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七十一世界給我以痛,我卻回報以歌(三)
☆、七十一 世界給我以痛,我卻回報以歌(三)
七十一世界給我以痛,我卻回報以歌(三)
陸嘉易拿出水瓶喝一口水,算了算時間,這麽長時間,小南沒有喝水,會非常疲勞,如果見到她,她會很渴。于是,抿一口,又把水瓶放回到包裏。
他太想看看小南接下來的信,于是又拿出一封:
陸嘉易:
陸嘉易,陸嘉易啊!要怎麽辦才好,怎麽辦?
默默受傷了,傷得非常重。
我從醫院連值夜班,因為一起跟老師做手術,做到第三臺,我站在那裏突然想不起來,我在幹什麽?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下子大腦一片空白,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為什麽會站在那樣一個地方。我明明在什麽地方等你啊,怎麽會跑到手術室裏。
老師讓白師兄把我替出來。我站在門口,還奇怪那個很兇的老頭是誰?
小蠻那個時候沖過來,兩手都是血。
我給吓醒了,看着她,聽她結結巴巴說,默默上學被人推倒了,手裏的玻璃水杯碎開紮在臉上。
陸嘉易,陸嘉易,我好害怕,好害怕。
默默的臉毀了可怎麽辦?如果有一天他去找你,站在你面前,我要如何解釋我怎麽把他照顧成這樣?
陸嘉易,陸嘉易啊,我好害怕。
我在手術室外,一會兒想不起來我是誰,一會兒又知道,我在等默默出手術室。
那種交錯在記憶碎片和現實中的感覺,讓我無比恐懼。
陸嘉易,我很害怕,你在哪裏?
小南
陸嘉易看着信,好像小南焦灼的眼神就在眼前,那是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得病的先兆嗎?
她從來都不假裝堅強,除了後來跟他見到的時候,那時候,她是她,可是,她沒有告訴陸嘉易,她曾經那樣需要過他,無比需要。
下一封信,是一個淡黃色的信封。
陸嘉易:
如果新一天來臨,我會不會選擇見到你?
還好,我先鼓足勇氣給你打了電話。我們的對話多麽蒼白,你禮貌的語氣,我覺得原來我們倆隔着的不是千山萬水,是心與心的海角天涯。
此刻我醒來,知道自己辦了什麽蠢事。我竟然又去了那個我們曾經居住的筒子樓下。你知道嗎?我在那裏其實住了快五年,去年過年前,西西才買了新的樓房,我們一家搬到新的小區。原來的筒子樓不僅承載着我們的回憶,還有我們姐妹、我們母子,我和卡卡的所有記憶。我在電話裏聽到飛機場的報話聲,手指一直在顫抖,好像重新回到了那個中午,好像這一次真正體會到了你要離開的感受。
默默需要你,可是你要離開。陸嘉易,陸嘉易啊!我要怎麽告訴你,你的離開我不能承受?你從不詢問,我在必然接受事實的那一刻心底一寸寸灰下去。
我拿到診斷書時,心灰意冷卻不得不面對;我回到家看到西西和小蠻對我沮喪的神情,西西說我們再給默默找更好的醫院吧,聽到你的名字,我甚至不想表露任何我對你的想念與不舍,因為你從未給予我這些,我不能祈求。
可是,陸嘉易,陸嘉易啊,我們的默默,那是我們的默默啊,我想讓他的爸爸給他治好傷口,讓他有一天回憶起你時,你是一個給他帶來美好而不是傷痛的人。
我心裏難受,所以我晃回到我們舊時光的那棟老房子前,我想,我在尋找我們最美好的記憶,我只是想,給自己一個安慰,卻不知道,原來,面對你,我依然脆弱。
陸嘉易,你不知道最好,從未關心,所以我們還是順其自然吧。
小南
這封信其實有些颠三倒四,陸嘉易順了順,才想清楚,回來後第一次見小南,那時候他打算離開卻回來,走到樓下看到的是失去六年記憶的小南。
如果可以找個殼,小南是不是希望自己見到他的時候,可以躲進去,不用像蝸牛一樣,總是被他看到柔軟的心,依然向着他不斷前行。
陸嘉易起身開始繼續尋找,打電話手機沒有信號,毫無顯示,他的手機是雙卡雙待,可這裏沒有任何通訊信號,他好像走進了一片沉郁的綠色迷夢中。他知道方子墨馬上會到來,他知道金泰明和附近的鄉親會極力找到他。
手機上顯示着最後一條是方子墨的手機短信:如果收到這個短信,發現手機沒有訊號立即折返,我們是保證找到小南,不要有任何閃失。
此刻手機已經沒有信號,陸嘉易猶豫着是找下去,還是立即原路折返。他回頭才發現,這一段路走的時候看信,忘記在必要位置留信號,他現在必須要找到剛才自己跑過來時的最後一個點。
舉目,滿眼都是相同的樹,相同的草。此刻的小南,是不是也看着相同的草,相同的樹,卻總也走不出這片密林,如同走不出他們短暫相愛的那片記憶的森林。
陸嘉易把手機收好,點數所有的物品後,向着裏面繼續走。
此刻天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熱氣,下午天漸漸涼了。
秋天的森林裏下午短暫,蘇小南沒有吃飯、喝水。
三個小時後,陸嘉易在一棵樹上看到了自己做的記號,他回到剛才自己來的方向,卻不是剛進林子的時候,而是剛才他看信後再次啓程時。
陸嘉易抿一口水,靠在樹上随手抽出一封信:
陸嘉易;
你相信思想就是自己跟自己對話嗎?
