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來也沒事,我會去找你……
醫院裏面車位緊張, 盛懷揚特地将車停在了馬路對面的露天停車場。
南方的冬天,天氣轉瞬即變,出門時還陽光和煦, 到了半路,太陽公公就躲進了雲層後面,天陰了下來。
下車時風一吹, 陰冷的寒意透過衣服滲進皮膚,讓人從骨頭縫裏冷到了頭發絲兒。
作為一個在北方生活多年的南方人, 夏時初已經無法在适應這種化學攻擊,下車時忍不住嘶了口氣。
“冷?”盛懷揚問。
“有點。”
盛懷揚瞧了眼她身上的大衣, 好看卻不夠保暖。
他伸手,正想将她的手握住, 不料她快了一步, 把手抄進了大衣口袋。
他挑了下眉,默默地把手收了回來, 沒有察覺到有人悄悄勾了下嘴角。
從停車場到醫院要過一個天橋,行人電梯很宅,只能站一個人。
盛懷揚落她兩步臺階, 站在後面, 一路無話地到了橋面。下電梯時,她習慣性地伸手虛扶了下扶手, 下來才走了兩步, 正想把手再揣回兜裏, 沒碰到口袋, 便被人從後面握住手腕。
力道和速度有點猛,扯得她趔趄了一下。
她偏頭,看着并肩站定的盛懷揚, 眼神是無聲地詢問。
他并不作答,手卻順勢往下滑,将她的手包在了掌心裏。
夏時初啞然失笑。
盛懷揚睨了她一眼,牽着她默默朝前走,很快就到了下行的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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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只能站一個人,出乎意料,他并未松手,而是牽着她踏上電梯,以一個挺別扭的姿勢站低了一個臺階。
下電梯時,夏時初實在憋不住笑出了聲。
盛懷揚自是知道她在笑什麽,卻還能做到神色不變,只是用力地捏了下她的手,似是表達不滿。
夏時初樂不可支,由他牽着進入醫院,一路到了病房。
奶奶早就醒了,這會兒正半躺在床上輸液。
跟昨天比起來,她狀态明顯好了很多。雖然仍帶着氧氣面罩,但精神頭十足,看見兩人手牽手進來時立即笑開了。
夏時初甜甜地喊了聲奶奶後便朝病床邊走,可走出幾步,發現盛懷揚忘了松開她,于是兩人的手就這麽扯在了半空中。
羅姨噗嗤樂了,“懷揚這是很久沒看到媳婦,舍不得撒手呢。”
奶奶也一副沒眼的樣子,瞪了他一眼,“出息。”
盛懷揚佯裝波瀾不興地松手,下一瞬眼底卻閃過一絲異色。
不為別的,只因夏時初在快脫開時,用手指在他掌心裏撓了一下。
貓爪一般,帶着一股奇異的電流,從掌中傳到心髒,令他的心一陣刺癢,全身都像過電一般。
放完電的夏時初歡快地跑到病床邊,“奶奶,你今天感覺怎麽樣?”
“好多了。”奶奶笑着應。
“查床醫生說今天各項指标都特別好,你們來之前還吃了半碗粥。”羅姨給夏時初搬來凳子,示意她坐下。
夏時初點頭,摸了摸奶奶的手,雖還是涼涼的,可跟昨天比起來,似乎要多了那麽一點生氣。
“人家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還真是這樣。”羅姨笑着說,“你這一回來,她高興得病都好了。”
“那我該早點回來的。”
“你們有你們自己的事,現在年輕人在外打拼不容易。”奶奶很是善解人意,“你這次回來,耽誤工作不?”
