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楊揚一會兒就從衛生間裏跑出來，前額的頭發還是濕淋淋的。他見樸信中今天沒有穿隊服，而是穿了一件很簡單淡黃色短袖t恤，下面配一條到膝蓋的牛仔短褲。于是他也找了條牛仔短褲換上，但他在這裏沒有黃色t恤，就只好穿了件白色的。他從這個時候起，從穿衣配飾等方面，已經開始了對樸信中的模仿。

兩人是步行到購物區的，這時候是下午五點多，天氣已經開始涼爽了，走在外面很舒服。楊揚今天很開心，所以話特別多，一路上東拉西扯，可惜大部分都是中文，不時夾雜幾句不規範的英語，也不管人家能不能聽得懂，反正我是要說。相比之下樸信中就要安靜得多，他一直在聽楊揚說話，雖然絕大部分都聽不懂，但他喜歡楊揚那種開心到有點傻的樣子，覺得挺可愛的。

在兩人快到購物區的時候，路過一片水池，池邊栽着一圈楊柳，池裏種着一片荷花。不時一陣微風吹來，便是柳絲拂面，荷香袅袅。這池邊還立着一塊石頭，上面刻着三個字：小西湖。

“park，你知道西湖嗎？西湖。”楊揚指着那塊刻着字的石頭說道。

西湖？他确實沒聽說過，于是就搖搖頭。

“西湖是我家鄉的一個旅游勝地，很有名的。等以後你有時間了，我帶你去玩兒。”

樸信中笑了笑，心想反正我也聽不懂，你就随便說吧。

“西湖旁邊還有座雷峰塔，據說裏面鎮壓着…… 哎對了，你聽說過白蛇傳的故事嗎？你肯定沒聽過，等以後我學好英語了給你講，很感人的，被拍過很多次電影和電視劇呢。”

楊揚說得豪氣，等我學好英語了如何如何，其實終他一生，也沒有将英語學到能夠流利的講下來這個故事的程度。倒是在很多年以後，楊揚的一個旅居在韓國的老鄉，用中文給樸信中講了這個故事。

兩人說着話就到了購物區，這裏地方很大，很多個大大小小的商城擁簇在一起。各種商品也是琳琅滿目，無所不有。但樸信中主要是來消遣的，他沒打算買多少東西。在逛絲織品專場的時候，他看上了兩件蘇繡披肩，一件是淡紫色的底子，上面繡着連枝大團花；一件是粉色底子，上面繡着鳥鳴花間。他刷卡買下了這兩件披肩，一共花了人民幣四千多塊。他打算把紫的那件送給媽媽，把粉的那件送給姐姐。

楊揚看出了他的想法，想到他姐姐，不禁說道：“Your sister is very beautiful！”

這是為數不多他能連成句子說下來的英文，心想終于能讓他聽懂一句了，覺得自己很棒。

“嗯，是的。”樸信中說，他也覺姐姐很漂亮。

“原來你懂中文？！”楊揚簡直大吃一驚。

但樸信中搖搖頭，楊揚的語速太快了，他沒有聽懂。

“park，你懂中文嗎？”楊揚這次放慢語速，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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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點。”樸信中說。他真的懂得一點中文，畢竟一直以來張琳都是他最主要的對手，而研究對手是每一個運動員都必須要做的事，所以他順便學了一點中文，但也只有一點點。

“那以後我教你。”楊揚說。

樸信中笑了笑，這句他聽不懂。

後來樸信中又去買茶葉，因為他爸爸有時候是喝茶的。楊揚就讓他買了西湖龍井，他說：“這個茶是我家鄉産的，很好喝，我爸爸就喜歡喝這個。”

楊揚特意讓店員把這句話翻譯成英語(店員很多都是志願者，英語很棒)，說給樸信中聽。那個店員妹子萬萬沒有想到，看上去相處這麽融洽的兩個人竟然語言不通，也是大跌眼鏡。于是在當過免費翻譯之後，這個精明的妹子順手要了樸信中的簽名。

