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真相(上)
我陪他一起完成收尾工作。六點過後光顧波洛的,基本就只有買咖啡的學生黨,或者要加班的上班族,每個人的臉上都寫着生活的艱辛。
六點三十分,我拉下窗簾,在門外挂上“CLOSED”的牌子,接下來,我們只要把剩下的食品按性質處理妥當,關好電源、水龍頭就可以離開了。
他是那種做什麽事都很得要領的人,仿佛沒什麽能難倒他。他把每晚的程序給我演示了一遍,我一邊分揀咖啡豆,一邊羨慕地看着他游刃有餘的樣子,真希望他能把智商和精力分給我一點。
臨走前,我問他要不要來一杯咖啡,畢竟今晚很可能會打一場硬戰。他說好的,我就自作主張地把三種咖啡豆按比例混合,磨出兩杯香醇濃郁的咖啡,用紙杯盛着,邊喝邊朝我家的方向走。
以前我幾乎每天都會喝咖啡,所以晚上喝一點也不會影響睡眠。不過夏目秋江的身體似乎對咖啡沒什麽抗性,喝了幾口就開始感到亢奮。
初夏的夜晚,在六點多就以己經黑下來了,路燈微弱的黃光和街道兩側稀疏的霓虹燈光混雜在一起,營造出一種老電影般的氣氛。我狐假虎威地把自己想象成一個精明強幹的女特工,和自己的同伴走在執行任務的道路上。
拜托,誰來用一盆水把我澆醒。
“夏目小姐住的很近呀。”來到公寓門口時,他說道,好奇地四下張望。
“嗯,所以說能到波洛打工,對我而言簡直太幸運了。”我由衷地說。
“夏目小姐是東京本地人嗎?”他随口問道。
“嗯。”我短促回答着,生怕他繼續問類似的問題。實際上我對我身體的主人了解甚少,只有近幾個月的記憶,而且還不全面,這種感覺怎麽說呢,就像是我忽然接受了一個心髒移植手術,因而獲得了心髒提供者時斷時續的記憶。
我甚至連她的父母是誰、住在哪,她曾經在哪裏上學、工作都不知道。這幾天遇見鄰居,我都盡量裝作沒看見,生怕被發現異常。不過她這個人似乎很冷漠,拜此所賜,同一公寓經常打照面的人們對我都淡着一張臉,好像我只是飄過去的一縷空氣。
“就是這裏。”
我指着還留有白色輪廓線的屍體墜落處,然後手指上移,指向我家窗口:“當時附近亮燈的有我上面那三家,六樓、八樓和九樓,而窗戶敞開的只有八樓那家,所以我判斷她是從那裏掉下來的。”
“嗯,這是顯而易見的。”他輕描淡寫地說,擡起頭向上凝望了很久,最後扭了扭酸痛的脖子,笑着對我說,“那麽,我們上樓吧。”
我一臉矜持:“去……我家?”
“那是當然,現在還太早,進進出出的人比較多,不太方便調查。而且,能拜托夏目小姐一件事嗎?”
“哦,可以的,畢竟你是來幫助我的,有什麽要求我會盡量滿足。”
“我有好多問題想問問那位管理員,為了不讓他起疑,可以說我是你的男朋友嗎?”他笑呵呵地問道。
“……”我眨了眨眼睛。
除了同意我還能怎樣呢,我很清楚他只是為了驗證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絕沒有其他意思,因此也沒必要矯情,很快就點頭同意了。
他最後又看了一眼那些窗戶,停下腳步細細思考了幾秒鐘,但很快就又邁動腳步,跟着我一起走進樓裏。
那位管理員是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大個子,有點木呆呆的,看上去很好說話的樣子。為了接下來的計劃,我笑靥如花地沖他打招呼,以便給他留下平易近人的好印象,可他卻像是見到奇形種般張大了嘴巴,直到我們走到電梯門口才合上。
喂喂,這位小姐平時到底又多冷漠啊,進出都不和人家打聲招呼嗎?
不過我沒空想這些了。随着電梯緩緩上升,我有些緊張起來。
今天早上沒來得及刷碗,廚房的竈臺上到處都是面包屑,昨天換下的衣服還仍在地上,襪子好像還勾在了壁櫃的把手上……我怎麽把這些忽略了呢?果然還對這裏的生活缺少代入感啊。
我感到自己的臉可以煎蛋了。
“夏目小姐的房間是什麽樣子,還有些期待呢。”他笑呵呵地說,語氣中開玩笑的意味很明顯,然而我卻更加面紅耳赤了。
最後,我懷着上刑場一樣的覺悟,用顫抖的手指摸出鑰匙,旋開了門。
他認真看了看我的門鎖,然後又蹲下去觀察底部的投遞信件的小口,見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住,我一個箭步竄進屋子,企圖在他将目光轉移到屋裏前,至少先把襪子拽下來……
然而,就在我飛一般拿下那只罪惡的襪子,扭過頭去撿地上的衣服時,我們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非常抱歉!”我深深鞠了一躬,恨不得也從窗戶口跳下去。
“……”他用手指撓了撓臉頰,顯然有些尴尬,我仿佛看見一滴冷汗,正順着他的額角緩緩滴下……
“沒關系,沒關系,我倒覺得女孩子稍微邋遢一點很可愛呢。”明顯的胡說八道。
“請進、請進。”我像個賊似的蹑手蹑腳關上大門,把裙子和襪子卷在一起扔進洗衣機,安室換上拖鞋,大大方方地走了進來。
或許是出于公安的職業病,他在我的客廳裏轉了半圈,視線迅速而全面地逡巡一周,臉上露出一種微妙的疑惑神情。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這家夥,福爾摩斯一樣敏銳,該不會發現了什麽吧?
