星不給月亮。偏偏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偏心,自認為自己對子女們非常公正。

在兒子被太醫院兒科聖手斷言先天不足後,趙貴妃幾乎絕望了。本來就不受寵愛,又生下這樣一個柔弱的孩子,她幾乎可以想見徽帝的嫌棄。好在她背後有龐大的趙家做後盾,要供養一個體弱多病的小皇子也不成問題。

但如果能夠選擇,她寧可還像從前一般被梁徽帝忽視,只要她的康寧也和那些皇子公主們一樣健康。

不過現在她的心肝受寵,她也不會把小兒子得到的父愛往外推。

這邊帝妃二人滿腹心事的用飯,還要互相安慰。另一邊裝睡了一陣的康寧卻想起了醒來前那個又長又怪的夢境。他因為身體不好,等閑就要病一病,到現在也沒有正式的讀書,只跟着父母和幾位兄姐斷斷續續的認字。因此夢裏那本奇書,他還不能完全讀下來,只認得出一半的字,拼拼湊湊的猜意思。

這會兒父母都不在眼前,寝殿裏重重錦幔垂下,燈燭都籠了一層镂空的琉璃罩,只透出細碎的微光,室內昏暗溫暖,貴妃的大宮女浣青坐在腳踏下守着他,低着頭慢慢地穿一只粗線絡子。他想起他連猜帶蒙的那些書中情節,怎麽也忍不住心中好奇。

浣青是從小跟着趙貴妃長大的,貴妃拿她當半個小妹妹,連嫁妝也為她準備着,留到适嫁的年紀就要嫁給早就看好的人家的。康寧知道,浣青姐姐無論是後宮還是前朝的事情都所知不少。

于是他捏着被角,猶豫了一下,還是翻過身來,“浣青姐姐,你知道孟家嗎?”

大宮女被他驚了一下,手下的織線都錯手打了個結,“小殿下這就醒了?”她心中唬了一下,只怕小主子是身體不舒服,覺都睡不住,或是叫什麽夢給驚着了。但是她細細觀察他神情,又覺得不像——小皇子是她看着從落地一天天長這麽大的,她對他的了解一點不比趙貴妃這個親媽少,“是不是剛才就沒睡着?”她虎起臉來,“小殿下裝睡騙人哪!”

康寧才不回答這個問題,哼哼着混過去。

浣青把手頭的朱線放下,伏到他旁邊摸摸額頭,又把溫暖的手探進來摸摸小孩子的中衣衣角是否平順,有沒有卷起來,“小殿下睡不着,咱們說說話兒,只是你要閉上眼睛,說困了就好好睡去,”她聲音低低的,又輕又溫柔,在昏暗的內殿裏幾不可聞,“宋嬷嬷和葉嬷嬷就在外頭吶,叫他們知道你不肯好好睡覺,準要叫王太醫給你紮針啦!”

康寧聽了立刻好好躺着。“我閉上眼睛。”小孩子奶聲奶氣的,被子下的小手動了兩下,把軟衾頂出了兩個小小的鼓包。他的睫毛濃密纖長,垂下來的樣子讓人看着就心軟,躺在那裏簡直是個玉雪般的娃娃。

浣青一下一下拍着他,心裏滿滿的愛憐,“小殿下想說什麽?孟家?哪個孟家?平西侯嗎?他在滇西哪,小殿下從哪裏聽來的?”

康寧雖然不知道平西侯是誰,但是在滇西肯定不對,夢中奇書裏面這個孟是在京城,“是孟什麽史,”他小小打了個哈欠,“我好像看到一個他家的故事,他的元配夫人去世了。他要……他要再娶一個妻子。孟小姐很害怕,也很傷心。我看到一個這樣的故事。”

浣青雖然對朝中重臣和大致的派別勢力都有了解,但是絕不至于連諸位禦史姓名家事都了然于胸,更何況孟什麽史,她只以為那是個未說全的人名。她不由發笑:“小殿下是從哪裏看到這個故事,還是哪個看了話本子胡亂講給你聽的。這等負心薄幸的故事可是老套。再說,你這麽小,哪裏懂得這些?”

“我怎麽不懂,我都看得懂!”康寧聲音漸漸低了,“是我自己夢到的呢。我都知道,這個孟老爺是壞人,孟小姐是好人。她……”

他睡熟了。

大梁第一皇子殿下

···
下一章 上一章
上一章下一章

第2章 迷夢 康寧醒來時,正看到母妃坐在自己……

2%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