樸信中買了兩盒西湖龍井，又買了一對很精美的雙魚中國結，就打算回去了。兩人拿着東西回到居住區，一起到餐廳去吃晚飯，然後各自歸隊。

楊揚回來時正巧遇到張琳和另外的兩個隊友去吃晚飯，其中一個隊友看着楊揚說道：“琳哥，你看楊揚這都蕩漾成什麽樣兒了？嘴都咧到耳朵根了，怎麽了這是？”

“琳哥，嘿嘿嘿……”楊揚聽他這麽一說，更加傻笑起來。

“少管，趕緊吃飯去。”張琳話雖這麽說，但其實他也納悶，這孩子果然越來越不正常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楊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他今天到底為什麽來找我？就是為了找個中國人陪他買東西，對外交流方便一點嗎？那他應該找琳哥啊，他們不是更熟悉嗎？他怎麽就找到了我的頭上？楊揚左思右想都不得要領，最後心說難道是因為他也喜歡我，才願意跟我在一起的嗎？嗯，肯定是這樣的，要不怎麽解釋？

他對自己推導出來的這個結論非常滿意，于是很開心地睡了，興奮的一天就此結束。

又過了幾天，8月24日，盛大的閉幕式之後，北京奧運會正式落幕。各國代表隊陸續回國，張琳和楊揚也分別回了北京隊和浙江省隊。

奧運會結束之後不久，楊揚感冒了。

其實也就是嗓子有點兒疼、鼻塞、流鼻涕之類的，除此之外并沒有什麽特殊症狀，因此隊醫和教練等人也沒怎麽當回事。楊揚訓練照舊，生活照舊，一切都很正常。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星期，楊揚的感冒好了，皆大歡喜。

但是意外就發生在半個月之後。

那天楊揚正在泳池裏訓練，這是一次1500米的練習，在最後50米全力沖刺的時候，他突然覺得難受，胸口像被一只大手攥住那樣喘不過氣來，而且心跳完全失去節律，不像是在跳動，倒像是在顫抖一般。他的感覺還是很準确的，這就是一次房顫，随之而來的是一陣陣的心悸。

楊揚覺得不對，馬上喊道：“教練！”同時掙紮着向岸邊游過來。這時教練和隊醫都在現場，見楊揚出事了，都穿着衣服就跳進水裏。楊揚難受得幾乎沒有力氣爬上岸，教練和隊醫把他托了上來。他上岸後就濕淋淋的躺在岸邊，還是呼吸困難，胸口劇烈起伏着。隊醫沖到醫務室，拿來了氧氣袋，先給他吸上氧。這時教練已經聯系了急救車，正在打電話通知楊揚的父母。其實隊醫心中已經對楊揚的情況有了初步的判斷，從症狀來看，這應該是心肌缺血，但到底是什麽原因引起的，他現在還不敢說。

急救車來得很快，只幾分鐘就到了，大家一起把楊揚擡了上去。這時他身上還是濕淋淋的，其實從泳池裏帶上來的水早就幹了，這些都是冷汗。但好在他的意識一直是清醒的，還問教練說我爸媽怎麽還不來？其實他心裏很害怕，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而在這種情況下，一個還不到17歲的孩子，總是會下意識地想到自己最親近的人。

很快楊揚就被送到醫院，由于在急救車上時用了一些藥物來改善心肌供血，這時他的症狀已經緩解了很多，但剛才的那一場真是把大家吓得夠嗆。楊揚的父母很快也趕到醫院，明姐吓得直哭，楊揚的爸爸蹲在病床邊攥着他的手，一遍遍地說兒子你怎麽了，兒子你不要怕。

由于楊揚的身份敏感，很多臨床常用藥物都不能使用，情況有些棘手，所以由醫院的副院長、一位很有名望的心內科專家親自接診。這位院長姓林，他先詢問了楊揚近期的基本情況，得知他半個月前曾經有過一次感冒之後，懷疑他這次的病是感冒引起的病毒性心肌炎。然後就安排他去檢查，包括幾項實驗室檢查和輔助檢查等。

