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翌日上午,官澶按照原定計劃去了SOF總部。
自從和老爺子在私下有了交流,他每周都會抽固定時間來一趟。
大多時候是老爺子在教他做事,但有時他們兩個也只是單純坐在辦公室裏聊天。老爺子算是最早一代下海做娛樂公司的人,很多古早的故事,和他多年的從商經驗一起都交給了官澶。
“你來了。”
桌上有一套考究的陶瓷茶具,正氤氲着茶香。
官澶站在門口,沒有動。
老爺子親自動手給兩人斟茶,将茶杯放回桌上後微微擡眼看他:“怎麽?”
官澶走到沙發這邊坐下:“今天我是帶着問題來的。”
“什麽問題?”
“當年鄭叔把顏因帶進了公司。但聽說,最早看出顏因星相的是老爺子您。您和他的家長談了一場話,過了一段時間收到回複才派鄭叔去領他的。”官澶湊身接過老爺子手上的茶具,替他放回原處,“和他當了三年隊友,我其實對他的家庭情況一點都不了解,怎麽都想不明白怎麽會有家長把十二歲的兒子交給娛樂公司,然後十幾年都不來看望。”
“官澶。”
“嗯?”
老爺子睜開皺紋之間的眼睛,泛出些精光:“你想問顏因的身世,直接問就可。我說過了,你沒必要在我面前這樣彎彎繞繞。我的确替他保密了很多東西,但斯人已去,已經沒有關系了。”
官澶心裏忽地咯噔了下:“抱歉。”
“你知道的吧?顏因只是他的藝名。”老爺子抿了口茶,“沒人知道他的真名,整個公司唯一簽署着他真名的文件是他的合約,一直放在我的辦公室裏。”
“為什麽?”
“他的本家底蘊很厚,家中子女管教嚴苛,多數從政,少數進學術界。在這樣的情況下,是不可能讓兒子來當練習生的。”老爺子嘆了口氣,“他是長子,但母親早逝,續弦又給他家裏添了兩個弟弟,受到冷落是自然的。不過也虧了有很多兄弟繼承家業,他執意要當藝人家中還是答應了,條件就是不能讓別人知道他是從本家出來的,必須得劃清界限。”
官澶沉吟,點頭:“所以他一直以假名生活、演出?”
“對。”
“那我還有一事不解。”官澶皺眉,“既然他的生長環境如此嚴苛,為何會産生對歌舞的興趣,如此執拗地要當藝人?”
“因為他早逝的母親。”老爺子說,“我第一次見到他,也是在他母親的葬禮上。”
[我們和蔣豪的差距怎麽固定不動了?]
[蔣豪有原團隊的加持。這次蔣豪參加活動,将原團隊的人氣帶了上來。他們團隊在近期回歸,也正是想反哺蔣豪。]
[蔣豪原團隊回歸首日音源空降三榜第一,初動銷量四十萬。這個數據太可怕了。]
[CCD給力啊!這樣的情況我們怎麽把殷殷送上C位?]
[雖然CCD是好公司,但實在不會運營偶像,特別是選秀偶像。頭疼。]
由于官澶要和謝殷撇清關系,CCD內部組建了謝殷的團隊。他不再因為和老板那種千絲萬縷的關系而享受申英的特別服務了。
既然有了團隊,那就要有後期計劃。事實上,團隊衆人已經做好第二名出道的準備了。
雖然粉絲還沒死心,但事到如今,所有理性的人都知道謝殷沒有機會反超蔣豪了。星程7在三公後的票池極速擴大,每一名之間的票差也被拉得很大,不再是稍有風吹草動就能改變的局勢了。
團隊負責人、謝殷現經紀人張泳青簡直是年輕版的申英,在忙碌的職員間仿佛定海神針。
有職員提問:“泳青哥,我們需要和謝殷通一下氣,讓他有個準備嗎?提前寫第二名的感言、做好最後的心理準備。”
張泳青想了想,搖頭:“不用,謝殷是個有腦子的人,自己肯定已經做好準備了。”
第二天的直播就要開始了。
謝殷拎着一把吉他,正在調音。
丘牧的直播間在謝殷旁邊,他看上去很緊張,湊到謝殷旁邊問:“你真的打算這麽做?第二名出道已經很不錯了,若是這次翻車了……我真覺得沒必要!”
