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舞會

女子穿着一身素白的旗袍,與玲珑的曲線幾乎完美的契合,幾朵手工精制的白玉蘭若隐若現地盛開在旗袍上,随着女子姍姍的腳步搖曳生姿;黑色的頭發被她松松挽起,耳畔一縷未收進的發絲,如雲緞般乖巧地貼合在她耳朵上那雙小巧的翡翠吊墜上。只見女子顧盼流轉,巧笑倩兮,如仙子般緩緩走來。徐少辰見過不少穿旗袍的美女,卻從來沒有見過像承歡這樣将旗袍穿得如此有韻味,像一杯清茶,聞起來清香襲人,卻不滿溢,品一口甘醇沁喉,回味無窮。

男子一身合體的軍裝顯得整個人精神抖擻、熠熠生輝,由于常年鍛煉保持的良好身材使軍裝穿上去更加的飽滿,一雙黑色的皮質軍靴,顯得男子雙腿修長、有力。這是承歡第一次看到徐少辰穿軍裝的樣子,之前早上起得晚,往往是一下樓就不見他的蹤影,晚上他又比自己回家早,別說看軍裝了,連他是幹什麽的都不知道。

兩個人都靜靜打量着,靜靜沉默着,靜靜出了門。

雖然承歡以前也參加過很多舞會,但那都是學校裏小打小鬧的小晚會,來賓也大都是學校的同學,最多會有幾個熱情的領導來個開篇致辭,但為了讓大家玩得不拘謹、更自由,大多致辭後便知趣的退場,留下一片群魔亂舞。

這次的舞會顯然不同以往,來的人不是軍裝筆挺,就是西裝革履,唯一相同的是他們手邊都挽着一位弱柳扶風的佳人。徐少辰告訴她,穿軍裝的是軍統的高官,穿西裝的是日本政要和将軍,還有一些記者。承歡忍不住好奇問:“那為什麽日本人不穿軍裝呢?”徐少辰解釋說:“這是日本為拉攏中國加入大東亞共榮圈而舉辦的家庭式舞會,他們為了顯示友好,當然不會穿軍裝。”承歡不由得更加緊張起來,軍統、日本,她一個大學時就積極入黨的j□j員豈不是四面楚歌?萬一待會說錯了什麽話,或者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做了不該做的舉動怎麽辦?徐少辰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緊張,于是将承歡的手挽在自己的胳膊裏,和顏道:“別緊張,跟着我就行了。”

舞會開始前,照例是中日雙方高層領導人分別講話,日方內容也無一例外地說些共建友好大東亞共榮圈雲雲,中方軍統代表則含糊其辭,拒不表态。聽得承歡有些犯困,迷糊中似乎聽到了“樊功成”的名字,一個日本人怎麽會叫一個中國名字呢?徐少辰猜到承歡可能疑惑,說道:“樊功成是日軍駐上海的最高将軍,為了盡快地融入這裏,以便更快地實施軍事統治,他給自己起了這個中文名字。不過,他想錯了。”徐少辰堅定的目光讓承歡欽佩不已,擱《天龍八部》裏,他就是萬人敬仰的大英雄喬峰!

随着大家的掌聲,承歡也跟着鼓起掌來:“他們去哪?”

“去樓上會談。一方面為了避免會談被人打擾,另一方面也為了給我們創造一個更自由的環境”,徐少辰道。

舞會是由一對日本高官夫婦開場的,第一支舞曲完畢,第二支舞曲響起,其餘的一對對才開始起舞。承歡卻木讷的站着不動,看着徐少辰疑惑的目光,承歡尴尬地說:“我不會跳舞。”可徐少辰卻将手扶在承歡腰上,帶着她舞動起來,沒想到承歡實在是一竅不通,幾次都踩在徐少辰腳上。徐少辰不由笑出聲來:“看你在家的氣勢,我還以為你無所不能呢。”承歡此刻又羞又惱,想還嘴卻又自覺理虧,這麽正式的場合,徐少辰的舞伴居然不會跳舞,自己丢人就算了,還要連累到他。