“不耽誤。”夏時初笑笑,把早上和盛懷揚對好的詞和盤托出,“我也打算回國工作。”
奶奶一聽,立即說:“你們別為了我……”
“不全為了你。”夏時初寬慰她,“現在國內發展很好,我們回來平臺和機會都更多。”
羅姨:“确實。現在咱們中國不比外國差。而且,懷揚已經回來了,時初一個人再留在外面也沒照應,兩個人還是得在一塊兒。”
“這倒是。”奶奶拍拍她的手,“回來也好,你爸媽也在國內,以後等你們有了孩子,他們還能幫忙帶帶,我是幫不上忙。”
“噢喲,可別這麽說,誰說你幫不上忙。”羅姨一口否了她的話,“早上你沒聽人家醫生講嗎,精神治療大于藥物,只要吃好睡好心情好,病魔也會被吓跑的。”
奶奶不置可否,朝夏時初笑笑,“能等到你倆的孩子自然好,等不到也沒事,我會在上頭好好護着你們。”
一句話,讓夏時初瞬時紅了眼眶,“你得在我們邊上護着。”
奶奶擡手摸她的頭,“行了,咱不聊這個,跟奶奶說說,這幾年,懷揚在外面有沒有欺負你?”
夏時初吸了口氣,咽下喉中酸楚後,先轉頭斜了一眼盛懷揚,再脆生生地回了句,“有。”
“他經常欺負我。”她半玩笑半認真地說,“老兇我,而且每次吵完架都不哄我。”
“真的?那你以前怎麽都不跟我說?”
“不敢說。”夏時初佯裝委屈,“每次視頻他就在旁邊,我哪兒敢告狀。”
“怎麽不敢?他要敢秋後算賬,我揍他。”老太太嘴上這麽說着,卻還是替孫子講話,“不過,他性子就那樣,從小到大,別說哄人,連話都沒幾句。”
夏時初點頭:“所以,我經常想你小時候是不是給他吃了太多蚌殼。”
奶奶愣了兩秒,反應過來,開懷大笑,“對,蚌殼吃太多,撬不開嘴。”
“豈止。”夏時初望着對面的盛懷揚,帶着點嬌嗔,“他壓根就沒嘴。”
抱怨加調侃,盛懷揚對上她的眼睛,眼神稍稍暗了一下。
一句話挑開話題,奶奶拉着夏時初說起了盛懷揚“啞巴事件”。
“小學的時候,他有一次打籃球被人撞傷了肋骨,他卻只字不提。直到半個月後,老師來電話說對方家長想再帶他去複診,我才知道他自個兒偷偷吃藥,硬生生地疼了半個月。”
“還有初三,他第一次代表國家隊去南非參加比賽,臨走前一晚,他給我打電話,喊了聲奶奶後就不再說話……”奶奶似是想到什麽,停了話頭,聲音卻止不住地哽咽,“其實,我倒是希望他只是沒嘴。”
夏時初見她突然傷感起來,正想問怎麽了,奶奶卻不動聲色地轉開話題,“他雖然話少,但主意大,我記得他5歲時……”
夏時初沒再探究,順着她的話題繼續聊。
盛懷揚全程安靜地坐在床對面,一瞬不瞬地盯着夏時初。
聽着她叽叽喳喳地,時而淺笑,時而大笑,時而抱怨,時而做個鬼臉,時而跟奶奶撒個嬌……
就像一支絢爛的畫筆,将這原本死氣沉沉的病房塗上了鮮活漂亮的顏色,也在他灰蒙蒙地心上添了一抹明亮。
心口空缺很久的一個窟窿似乎被填進了一點什麽東西。
聊到後面,奶奶漸漸生出了疲意,挂完針便睡了。
臨睡前,夏時初對她說自己要回Y市,她沒提父親摔傷的事,只說想回去看看。
奶奶連聲說應該的,還吩咐盛懷揚也一起回去,但被夏時初拒絕了。
在醫院外面,她對盛懷揚講:“你送我到動車站就行。”
“奶奶這邊情況還沒有完全穩定,你送我回去,又要趕回來。而且你感冒剛好點,別又折騰病了。”
“好。”盛懷揚并未多說什麽。
夏時初在手機上訂好票,考慮到沒帶身份證,得去站前派-出-所打證明,兩人早早去了車站。
打好證明,去窗口取完票,一看,距檢票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
“你回去吧,也不能送站。”夏時初說。
盛懷揚:“還早,我再陪你會兒。”
夏時初掃了眼連個座位都沒有的廣場,哦了一聲。
兩人就這麽幹站着,而說陪她的人,只是望着她不說話。
夏時初微微挑眉,“沒什麽好說嗎?那我進去了。”
“我想把奶奶接去北城。”他突然道。
“可以啊,我其實之前就想問你,怎麽不接她去北城治療,那邊醫療條件好,你也不用跑來跑去。”
“我提過,她不肯。”他移開視角,聲音略緊,“她不想死在外面。”
中國人的傳統觀念裏,客死異鄉是一件很凄慘的事,尤其老人,他們講究落葉歸根,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也希望能在自己熟悉的故土離世。
夏時初心裏沉沉地,“要不,我找機會再勸勸她。”
盛懷揚點頭。
“不過。”夏時初想到另一個事兒,“如果把奶奶接去北城,誰照顧呢?羅姨能跟去嗎?”
