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7月29日，4×200米自由泳接力，楊揚最後一棒壓軸，中國隊創造歷史，得到一枚寶貴的銅牌，這是在世界級大賽中，中國隊首次在這個項目上獲得獎牌。

7月30日，1500米自由泳預賽，楊揚以預賽第一的成績晉級決賽。

7月31日，本屆世游賽賽程的最後一天，壓軸項目男子1500米自由泳決賽就安排在這天晚上。在看臺上，張琳和中國隊的隊員坐在一起，樸信中自己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他們都是特意來看這場比賽的，現在也都在緊張地等待着。

6點30分，運動員入場，比賽即将開始。科克倫在第二泳道，範德凱伊在第三泳道，楊揚在第四泳道，匈牙利的蓋爾格基什在第五泳道，法羅群島的喬恩森在第七泳道。在1500米預賽中，08年北京奧運會和09年羅馬世錦賽本項目冠軍、突尼斯名将梅洛裏意外出局，因此在這場比賽中，楊揚幾乎沒有對手，他唯一的挑戰，就是世界紀錄。

從比賽一開始，楊揚就占據優勢，50米時，他第一個轉身，第二泳道的科克倫還像800米比賽時那樣，緊緊跟在他身後，再後面就是第七泳道的喬恩森。游程到150米時，這三人已經将其餘選手拉開一個身位。

300米轉身之後，喬恩森明顯跟不上節奏，他漸漸落後了。到500米時，他已經落後楊揚一個多身位。而第二泳道的科克倫這時還是以半個身位的差距跟着楊揚，但是也開始逐漸落後。到700米時，他與楊揚的差距已達到1秒35，一個身位的距離。750米，兩人的差距為1秒81，距離進一步擴大。再之後，800米，差距為2秒58；850米，3秒30；900米，3秒86；950米，4秒36；1000米，4秒92；1050米，5秒47；……

楊揚自始至終勻速前進，将第二名的科克倫越甩越遠。相對于一衆對手來說，楊揚的劃水動作頻率慢、效率高，看上去非常舒展大氣，讓人賞心悅目。但這是以超強的體力和耐力為基礎的，在備戰世錦賽的這幾個月裏，楊揚每天的訓練量都達到兩萬米以上，此外還有每天好幾個小時的陸上體能訓練。世上唯有汗水不會辜負，在這個時刻，他的訓練成果終于顯示出來，以無以倫比的實力，讓這方碧藍的泳池成了他一個人的舞臺。

賽程進行到1300米，楊揚領先科克倫達7秒多，冠軍已是他囊中之物，現在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塵封十年的世界紀錄，這個紀錄是澳大利亞的世界名将哈克特在2001年1月創造的14分34秒56。在08、09年的快速泳衣時代，世界紀錄如肥皂泡般一戳即破，只有這一個紀錄始終巋然不動。

楊揚游到1400米時，裁判開始搖鈴，最後沖刺的時刻到了。這時，世界紀錄的紅線在他前面兩秒，看臺上的觀衆全體起立，不論膚色和國籍，都在為楊揚加油，吶喊聲猶如山呼海嘯。在這洶湧磅礴的聲浪中，楊揚雙腳打起水花，向着終點高速沖去。

1450米，最後一個轉身之後，楊揚再次加速。随着他打水的頻率越來越高，速度也是越來越快，最後十五米，他的手終于觸到那條紅線，他做到了！楊揚再次展臂、抱水，那條紅線被他甩在肩下。

最後到邊、觸壁，他的成績是14分34秒14，塵封十年的世界紀錄終于作古，歷史被改寫，從此，男子1500米自由泳的世界紀錄換上了中國人的名字！觀衆席上瞬間歡呼起來，一片沸騰。而楊揚從08年奧運會墊底，到本次世錦賽封王，僅僅用了三年時間。

這場比賽加拿大的科克倫取得第二名，成績是14分44秒46。而匈牙利選手、第五泳道的蓋爾格基什，也在最後時刻反超喬恩森，取得第三名，成績是14分45秒66。

樸信中一直在看楊揚，泳池離得太遠看不清，他就在大屏幕上看。比賽結束的時候，他想這回他應該會抹上幾把淚吧，畢竟取得了這樣的突破。但意外的是楊揚還是沒有哭，反而很淡定的樣子，于是樸信中覺得，他果然是不一樣了。

頒獎的時候，五星紅旗冉冉升起，全場起立，高唱國歌。這時候楊揚也沒有哭，但看臺上的張琳卻流淚了。在他的職業生涯中，雖然總是被樸信中壓制，但也曾有過輝煌，也曾經讓義勇軍進行曲回蕩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

而自去年的廣亞之後，他的狀态每況愈下，到這次世錦賽，他甚至失去了參加單項賽事的資格，僅僅游了一個接力。這時候的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狀态什麽時候才能恢複，或者到底還能不能恢複。競技體育是無比殘酷的，好比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後輩們都在不斷進步，他卻江河日下，一直這樣下去的話，他的最終結局就只有退役了。