舞曲還未結束,便有不少人從舞池中退出,開始頻繁的交際。原來跳舞不是目的,拉攏人才才是重點。徐少辰身邊自然也開始熱鬧起來。

“徐組長年輕有為啊,閑來無事多到我那兒喝杯茶,我這裏有一批新進的普洱。”三站站長笑眯眯地說。

“呦,咱們各站本是同根生,少辰雖受命于老陳,但終歸還是咱們軍統的人,少辰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一站站長說道。

“多謝兩位站長的擡愛,少辰愧不敢當。”徐少辰說道。

“又來挖牆腳了?你們這兩個老家夥,走走!跟我下棋去,把地方留給這些年輕人。”陳站長拉起兩位站長就往外走,但他給了一個只有徐少辰才看到的眼神,徐少辰會意地點點頭。

承歡自覺地退到一旁,看着徐少辰左右逢源,他越優秀,她就越羞愧,身為徐少辰的女伴,不能像其他女伴一樣周旋在男伴身邊,幫他适時的添添酒,幫幫話,稱贊一下這位太太的裙子很美,那位小姐的身材多棒……承歡害怕說錯話、做錯事給徐少辰招來麻煩,她能做的就是安靜的站在他的身邊。

可即使是這樣,麻煩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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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這位小姐怎麽稱呼?”

“你好,我叫陸承歡。”

“陸小姐,聽說你舞技超群,豔壓群芳,今天又做了上海灘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徐少的女伴,不露一手怎麽行呢?”

“我……不會跳舞。”

“哦?”顧湘一聲嘲笑,“那便是歌聲悠揚了,來給大家唱一曲如何?”這句話,顧湘不是對着承歡說的,而是對着在場無數中日高官說的。

音樂不知何時停了,舞會突然安靜了,大家的目光開始彙聚在承歡一個人身上,有期待的、有嘲諷的、有冷眼旁觀的,還有溫暖的——這個人就是徐少辰:“沒關系。”

徐少辰用手輕輕理順承歡耳畔的發絲,眼睛裏滿是寵溺。不巧,這樣的舉動更加刺激了醋意十足的顧湘,她尖銳的聲音幾乎響徹了舞池:“陸小姐怕是技不如人吧,靠着一張皮相蠱惑人心!”

話音落,人群中便炸開了鍋:“徐少不像是這麽膚淺的人啊”

“就是啊”

“那這女人怎麽回事”

“難道是床上功夫了得”

“這不還是男的賤嘛”

……

承歡很早就知道流言蜚語的能耐,她倒是沒什麽,可是她們這樣說徐少辰卻不行,她不能讓徐少辰蒙羞,哪怕是一點點都不行;何況徐少辰還這麽地維護她,她不想讓他的信任落空。承歡用力握了一下徐少辰的手,堅定地看着他,然後輕輕松開,迎着流言一步一步走到舞臺的中央,在一架白色的鋼琴前坐下來,承歡細長的十指開始在琴鍵上跳躍,前奏響起,人群突然安靜下來。

“曾在我背包小小夾層裏的那個人

陪伴我漂洋過海經過每一段旅程

隐形的稻草人

守護我的天真

曾以為愛情能讓未來只為一個人

只願得一人心

白首不分離

這簡單的話語

需要巨大的勇氣

沒想過失去你

卻是在騙自己

最後你深深藏在我的歌聲裏

只願得一人心

白首不分離

這清晰的話語

嘲笑孤單的自己

盼望能見到你

卻一直騙自己

遺憾你聽不到我唱的這首歌

只想唱給你”

承歡靜靜地望着徐少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已經不存在,只有她在唱歌,唱給他聽。而他,每一句都聽到了。

場上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這是發自肺腑的鼓掌,大家紛紛稱贊:徐少果真別具慧眼。只有顧湘氣紅了眼,一聲不吭地走了。