“應該沒問題,羅姨人很好。實在不行,我再請個專業的護理。”
“其他人肯定沒有羅姨照護得好。”夏時初思忖道,“你要不先和羅姨談談,先取得她同意,到時候她也能一起說服奶奶。”
“好。”
……
兩人順着這個話題往下聊,說到了找醫生、醫院的事,不知不覺就快到檢票時間。
夏時初看了眼車站外的大鐘,“快檢票了,我要進去了。”
盛懷揚颔首,低低嗯了聲。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本想問一句,你真的沒別的跟我說?想想又作罷。
那麽“善解人意”做什麽,他昨晚剛說了這次由他來牽着她往下走,而這絕不是“大手牽小手”過個天橋那麽簡單。
她昨晚交出了自己的手,今天他牽她時,她也沒有甩開,态度已經很明确,如果他還是不能明白,做不到“牽着她往前”的承諾,那這段關系試下去,最終還是會變成以前的模式,重複悲劇而已。
上一次的交往中,她拼命追,拼命朝他跑,拽着、拉着他往前,毫無保留地交出自己,而他卻把他的愛意一層層包裹起來,生怕被她窺到半分。結果是,她在一次次看不清、看不明的懷疑和否定中失望、絕望直至放棄。
哪怕,如今,穿過時間的長河,拂開那些沙礫,能看清他藏起來的真心,可是……他們錯過的時光和歲月,她經歷過的彷徨、失落和痛苦,卻再也無法消弭。
他踏出了最關鍵的第一步來求和,她亦回贈了他一步,甚至可以暫時不去追問那個将他壓得沉重且壓抑的“理由”到底是什麽,可是剩下的她不想、也不能再代勞。
如果他依舊如當年那樣,她想,他們的關系大抵就止步牽一次手了。
思緒正翻飛得熱鬧時,一股熟悉的氣息撲了上來,怔愣間,她已落入盛懷揚懷裏。
他環抱住她,聲音從頭頂傳來,“上車給我發信息。”
夏時初垂着手,輕輕應,“好。”
他在她背後收緊手臂,“注意到站時間,別坐過站。”
夏時初擡手捏住了他大衣的衣角,應:“好。”
他一手貼住她的背脊,将她更緊地貼到自己懷裏,“回去換個羽絨服,Y市比N市冷。”
夏時初抓緊他的衣服,貼住他胸膛,悶悶地應着:“好。”
他一時無話,卻也不放開她,就這麽靜默十幾秒後,他突然扶住她的後腦勺,抵在自己下巴上,聲音很平靜卻帶着堅定:“我會等你回來。”
沒等她回應,他已垂頭在她發頂落下一個吻,“不來也沒事,我會去找你。”
夏時初松開手指,手臂穿過他的衣服慢慢環住了他的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