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心電圖T波倒置，ST段移位，白細胞計數和心肌酶水平明顯增高…… 各種指征都指向病毒性心肌炎，再結合楊揚的近期病況和這次發病的症狀，現在已經基本可以确診了。

病毒性心肌炎，這對楊揚來說不啻于是一道晴天霹靂，他面臨着人生中的又一次重大抉擇。

這種病的患者主要靠休息，至今還沒有任何特異性的治療方法，只能對症使用抗病□□物和營養心肌的藥物等。而且病毒性心肌炎患者的預後很難預測，它不像其他的病種一樣，醫生可以根據患者現在情況，交代患者預後很好或者預後很差。這種病的預後是不可預測的，它既有可能自愈，也有可能導致患者猝死，還有可能會轉化成別的心髒疾病，總之一切皆有可能。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這次楊揚即使痊愈，他的心髒也已經不再适合進行高強度的運動了。

怎麽辦？難道就這樣放棄嗎？楊揚不甘心，他還沒有和樸信中一起登上過領獎臺，他還沒有讓義勇軍進行曲在游泳館中回蕩。他從七歲開始接受系統訓練，到現在十年了，游泳已經融入他的生命不可分割，他從內心深處熱愛這項事業。他的理想他的偶像，他的碧水清波他念念不忘的光榮與夢想，難道都要就此說再見嗎？

“媽，我還想繼續游下去。”楊揚說。

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

“爸，媽，你們會繼續支持我的，對不對？”楊揚又說。

“兒子，唉……”楊揚的爸爸嘆了口氣，沒說什麽。

“兒子，等你好了以後，我們去問問醫生再說，好不好？”明姐說。

這次輪到楊揚不說話了，他總不能拿命去拼，讓父母為自己擔心，但他也不想就這樣放棄。

好在後來林院長和幾位專家經過會診，認為楊揚的這種情況，如果實在不想放棄的話，以後在訓練和比賽中也一定要注意。并且建議這次痊愈之後，至少要休息半年。這對楊揚來說，已經是萬千之喜。

幾天之後，楊揚出院了，然後在家養病，這讓他有了大把大把的空閑時間。在這段天堂般美好的日子裏，他除了吃飯睡覺追劇打游戲，就是上網看偶像。

樸信中在北京奧運會之後，更加名聲大噪，他成了韓國的國家英雄和全民偶像，即使是在北京奧運會斬獲八金的菲爾普斯，也難以掩蓋他的光芒。這一時期，他在國內被邀請參加很多訪談和綜藝節目。楊揚看他在各種場合都是應對得體，游刃有餘，顯然要比自己成熟得多，不禁又佩服起來，心想他只比我大兩歲呢！

楊揚的這種感嘆和崇拜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有一天，他聽到了他唱歌……

08年10月，韓國全運會開幕，樸信中繼續去年的輝煌，他再次以壓倒性優勢拿到五塊金牌，并再次榮獲本屆賽會的MVP。

這下楊揚坐不住了，整天在家心急火燎的。然後他就慢慢開始了恢複性訓練，還參加了12月中旬在大連舉辦的全國冬季游泳錦标賽，獲得了400米混合泳、400米自由泳、1500米自由泳三項金牌，和100米自由泳的銀牌。

這次大賽張琳沒能參加，因為他10月份時腳踝處動了個手術，現在正在香港休養。賽後楊揚還不無遺憾地想，這次琳哥要來就好了，說不定我能贏他呢。

楊揚從這一年秋天病毒性心肌炎确診，到現在參加全國大賽，醫生讓他休息半年，但其實他只休息了三個月，這種拼命的勁頭隊友們都服他。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08年年底國際泳聯公布的各項世界排名中，楊揚在1500米自由泳這一項中已經排名世界第十。今年的400米自由泳，排名第一的依然是樸信中，同時他的200米從去年的世界第四，上升到了今年的世界第二。

楊揚現在最期待的，就是明年的羅馬世錦賽，那将是他在09年最重要的戰場。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