我搖搖頭,把這些不靠譜的想法甩出去。再怎麽聰明,也不可能推理出我靈魂出竅,鸠占鵲巢般地附身在房主身上吧。
可他的表情有一瞬真的很可怕,仿佛發現了我隐藏的什麽大秘密一樣。但這種變化只是頃刻之間,當他轉向我時,滿臉都是宛如午後陽光般的笑意。
“這間房子是夏目小姐您自己的,還是租的呀?很寬敞啊。”他走到窗邊,向外望了望,又走到客廳中央的玻璃櫃前,盯着擺在正中的泰迪熊,背影僵硬了一下。
“是我自己的。”我盡量維持淡定的語氣,前天我打電話查過,這個房子的主人确實是夏目秋江。這給了我很大的安全感,至少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我不會因為找不到工作而露宿街頭。
說來奇怪,第一次到別人家就四處亂看,明明是種很令人反感的行為,可他做來就完全不覺得讨厭,果然還是長得帥、性格又讨喜的緣故。
我們打算等到七點多再去找管理員,為了避免尴尬,我只好試着打開客廳裏正對着沙發的壁挂式電視機。但我寧願我沒這麽做,因為我發現電視線和電視的接口完全無法配合,電視自然也打不開,而且遙控器也裏也沒有電池。
“需要我幫忙嗎?”他看見我焦頭爛額的背影,從沙發上站起來,我連忙回頭,有點語無倫次:“不、不用了,我、我、電線壞了,過兩天我就去買個新的——”
“誒不一定需要吧,我可以修修,我對這方面很在行的。”
“不勞煩了,您盡管處理好那個事件就算幫我大忙了。”我的語氣忽然生硬起來,他有點吃驚,但很快便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失禮,聳聳肩又坐了下去。
當然,被怼了還一聲不吭,可不是他安室透的作風,他往後靠了靠,跷起腿,似笑非笑地說:“感覺夏目小姐你像是進了別人的家呢。”
我差點被扔在地上的電線絆倒,顫抖着轉過身直面他:“怎、怎麽會呢,哈哈哈,昨天遇到的那些事把我心緒都擾亂了,我畢竟是個本分的女孩子,不像某些人,每天都能看到屍體,因為害怕而導致行為混亂很正常啊。”
他眯眼笑了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我在心底嘆了一口氣。算了,這種觀察力敏銳的人,從一個小口子就能窺探到大半個世界,防不勝防,索性不防。我給他倒了一杯果汁,去廚房刷碗、燒開水——
幾分鐘後,我從窗戶的反光中看見他伫立在廚房門口,手裏晃動着空杯子。
“還要一杯嗎?”我甩了甩手上的水,回頭問他。
“要是有開水就更好了。”他笑着走進來,把被子放在熱水壺旁。
“剛才你磨的咖啡非常好喝,你也一定是個咖啡愛好者吧。”他盯着電磁爐上呼嚕呼嚕冒泡的熱水壺,問道。
我以為他想打破尴尬,随便找了個話題和我搭話,便想也沒想地答道:“嗯,我對咖啡有瘾,每天至少會喝一杯。”
“那種咖啡豆的混合方式是自己研究出來的吧,很有創意呢,以後可以試着在波洛推行,肯定會大賣的。”
我一定是被他的贊賞沖昏了腦袋,自豪地說:“那是當然,我經常自己磨咖啡喝,掌握了很多技巧呢。咖啡還是要現磨的才能入口,速溶那種簡直難喝透了。”
“哦,那麽夏目小姐為什麽不買一個咖啡機呢?我在你家裏沒有看見咖啡機。”
他依舊是微笑的模樣,然而我卻冷汗直流。
這家夥,是在套我的話呢。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我把手中的碟子重重一摔(當然不至于讓它碎掉,我可沒錢碟子),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我說啊,名偵探先生,我一沒殺人二沒放火,你到我家裏來是進行人口調查還是協助破案啊?”
他慌忙搖手,做出一種很受傷的無辜姿态,或許他只是習慣于觀察事物,并沒有想激怒我或者嘲諷我,可能之前的對象都沒有像我這樣過激的反應,所以他一直沒意識到自己的失禮。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請不要在意。”他抓了抓頭發,像個做錯了事的大男孩。
他的這個動作和神情讓我的怒火秒滅,我有種不詳的預感,我大概會被這個人克得死死的,在各種方面。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一口氣碼完,無奈底氣不足,又不想胡亂一氣,索性分為上下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