等承歡和一些誇贊她的軍官太太們道過謝,轉身卻怎麽也找不見徐少辰,剛剛唱歌的時候還一直看到他的,怎麽一轉身卻不見了。承歡着急起來,忙退出舞廳到屋後的庭院裏找。

這棟房子布局得十分精巧,樓上為會談重地,所以隔音效果極好;房後是另一番天地,庭院裏種滿了不管什麽季節都盛開的櫻花,庭院和舞廳之間有一個暗房,是個休息室,之所以說是暗房,是因為房門的顏色和牆壁渾然一體,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承歡繞過舞廳就來到了這個庭院,看到滿目的爛漫櫻花開心不已,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櫻花,她小心翼翼地将一株淡粉色的櫻花湊到鼻前輕嗅,淡淡的香味讓她暫時忘記了尋找,專心地賞起花來。

“真是——人比花嬌!”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吓得承歡趕緊放開花枝,像一個做壞事被發現的小孩,誰知,這人卻是樊天。

“你怎麽會在這裏?”承歡問。

“剛才你唱歌真好聽。”

“啊……你都聽到了。”

“你害羞什麽,你唱的比那些莺莺小調好聽多了。”

“謝謝啊……不過你還沒回答你為什麽在這裏呢?”

“我……”

“你是軍統高官?”

“……不是”

“哦!”承歡見他一身筆挺的西裝,便道:“那一定就是記者喽。”

“……嗯”

“承歡!”這時,徐少辰卻從回廊急匆匆地跑過來,像是在找人。

“你去哪了,害我找你半天。”承歡半驚半喜道。

“你剛才去哪了?!怎麽會在這裏?!”徐少辰抓住承歡的右手臂,不偏不倚剛好碰到前兩天車禍時的傷口,疼得承歡抽了一口冷氣。

“這個傷——是怎麽來的!!”

承歡從沒見過徐少辰生氣的樣子,像一頭低吼的雄獅。承歡吓得愣住了,身旁的樊天一把搬開徐少辰鉗在承歡手臂上的手:“她很疼,你沒看到嗎!”

徐少辰這才注意到另一個人的存在,居然還是個認識的人。

“樊——”

“樊天!”徐少辰剛想叫出名字卻被樊天打斷。

“徐少辰!”

如此生硬的問好,承歡還是頭一回見。

“承歡,你先回去,我有話對他說。”徐少辰說道。

承歡本就被他訓得沒頭沒腦的,正想着如何離他遠一點,結果人家倒先趕起她來了。

“好!”承歡氣鼓鼓地走了。

這裏,輪到樊天不吭聲了,徐少辰單刀直入:“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麽目的欺騙她的,但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動她的歪腦筋;這次我幫你,是因為你曾經幫中國人說過話,下次見面,我們就是敵人,我絕不會心慈手軟。”

“謝謝。不過我是不會傷害她的,但——我也不會把她拱手讓人!”

“這我不管。你好自為之。”

徐少辰在舞廳裏找了一圈都沒有找見承歡,無意中發現暗房門口有一只翡翠耳墜,他一眼便認出這就是承歡今天帶的那只,斷定承歡一定在裏面:“我知道你在裏面,開門。”舞廳裏音樂很大,他怕承歡聽不清楚,就又用力拍了拍門:“再不開門,我就進去了。”

屋裏,一只小巧的鋒利刀片正抵在承歡的脖頸上,花蛇對她耳語:“打發他走。”

承歡緊張的咽了咽口水,喉頭一緊,刀片又近了一厘,她不敢再動了,只能照着花蛇說的做:“徐少辰,我把衣服弄濕了,你幫我上樓拿件衣服。”

徐少辰目光一動,他明明告訴過她二樓是會談要地,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入內,于是他又不動聲色地問:“你要哪件衣服?”