“選秀出身,是否是C位出道差距很大。天花板截然不同。”謝殷垂下眼睫,亮晶晶的光亮在眸子中閃爍,“而我的目标,是整個歌謠界的天花板。”
“你為什麽對星館這麽執迷不悟啊!”丘牧着急地左顧右盼,“這些東西本就可遇不可及!偶像出身,也只有顏因做到了。”
“顏因做到了,所以我也能啊。”謝殷對他毫無負擔地笑了下,把丘牧氣得七竅生煙。
忽然,他們看到路過的蔣豪。蔣豪被分到另一首曲子裏,這幾天不大見得到。他也正要到自己的直播間裏去,身後跟着很多工作人員,他們一個個圍在蔣豪身邊,囑咐着不同的事情,無比緊張,讓蔣豪很疲憊。
蔣豪的為人不錯,丘牧見着也只能既祝福又羨慕:“大家都覺得C位是他的了吧。”
謝殷對上蔣豪的視線。後者微微一怔。
謝殷笑了下,拍拍丘牧的肩,轉身離去了:“我去了。”
十分鐘後,他的直播間熱度炸裂了。
直播間挂着标題:#挑戰SOF唱腔六十首#
[我想起顏因出道時做的那個挑戰了。]
[這不是明晃晃地在蹭熱度啊!]
[謝殷簽CCD才這些時間,到底學過什麽叫SOF唱腔嗎?]
整個房間的燈都被關了,只剩下一盞孤零零的頂燈在頭頂。
謝殷抱着吉他坐在燈光底下,半側臉,在鏡頭前只剩下半明半昧的輪廓,柔美和嬌豔全都被隐藏在堅硬的陰影中。
[當年TOPIA出道前預熱,顏因一鏡到底挑戰了四十首。那個視頻太抓人了,直接将整個團隊的熱度帶了起來。]
[現在的小妹妹不知道吧,TOPIA出道前SOF正在經歷財務危機,并非一帆風順的。別人說他們出道含着金湯勺,但那也是自己賺來的。]
[TOPIA出道後顏因鋼鐵隊長的形象很強勢卻從沒被隊友的唯粉抨擊過,也正是因為第一桶金是隊長給大家挖來的。]
[誰說不知道的?顏因八年前的那個視頻播放量已經破五千萬了。]
那個視頻裏,顏因也只有一盞頂燈,一把吉他。
也是這個角度。
謝殷閉上眼睛,呼吸略略有些急促,羽扇似的睫毛不住翕動。放在弦上的手指,稍稍撥了下,确認了音準。
[這是在蹭熱度吧!]
[他以為自己是誰?又是星館,又是顏因?這是蹭上瘾了?]
[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命。]
原本只有粉絲看的直播間在幾分鐘裏湧入大量路人,以及自己曾經的粉絲。
就連粉絲都被淹沒在磅礴的輿論中。
這就是目的。
要先被看到,再被認可。被罵什麽的,他習慣了。
謝殷輕輕笑了下,擡頭對角落負責他的選管說:“在錄了嗎?我要一鏡到底。”
第一首,與當年顏因選的第一首一模一樣。
來自已故女歌手顏佩茹的《帆》。
[我嘔了,連選歌都一樣!]
[他是真不怕尴尬啊,也不怕別人把他和八年前顏因十九歲的視頻剪到一起。]
[誰醜誰尴尬,我說累了。]
鼻子微微泛酸。當第一個音從喉嚨口溢出來的時候,謝殷在黑暗中顫抖的神态一掃而空,像是忽然投入到這首歌裏一樣。
他的嗓子其實還沒好全。被綁架時嗓子幹涸、遇冷,這些日子都有些沙啞。但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沙啞讓他的音色更加厚重。這種厚重不像前世那樣低沉共鳴,帶着原生的清亮和少年感,像清風掠過湖面時兩旁樹葉摩挲一樣清爽卻有層次。
[其實我覺得蠻好聽的。]
[真的好像顏因的那個視頻!]
[為什麽我聽得想哭?這首歌不悲傷啊?]
[想哭+1]
謝殷閉着眼睛,身體像是有記憶,自動地将這首歌唱了出來。
他幼時坐在母親的膝蓋上,聽母親對着院子裏的假山一遍遍唱着這首歌。有時,父親回來得早,正巧撞破母親,她會無比慌張匆忙地把他放下來,然後打開準備好的音箱、拿起手邊的書畫帖子,若無其事地回頭問:“回來啦?”
