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梁音

梁音做了一個很詭異的夢。一座古老厚重的殿門前,她領着一個小孩站在那裏。小孩的手很柔軟,像是一團棉花，梁音不敢握得太緊，怕捏痛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站在她身旁的那個孩子，就是她肚子裏的孩子。梁音低下頭看她,卻看不清她的長相。

然後,厚重的大門被很多人推開了,從裏面出來了很多長相恐怖的人，确切來講，應該是妖魔鬼怪。那些人氣勢洶洶，面無表情的走了過來,梁音下意識的将自己的孩子護在身後。

那些人走過來，一把搶過了那個孩子。梁音用她單薄脆弱的身軀與他們搏鬥，試圖奪回自己的孩子，但是她終究還是失敗了。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個孩子離她而去。

在那孩子被帶走的時候，她看清了她的孩子的臉頰。那是個小女孩，長得不好看，簡直和她小時候的樣子一模一樣。可那雙一塵不染，流露着純潔淚光的眼睛卻令人過目難忘。

“媽媽。”

她轉着身子，一邊不情願的被拉走，一邊喊道。她的聲音那麽清亮，一直萦繞在梁音的耳畔。梁音忽然哭了出來。

之後，梁音坐在門前哭泣，這時一個熟悉的面孔映入了她朦胧的眼簾。那是外公慈祥的微笑，他摸了摸她的發絲，笑道：“回去吧，我會替你照顧好她的。”那笑容還是無比的溫暖。

就在梁音想說什麽的時候，外公的臉龐漸漸的模糊，漸漸的——消散。

當梁音醒來後，她看見許多人圍在她的身邊。在她恢複意識的時候，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的腹部不再是隆起，在那一刻，她感覺身體裏好像有什麽最重要的東西被上天毫不留情的抽走了，然後，她終于理解了所有人看她時那種惋惜的表情。

從外面灑進來的陽光慘白慘白，和周遭的聲音都化成了一條條鋒利的線條。梁音呆呆的坐在病床上，她什麽都看不見了，什麽都聽不見了。在那一刻，她只能聽見夢裏她的孩子喊她媽媽的聲音。那清亮的嗓音那麽真實，狠狠揪着她的心。

然後，她開始哭泣，瘋狂的哭泣，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周圍很多人好像在安撫她，勸她，但是她根本聽不到。她只是不停的咒罵着楊羽，一副想要和他同歸于盡的架勢。而當有人告訴他，楊羽已經被警察帶走了之後，她便安靜了下來。

“……楚楚呢？楚楚去哪了？”梁音試圖在圍着的人中尋找他們二人，卻找不到。她只是不停的念着他們的名字，蒼白幹裂的嘴唇顫抖着，眼淚從無神的雙眼中不住的湧出，黑色長發淩亂的散在她的臉上，像個瘋子。

二姨走了出去，叫站在走廊裏的楚楚和沈上時。楚楚其實聽見了她的喊聲，但是她不想過去。現在二姨出來叫她了，她不得不進去。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态度來面對梁音。沈上時沖她點了點頭，一直猶豫糾結的楚楚便磨磨唧唧的跟在沈上時身後走進了病房。

當梁音看見躲在沈上時身後的楚楚時，她便讓楚楚過來，然後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了楚楚。楚楚下意識的想躲開，身體卻被梁音箍得動彈不得。

“楚楚，我的孩子沒了……”

“你還年輕，孩子還會有的。”楚楚沒有看向她，面無表情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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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不看着我說？為什麽？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這一刀我是替你擋的呀，你怎麽能那麽無情呢？你怎麽能這麽對我……”

楚楚低着頭看了她良久。仔細想想，梁音除了把楊羽從她身邊搶走，就沒再幹過什麽傷害她，傷害別人的事情了。她只是太過自私，太愛慕虛榮，那張嘴太招人讨厭。楚楚應該恨的人，不是梁音，而是楊羽。相反，她還要感謝梁音讓她早日看清楊羽這個渣男的真面目。

梁音忽然不哭了，整個人都平靜了下來，她輕輕的對衆人道：“你們先出去吧，我有話和楚楚說。”

聽到她這樣講，所有人便走出了病房。

沈上時對着楚楚指了指外面，道：“我去抽根煙，一會回來。”

衆人散去後，病房內就只有楚楚和半卧着的梁音。空氣中一片冗長的緘默，透過玻璃灑下的陽光蒼白而清冷。楚楚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一直低垂着眼睑不作聲。過了良久以後，梁音才道：“你還在恨我對不對？”她的聲音細小而輕微，虛弱無力。