說話只是把心裏想的說出來,而我們人類大部分時間,其實都是自說自話的。比如此刻我醒來,明明是早晨,明明剛做完手術,我還是慢慢走出去,像我無數個清晨醒來後,慶幸自己還能醒來一樣,慶幸自己還沒有忘記默默一樣,心裏無比欣慰,于是我默默對自己說;做得好,小南。
我這一次把眼角膜給默默,西西和金師兄是唯一知道的人。金師兄是我的合謀,其實可以不算。西西暴跳如雷,她每說一句話都像是是要把心掏出來一樣,求我不要傷害自己。
我舍得傷害自己嗎?
從不。
我有很多事情在做,這些事情是在做而不是想要做,我覺得特好。
師傅在知道我得了這個病後,很少休假的他帶着師母去了德國。那個國家,他們自從女兒去世再沒有去過,可是他這一次告訴我,他終于明白,他女兒去世他卻跟太太發誓再不去德國,跟當時講學的國家賭氣是多麽可笑和可憐。沒有辦法,人真的沒有辦法跟命運做抗争,那麽,他不想争了,順其自然。他想去看看那裏有沒有更好的救我的法子。
他還是要争的,他去那裏争我的命呢。
我從機場送他回來的時候,哭了很久。
陸嘉易,我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的爸爸,很多人都說他是個貪污犯、殺人犯,在我心裏,他真的不是,他就是我的爸爸,對我們全家愛護有加。
我其實多少知道點兒他的事情,他做什麽事情都很隐秘,尤其瞞着我們,家裏的媽媽和小蠻都是實心眼兒,怎麽看爸爸怎麽好。
西西對爸爸更是除了崇拜就是崇拜。
我卻像是個局外人,看到了,猜測出了,也只是不說,任其發展。
是不是我這樣才害了他?
我明知道他有罪卻不說當做不知道不是跟同謀一樣嗎?
所以很多人以為我恨他的時候,我更恨我自己。
我醒來才明白,我依然渴望着父母的疼愛,可是,那一時刻,我們三個已經都是孤兒,除了彼此依靠,我們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其他人。
師傅找到我的時候,我剛剛恢複記憶,他每次來都是看我恢複身體,再問我一些問題。有的高深,有的甚至就是弱智的問題。師母每次來,都是抱着默默,教我怎麽帶孩子,怎麽喂奶。兩個人從不說客套話,可那感覺才像是爸爸、媽媽。
關心我,愛護我、幫助我,不索取,只是付出。
我從不說,我需要這份愛,我太需要了,所以,他們離開的那一刻,走進閘口,又轉回來,對着我鄭重說:一定有辦法的,師傅還有師傅、師兄在德國,都是世界頂尖的醫生。我怕自己哭出來,跟師傅開玩笑:好啊,早點兒回來,我一定不忘了你。
可我內心深處,已經知道,迎接我的是必然地忘記。
我已經把他們當做我的爸爸媽媽,卻在一次長久的別離甚至從此就是永別,因為,我竟然忘記了。
這是一個多麽恐怖的事情。
我摘除手術後沒有想到會這麽快見到你。
金師兄被迫辭職的事情我內疚很久,他開導我:小南,你知道嗎?一個男人一輩子總要有一次奮不顧身的愛情,謝謝你,成全我,讓我可以奮不顧身地愛你,而你即使不愛,也連同愛的一并忘記了。這份公平難道不值得一份随處都可以找到的工作嗎?
他一向冷幽默,那一刻,我卻覺得,我終生都無法償還他的愛情,可轉念又明白了:愛情需要償還嗎?
我從未走近你的心裏,所以,當初我們的愛,是我自己的。
他來不及走進我心裏,所以,他的愛也是他自己的。
原來我們倆才是最相像的兩個。
愛,只是自己的事情,關別人什麽事?
我寫了那麽多,都不知道自己要寫什麽了。
看到杜浩然,心裏極不舒服。只聽西西說,當年他站在證人席指控的爸爸,拿到的一部分鐵證,是騙了小蠻拿到的。小蠻從來不說,可她有空就攤開兩個手掌,并在一起無聲地看,那眼神就像是一個無比痛悔的犯人,眼睜睜看着自己用雙手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
小蠻有什麽罪?愛上杜浩然?
所以,陸嘉易,你因為什麽來報複我爸爸呢?用讓我愛上你,或者不小心懷孕未婚生子來報複嗎?還真是電視劇看多了,中毒的樣子。你不說,我也不知道,那麽我們和這個世界上無數對愛過又分手的戀人有什麽區別呢?
你那麽內疚的眼神,經常讓我想起小蠻呆呆看着自己手掌的眼神。
不要這樣,陸嘉易,你是我見到過笑起來最好看的人,你是我最樂意與之分享笑顏的人,請放下包袱,開心地笑吧。
沒了一只眼睛,那有何難?我只是做了最合适的事而已。
小南
陸嘉易仰頭,讓溢出眼角的淚回流到眼睛裏。
好像重新在和小南一起走過她走過的所有時光,蘇小南,對不起,沒有來得及好好認識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