那雙來自父親的眼睛像鷹一樣在母親和自己身上逡巡,像是在尋找各種不自在的地方,無功而返後敷衍地應了聲。
“明日在家嗎?我們一家人……”
“明天要去北方開經濟發展戰略規劃會議。”父親硬邦邦地說,“你好好帶他。”
說完,他像是久違地記起了兒子,招手讓謝殷過去:“該給他找老師學一些東西了。”
“老師?”謝殷瞪着大眼睛,不懂地問,“學什麽呀?”
父親沒理他,擡頭對母親說:“啓蒙老師很重要,我讓老張叔去仔細找找。後面我不在家,他們找到了就會給謝殷排課,你好好配合。”
母親溫婉賢惠地站在那邊,慌忙地點頭。等父親轉頭進書房,她朝謝殷眨了眨眼,謝殷渾身的不自在一掃而空,一下撲進了她懷裏。
稍微長大了些,謝殷問她:“你為什麽要結婚?”
“因為我愛他。”
十歲的謝殷已經從電視書報上知道了不少東西,皺着眉頭:“可他愛你嗎?”
“我曾以為他愛我。”母親有些疲憊,“所以我以為自己是為了愛情放下了夢想。”
“沒有愛情是值得放棄事業的。”十歲的謝殷叉着腰,有些生氣,“而且你被他騙了!”
“是啊,如果我沒跟他走,也不會在星館演唱會前一個月宣布退圈吧……不過這些都過去了。”她溫柔地揉着謝殷的頭頂。
嘴上說着過去了,可真的有沒有過去,只有她自己知道。
十二歲生日過後的那個月,謝殷放學回家,被家門口的老張叔阻止進門。
家門口人來人往,敏感的他不住往屋內探頭,問:“發生什麽了?”
老張叔搖搖頭,捂住他的眼睛。
那天,他終究還是沒進家門,但他看到那個被叫做父親的男人從家中出來時那種悲痛欲裂的表情。即便是悲痛欲裂的,他仍是那樣得體。
聽說,那天家裏的浴缸,被染得很紅。
[《帆》要唱全曲嗎?]
[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說不出這種感覺。]
[我只聽兩個人唱《帆》有過這種感覺,顏因和謝殷。]
最後一個音流出喉嚨,謝殷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SOF頂層。
茶已經涼了。老爺子按鈴,讓助理換了一壺。
官澶輕聲問:“他的母親是顏佩茹?只用了一年就紅遍大江南北,但在星館演唱會前退隐了。”
“是。我的老朋友了。”老爺子感嘆,“若不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她在國內歌壇也不至于這樣昙花一現。只可惜她的離開太決絕了,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我對他的家族特別好奇。顏佩茹結婚後似乎不是退圈,而是被人圈成了一只金絲雀,半點消息都透不出來。”官澶說,“怪不得,顏因的真名被捂得這麽好。他的本家古板得有些過了。”
“他很像他的母親,但比母親更堅強。”老爺子說,“不過有一點,他們是一樣的。”
“什麽?”
“在果斷堅毅的外表下,內心敏感執着得可怕。就像我在葬禮和他搭了一次話,他就想盡各種辦法聯系SOF,最後找到了小鄭。”老爺子笑了,“有趣吧?和江湖傳言不同,不是我邀請他進SOF的,而是他主動湊上來的。一是看在佩茹的份上,二是他本身的素質特別出衆,小鄭和我說,可以收他。”
官澶沒有想到是這樣:“他……”
“他進公司之後我就沒管了,手下的人也不知道我們的關系,他是真的憑自己出道的。而且如果他撐不下去回家,我正好不用承擔他本家的壓力。但是啊,他雖然進公司時是零基礎的,但年紀小,成長速度驚人,更重要的是,他的目标明确……”
官澶一下明白過來,閉眼深深吐氣:“星館演唱會。”
一縷銀針垂直水面,從底下浮了上來,在水面上戳出了個小氣泡。
老爺子的眼底一片落寞:“他們母子和星館可能犯沖。我記得他定下演唱會日子的時候真的很高興,那些天排練得沒日沒夜,但他越來越興奮,幾乎是數着日子倒計時的。誰知道,在開場的時候就出了意外。也是無緣。”
“他本家姓什麽?”
“是個大姓。”老爺子抿了口茶,“謝。”
“他就叫謝殷。”
作者有話要說: 過去寫完啦!明天開始節奏就會明快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