“沒有。”

“你恨我搶走了楊羽，對麽？”

“起初是恨，但是後來才發覺，不值得。”

梁音輕輕點了點頭，道：“确實不值得。從一開始我就看清了他，但是我不得不和他結婚，因為，我有了孩子，這孩子必須要有個爸爸。”

楚楚沒有說話，如今的她很疲憊，什麽都不想去說了。她也早就料到梁音會這樣對她說。

“但是，這孩子不是他的。”

很顯然，楚楚被這句話驚到了，她轉頭盯着目光怔怔的梁音，“你說……什麽？”

“之前我傍過一個大款，這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因為他我也不會有錢買名牌包，衣服，鑽石來和你們炫耀。七個月以前，我發現我懷孕了。我去跟他說，他卻想讓我把孩子打了。”梁音低下頭，深情的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然後輕輕的笑了一下，“我怎麽可能不要我的孩子呢？我媽媽當初就不要我，我知道這滋味有多苦。我不能讓她也經歷那種被媽媽抛棄的痛苦，你知道麽，在我懷上她的那天我就能感受她的存在，她是活生生的，我好像都能體會到她的喜怒哀樂。所以我不能放棄她，也從來沒有打算放棄過她，因為我是她媽媽……我為了他什麽都能做，楚楚，你還沒有過孩子，你是不會明白我的。你知道麽……我剛剛還做了個夢，我夢見了她，她是個女孩，我聽到她叫我媽媽了……”說着，梁音的眼淚又抑制不住的湧了出來。

楚楚看着的樣子，心中的一處變得柔軟了下來，只是因為她的那句‘因為我是她媽媽。’

梁音用手背抹幹眼淚，轉過頭，看向楚楚，“你還記不記得你，我，楊羽第一次去唱歌的那天晚上？就在那天他就要了我的電話號碼。後來對我窮追不舍。我當時想告訴你的，但是我又不想告訴你，因為我想看到你痛苦的樣子，這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對不起你的事情了。”

“我對你做什麽了能讓你這麽恨我。”

“就是因為你比我幸福太多了，我才會恨你。“而你對我的好，在我看來卻全是施舍。”

你知道麽，從小到大我在你面前都會感到自卑。你長得比我好看，所有人都喜歡你，外公外婆疼你，大姨二姨疼你，你爸爸媽媽每天都會陪在你身邊，甚至……就連小叔都非常疼你。”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笑容有一絲的凄苦。“我為了不讓你們看不起，就決定去整容。你永遠不會知道，整容之後，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那種無助的感覺，我以為我要死了……我記得很清楚，我當時拼命的想去抓一個人的手，我想，誰的都好，只要能抓住，我就能知道自己還活着……但是，我什麽都抓不住，什麽都沒有……我經常問上天，為什麽那麽不公平，你什麽都能擁有，我卻什麽都沒有。為什麽我所擁有的一切，也只能靠我的命去換。”

楚楚瞬間覺得自己太苦逼了，跪着膝蓋都能中槍。

“所以你就因為這個對他下手？”

“是，但是不全是。圍在我身邊的男人是不少，但是沒有一個人跟我求過婚，楊羽是唯一的一個。在那大款把我甩了之後，我就打算和他結婚。那天晚上我和他上了床，讓他誤以為這孩子是他的。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的忍他，一次又一次的原諒他的背叛，我必須要讓這個孩子有一個完整的家庭，至少在她的童年讓她可以每天都看到她的父母在她身邊。”旋即，梁音又自嘲的笑道：“我這輩子算計來算計去，卻沒想到把自己算計進去了。我真的沒有想到，他會盯着外公的財産。雖然我知道如果我今天去阻止他，他會有可能棄我而去，但是——為了外公，我別無選擇。當時我想，哪怕是以後一個人帶這個孩子，我也不能不管這件事，讓他傷害到外公，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外公……這世界上，只有外公外婆對我最好……我怎麽能那麽自私呢？”

——就為了你這句話，梁音，我原諒你了。

楚楚這樣在心裏想道，但是她沒有對她講出這句話。

梁音吃力的擡起了手，輕輕的握住了楚楚的手，道：“我們還能回到小時候麽？”

楚楚沒有看向她，也沒有回答她，她只是站起身，背對着梁音道：“好好養身體吧。”

——梁音，我改變了你，你也改變了我，你心裏應該非常清楚，你我都不會回到小時候的樣子了，就像你沒法再把自己的臉整回來一樣。我之所以原諒你，是因為你早就不在我的心裏了，同樣，今後你也再也無法傷害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