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居民樓前的停車位異常狹窄,隐秘的角落裏,一個臉色潮紅的少年忽地推開身邊的男人。黑色衛衣的帽子跌落,如瀑般的長發散落直下。
“你放開!”
纖細的手腕被捏在掌心。
謝殷略用力,卻掙脫不開他的桎梏,擡眼對視。
口罩上方的鳳眼安靜地微彎,一如既往平靜深邃的眸子盯着他:“你不是謝殷。”
“……”謝殷稍稍冷靜下來,吸了口氣,再次看向官澶的時候神色已經平靜下來了,“我是。”
眉梢一挑,官澶拉起衛衣帽子将自己那頭惹眼的長發罩住。
謝殷緊緊盯着他,等着他的回複,但眼前的那雙眼睛卻逐漸沾染上笑意。官澶沒有再開口,卻似乎從謝殷的反應中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如果你真的是,現在不該是這種反應。”
謝殷一愣。
白子諾窩在車裏意猶未盡:“光天化日,啧。”
官澶在後座坐好,轉頭看向在門外呆立的謝殷,輕輕側了下頭,等着他進來。
謝殷轉開眼睛,向前繞到副駕駛,然而卻拉不開門。白子諾一副無辜的樣子,用眼神告訴謝殷:我把副駕駛的車門鎖了,你給我好好坐到後座官總旁邊吧。
謝殷扯了下嘴角,不情願地坐到後座。
“剛才在派出所,指紋核驗都沒說我是假的,官總倒是篤定的很。”他組織好語言,冷靜地說。
官澶:“這也是我這些時間疑惑的地方。或許說,這具身體的确是謝殷的,但裏面換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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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總,您小說電影看多了?現實裏哪來這種情節?”
“我一直在思考,為何一個怯懦膽小的人會突然變得堅毅剛強,為何一個平平無奇的練習生突然會掌握這麽熟練的聲樂技巧和編曲能力……”
謝殷從始至終将臉轉向窗外。他們正穿越一條狹窄的街道,窗外車輛來往頻繁,喇叭聲和車轍聲混亂交織,化作漸行漸遠的幻影被下午三點的熱風吹起,在高樓之間飄蕩游離。
“剛才你看到信息時,目光落到生日上,口型是一月。”
“你說是,那就是吧。”
謝殷知道自己無法再辯駁,幹脆認了,心裏的悸動卻逐漸平息。
他并不擔心官澶知道自己是換殼重生這件事。
他害怕的是,官澶知道他是顏因。
而“顏因”這個身份,本來就帶着一層紗。自從進入SOF開始,他一直用這個名字和這套身份示人,就連TOPIA衆人都不知道他本來的姓名和信息。也正是因為他的真實信息被保護得這麽好,所以他登頂後被站在全國人民面前,都沒人扒出他的真身。
所以,同名的小練習生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用真名參與選秀。
上輩子,知道他真實信息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SOF的老爺子。
母親去世後,他選擇繼承母親的遺願,正巧老爺子選中。
以謝家的實力,要封殺他來“維持門面”輕而易舉。因此,他追尋夢想的前提就是向謝家保證,自己不會再是謝家的一份子,不會因為當了藝人就成為書香官宦門第的把柄。
他選擇了母親的姓“顏”來當自己新的姓,選擇自己走出謝家的日子當做生日。
之後,那厚重的謝家大門就在“戲子”的身後永遠關上了。
也正因為如此,“顏因”的所有信息,本就是一套謝殷和老爺子共同建立的人設。
顏因對外公開的生日是三月。當年在隊伍裏過生日,他也只過三月的生日。所以,剛才暴露自己真實信息,非但不會暴露“顏因”,反而能更好地掩護自己。
車內的空氣沉默冰冷。白子諾為緩解尴尬打開了車載廣播,海城本地電臺主播正在念聽衆來信,家長裏短紛飛。
官澶在沉默中輕笑:“你不願意與我說,沒事。”
“可以說。”
車開過隧道,窗外橘黃和着黑色的光影透過車窗,落到官澶深邃的五官上。眼神頓在空中的某一焦點,然後慢慢轉移到車內那張沒有表情、帶着叛逆感的臉上。
白子諾很有眼色地帶上耳機。
“我一醒來就發現自己出現在酒店裏,你就在床上。”
謝殷的喉嚨有些發幹。
剛才在心裏的盤算讓他突然有了莫名的期望:他是不是有機會用真實的身份重新認識官澶?
以曾經那個“謝殷”的身份認識官澶,而不是與他劍拔弩張的“顏因”。
官澶想起那段錄像:“那之前……”
“原先的謝殷在參加酒局之前吃了感冒藥。算着日子,他大概已經過奈何橋了。”謝殷扯動嘴角,“我最後的記憶是出了車禍,再次醒來就變成了這樣。”
隧道內的這一段燈光正在維修。橘黃昏暗的指示燈光逐漸從車內消失,将他們的五官隐入一片混沌和漆黑中。
只剩下聽覺,耳邊人的呼吸頻率都清晰可聞,自己的心跳聲同樣明顯。兩種聲音在黢黑之間環繞他們最後的感官。
他們看不清身邊人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樣子。
“我能知道你叫什麽嗎?”