可是他對這方蔚藍的泳池是多麽熱愛啊！作為一名頂級的游泳運動員，他跟樸信中和楊揚一樣，都是從小就練習游泳。在泳池裏，他度過了自己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時代，游泳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無法割舍的一部分。這種感情很深厚也很奇妙，換言之，如果他因為成績的原因不得不退役，那就像是因為自己的無能而被迫跟最心愛的人分開一樣，是異常痛苦且無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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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獎之後，楊揚照例去參加記者會。這時本屆世錦賽的所有比賽項目都已結束，由于高科技泳衣被禁，這次大賽只有兩項世界紀錄被打破，一個是羅切特的男子200米混合泳，另一個就是楊揚的1500米自由泳。這與上屆羅馬世錦賽泳池裏瘋狂破紀錄的一幕形成鮮明對比。

也正因為如此，各路記者們大都覺得楊揚真是了不起，挺佩服他的。但也有一些記者看不慣楊揚飛揚跳脫的性格，便趁機提出一些刁鑽的問題。好在這時楊揚已經有了經驗，還算是應付自如，只除了中間又整出來一個“外氣霸露”，其餘一切順利。終于，冗長又無聊的記者招待會結束了，楊揚到後臺去拿自己的東西，準備回賓館。

在路過休息區時，楊揚看到了樸信中和張琳，正坐在相鄰的座位上輕聲說話。他們兩個都是沉靜溫和的氣質，在一起顯得異常和諧。楊揚只是在一邊看着，沒有走近，他記得樸信中曾經說過，張琳是他“想起來就會不知不覺露出笑容”的人。

七年前，在歐美澳強隊壟斷、亞洲泳壇還是一片荒蕪的時候，是張琳和樸信中披荊斬棘，攜手開創了自由泳的亞洲時代。這份共同打拼建立起來的情誼楊揚懂得，就像張琳懂得他對樸信中這一路追随的感情一樣。

“楊揚！”這時張琳發現了楊揚，接着又問：“記者會開完了？”

“嗯，完了。Park，你怎麽也在？”

“我…… 就是過來看看。”

“來看我的比賽嗎？”

“算是吧。”其實就是，只是樸信中不太願意承認。

“那今天我是不是很帥？”楊揚厚顏無恥地問，他一向都這麽自信。

“嗯，非常帥，真的太棒了！”樸信中由衷說道。

他跟楊揚說的這幾句話都是用英語，他覺得這一年來楊揚的英文又進步了很多。三個人又閑聊幾句，這時已經很晚了，都該回去了，更何況外面還有司機教練醫生助理等一大幫人在等着他們。

“再見。”張琳說，其實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樸信中，如果以後不能參加國際大賽的話，今天的這次相見就是最後一面了吧。

樸信中也說再見，張琳所想的他自然也都想到了，兩個人再次握手，然後緊緊擁抱在一起。他們兩個，是這樣完美地诠釋了場上是對手、場下是朋友的關系，這種因多年競争而産生的友誼也顯得格外純粹而珍貴。

與樸信中告別後，楊揚和張琳一起回到賓館，然後回到各自的房間。楊揚照例拿出手機來看，見李麗莎果然又發了短信來，內容跟上次的那條大同小異，不外是恭喜，你太棒了之類。

楊揚只禮貌性的回了一個謝謝，他在經歷了賽後那一時的興奮之後，現在情緒已經平複下來，甚至還有些低落。因為據他所知，樸信中明天下午就要跟韓國隊一起回國了，他們今年的這次相見就要結束了。楊揚很舍不得，畢竟他們一年才能見一次，那副笑臉他還遠遠沒有看夠。

楊揚又站在窗口向着華亭賓館的方向看去，燈火輝煌入不了他的眼，這時他的全部身心都被對面的那個人占據了。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楊揚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只是漸漸覺得腿麻，只好一瘸一拐走到沙發旁邊，龇牙咧嘴的坐到地毯上。

他在那裏緩了一會兒，然後看看表，12點多了。我要見他！楊揚想。他的這個念頭突然出現，随之便如排山倒海般再也抑制不住，只覺得今晚要是見不到那個人，往後的一年都要過不好了。

楊揚打定主意，他站起身來，走到另一扇窗戶旁邊，低頭向下看去。這裏正是他住的這家賓館的大門口，只見廣場邊上、璀璨華燈不太能照到的地方，有幾輛車靜靜的停在那裏。這車裏都是有人的，楊揚混得久了，有些事情也都懂得。這是比賽日的最後一天，保不定哪家記者想拍點有價值的料呢，大半夜的還守在這裏不走，也是夠敬業的。

但可能他們也都累壞了，睡着了吧，楊揚僥幸地想。他把身上中國隊的隊服換下來，穿了一身休閑裝，又戴了一副大大的墨鏡，這才乘電梯下來。誰知他剛走到大廳裏，隔着玻璃門就看到有輛車的車窗開始降下來。楊揚吃了一驚，只好轉身往回走，嘴裏還嘀咕着抱怨。他回到房間，急得抓耳撓腮的，心想這可怎麽辦？如果硬要往外走被拍到話，媒體說不定又會編出什麽新聞來，到時候自己肯定會被領導和教練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