“別耍花招。”花蛇輕輕将刀片一翻,承歡便感覺到一個涼涼的東西嵌進了肉裏。

“就是……咱們第一次見面我穿的那件黑裙子。”

第一次見面她明明穿着一件紅裙……徐少辰似乎明白了什麽,對承歡說:“好,你等我一下。”

花蛇聽到徐少辰走遠的腳步,溫柔地對承歡說:“謝謝你。”就像是狼在面對即将被自己吞食的小羊一樣溫柔。

“……你是誰?”承歡小心翼翼地問。

“馬上,閻王爺會告訴你。”

承歡已經害怕地閉緊了雙眼,感覺有一小股溫熱的液體從脖子上流了下來。

突然——身後的牆面被人踢破了,伴着花蛇的一聲尖叫,一個十星飛镖從房梁上反射後正中花蛇的左手,刀片掉落了,承歡伺機躲身到屏風後面。她看到了,來的人是徐少辰,突然地她覺得很開心,不是因為死裏逃生,而是因為,救她的人是他。

徐少辰身手很好,區區花蛇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要不是徐少辰對女人有所忍讓,根本用不了五招,就可以将她拿下。

“帶走!”徐少辰把花蛇交給了手下,将承歡從屏風後帶了出來。

“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都提示的那麽明顯了,我要是還猜不出來,豈不是太笨了。”徐少辰一面回答,一面用手帕幫承歡擦着頸上的血,幸好傷口不深,又沒傷及動脈,他在心裏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那你怎麽從牆裏面過來了?”比起傷勢,承歡顯然更關心徐少辰的謀略與英姿。

“你來看,這不是一面牆,這是一個暗門。這間暗房有兩個門,大部分人只知道從舞廳通往暗房這扇門,不知道其實從庭院也有一扇通過來的暗門。”徐少辰解釋道。

承歡不由得暗暗稱奇:真是別具匠心。她站在暗門邊上朝庭院望去,剛好可以看見她剛剛賞花的地方。

賞花的地方?剛才打鬥的時候,承歡發現花蛇右手臂上也有一塊擦傷,當時她并沒有在意,現在想想——承歡猛然明白了:“你一直在懷疑我!”她還記得上次在徐少辰書房裏看到的花蛇的資料。

“花蛇能歌善舞,我說我不會跳舞,你不相信,就拉着我跳來試探我!當你發現我在院子裏,以為我知道了暗門的秘密,所以才那麽生氣的盤問我!花蛇右手臂有一塊擦傷,所以當你看到我的右手臂上也有一塊擦傷的時候,你才會那麽緊張!你早知道花蛇慣用左手,所以才會在她背對着你看不見的情況下,準确地用飛镖打她的左手而不是右手,而我——恰好是用左手握筷!這麽說來……你從我們見面的第一天起就開始懷疑我!”承歡一口氣說完這麽多話,早已淚流滿面。

“……對不起”

“對不起?那麽你就是承認了?這些都是事實?!”承歡覺得她快要呼吸不到氧氣了。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看着徐少辰的眼睛,她看不透他的心思:“整整一個晚上,我都在小心翼翼地迎合你,怕給你丢人,怕給你惹麻煩,看到別的女伴都可以伴君起舞,我羞愧難當,我覺得對不起你,辜負了你的信任……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話,我都可以忍,但是我不能容忍別人也這麽說你,所以我才冒險到臺上唱歌……後來找不到你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嗎,我怕你出事,怕你受傷,怕你就這麽不見了……在小屋裏以為自己就要死的時候,你忽然出現救了我,我有多開心,你知道嗎……可是你!你卻在利用每一次機會試探我,無時無刻不在懷疑我……”承歡已經激動地泣不成聲。

“承歡,承歡……”徐少辰疼惜地想将承歡抱在懷裏,承歡卻倔強地在抗拒。

“我那麽……那麽……相信你”,承歡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她想睡覺,她好累,她只想睡覺。

“承歡……”徐少辰看着哭昏過去的承歡,心疼極了,連他自己都搞不懂為什麽他會對一個剛認識幾天的女子道歉,懷疑與背叛在他的生活中是家常便飯,如果要向他懷疑過的每個人都道歉的話,道上三天三夜都道不完;他更搞不懂為什麽看到承歡如此傷心欲絕的樣子會這麽心疼,難道就因為他辜負了她的信任?還是……徐少辰不願多想,打橫将承歡抱起離開了舞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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