“我真的叫謝殷,和這具身體的主人同名。”
“看來是地府登記人的時候弄錯了。”
“的确。那位判官看來是拿不到年終獎了。”
一片漆黑中傳來男人極輕的笑聲。
驟然,撲面而來的強光從同名的前方湧來!
明晃晃的隧道出口就在前方。
“謝殷,一月出生……”官澶默念,眼睛半眯,“真不合理,我發現自己真的很不了解你。”
“你這就信了?”
官澶微微轉頭:“為何不信?”
謝殷無言。
他自己對重生這件事都理解不能,如果不是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可能永遠想不到還會有這種事情。但官澶的接受能力明顯比他想的要強很多。
官澶的語氣輕得疏離:“謝殷。”
“嗯?”
“我能重新認識你嗎?”
車輛如梭沖出,駛出隧道,将他們重新投入燦爛天光之下。瞳孔在習慣黑暗後驟然緊縮,倏忽間光明将他們的模樣重新帶到對方面前。
那一刻,謝殷的眸子忽然發亮,澎湃的期望和某種劫後餘生的驚喜将他包圍。但是,轉而又有一種情緒将這些全都撲滅了。
他清了下微幹的嗓子。
“好。”
四天後,海城隊完成臨市的巡演任務回到海城。
海城有一個音樂節。他們的下一次表演就會放在這個音樂節中舉行。
巡演中的每次表演曲目是一定的,但為了保證新鮮感,串場時的MC卻每次都要換。練習生們提前會讨論決定明天的MC主題是什麽。
幾次表演下來,練習生們将很多地方元素融入巡演。他們來自不同地方、大城市或是小鄉鎮,但都已自己家鄉的特色為傲。
他們表演得落落大方,每一次MC都将很多地方特色的段子加進去,讓很多觀衆在有代入感的同時,也更關注這種多元文化的碰撞。
逐漸地,網絡上地方對立的戾氣也平了下來。
“那明天的MC主題就是方言吧。”
大家都應了聲。
“等等……”謝殷突然舉手,“要是方言講不正宗該怎麽辦?”
蔣豪無所謂地聳肩:“正常啦,現在年輕人會說方言的越來越少。不正宗不要緊,最主要是敢說就可以了。”
謝殷:“……”
其他的事情他還能上網搜索,可方言,這怎麽搜?
他眉頭直跳,突然想到,謝小殷和官澶是一個地方出來的。
傍晚大家都休息了。謝殷到安全通道裏打電話,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你現在有空嗎?”
“正在錄音室,但正在休息,可以通話。”官澶向後做了一個手勢,表明自己要停一下,“你要學什麽?”
“我想學……用家鄉話做自我介紹,然後還有一些常用的短語。”
“家鄉話?”官澶很快就明白他的難處了,“可以。不過……”
謝殷捏着手機,心髒怦怦跳。
自從那天回到大部隊,他就沒有和官澶聯系過了。事後仔細想想,他被自己這樣和盤托出卻單單将“顏因”瞞下的舉動也吓到了。
手機那段:“我說過,想要重新和你認識。那天我簡單認識了一下你,那現在,我能知道更多的嗎?你原來是哪裏人?”
謝殷和他說,自己原本也是這一行的,在一家中大型公司當了八年練習生,一直沒出道。有些規模的公司對自己未公開的練習生都保護得很好,這種說辭的确很符合謝殷表現出來的特質。
說完這一些,他們剛好回到酒店,更多的就沒說了。
“……”
謝殷做了長久的心理準備,他很肯定,自己如果說謊,等會兒官澶恐怕有很多方式讓自己不打自招。
“錦城。”
“那,我想聽你用自己會的方言做自我介紹。這算是你第一次正式和老板做真正的自我介紹?”
果然!謝殷腹诽,真是騙不了官澶。
他熟練地說了一遍,聽到手機那段輕松且欣慰的嘆氣。
“好,下面我來教你怎麽扮演好‘謝殷’。”
二十分鐘後,官澶挂掉電話。
錄音室裏另一人聽了這麽久的電話,已經成了雕塑。LIT受邀參與官澶後續曲的rap部分,今天到CCD的錄音室來工作。
“抱歉,”官澶轉身過來,“我們可以繼續了。”
LIT表情僵硬地擡起頭:“老官,你在和那個小練習生打電話?”
官澶微微詫異。LIT平日裏大大咧咧,不會在意別人的私事,這回為什麽突然關心起來?
“之前我教他rap,有過接觸,所以有點好奇啦。你怎麽突然開始教他方言了?你們不該是同鄉嗎?”LIT反應過來,連忙給自己打補丁。
“出了一些事。他可能不是表面上那個人。”
砰地一聲,LIT跌坐在地:“你知道了?”
官澶眉頭緊皺:“什麽?”
LIT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擡頭看官澶。後者看上去沒有半點異樣,今天的氣色甚至更好了。
他知道謝小殷身體裏的是顏因,還能這麽平靜……甚至意氣風發?
難道他們當年已經……
LIT在一瞬間在腦子裏完成了各種自我解釋,最後眼睛越瞪越大。終于,他扶着椅子站起來,清了清嗓子:“沒什麽,沒什麽,我們繼續。”
雖然官澶已經知道了,但他還是不能暴露自己比官澶先知道的事實!
不過,他現在看官澶的眼神更加敬畏了。
沒想到,他們倆的口味都這麽野,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西陵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