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原來是毒門弟子
棉蘿前往華月庭時,平非卿方下了早朝回來。
兩名侍女正伺候着為他更衣,把一身束縛朝服換下。平非卿聽着棉蘿的問禮,不曾回頭,輕應一聲問道:“帶他去了?”
“回王爺,奴婢一早便帶先生去過藥房了,先生很是喜歡,當即把寝房內的藥瓶藥罐都挪了過去,到現在都不曾出來一步。”
那人喉間清清淺淺地逸出一聲笑來,侍女為他束好衣帶後躬身退下,他抖一抖袖子轉過身來道:“本王去瞧瞧。”
話落門外又傳來聲響,一名衣着較之他人顯得更為精致的姑娘端着兩碟點心邁入寝房之中。棉蘿側身向她問候一聲:“卉菱姐姐。”
卉菱輕笑點頭,也回一句“棉蘿妹妹”。方才在廊上聽着了平非卿的話,遂放下點心向他行禮道:“王爺今日早朝,晨起後不曾用過早膳,不妨吃些點心再去別處。”
這姑娘是平非卿身邊最親近的一個侍女,也是平王府中的侍女總管,聰明伶俐,素來将人事打理得井井有條,令他安心。平非卿聽她如此提醒,便順勢坐到桌邊去,由她揭去碟上的玲珑銀罩,将點心收入眼中。
這一看竟感到無比愉快,除了一碟常見的核桃酥,另一碟竟是些精巧秀氣的白面饅頭。
也不能說是白面饅頭,畢竟那一個個的還及不上小籠包的大小,且隐隐約約透着一股子奶香氣,與早膳中所見的饅頭并不一樣。
他拈起一個彎眸問道:“這是什麽點心?”
卉菱柔柔嗓音輕快地回道:“廚子說,今晨收了些新鮮牛乳,便和着面粉将饅頭做成小點,融了些冰糖在裏頭,吃着不會膩味,還比普通糕點管飽。王爺五日一朝時若不愛用早膳,回來用上些牛乳饅頭,午膳前便不會餓着了。”
平非卿低低一笑,捏着這溫溫軟軟的小玩意兒,滿意至極,心怡神悅道:“賞。”
“是。”
罷了嘗上一口,白面松軟,甜甜乳香充盈唇齒,令人喜愛,于是又道:“讓廚房給郡主送一些去。”
“是,奴婢這便去交代。”
平非卿站起身,順手端過這碟饅頭,微微笑着往藥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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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不愧是平王,出手闊綽,不過才費了一日打整出的藥房,竟比蘇如異曾在毒門時擁有的那一間還要大上許多。且房內奢華,藥櫃井然有序地擺了好幾排,每一格抽屜上都仔細寫着藥材名字,品種齊全,除了些太過珍貴難尋的東西,比及街頭醫館,可說是沒有任何遺漏之處。
蘇如異笑得眉毛眼睛彎作柳月,絲毫也遮掩不住心中情緒,興高采烈地将抽屜拉開一個個地看過去,瞬間便恨不得一輩子呆在這麽個好地方。
什麽伴君如伴虎,早不知被抛到了哪兒去。
瞧得太過入神,以至于房中來人也不曾發現。
平非卿推門入內,見這少年正捧着一把藥材在鼻尖輕嗅,滿意颔首道:“上品。”餍足模樣,引得他也暢快不已。
“滿意?”
這一聲幽幽道出,人已行至蘇如異身後,吓得他身子一顫,手中藥材落回抽屜中。
“王爺。”蘇如異不知他何時進來的,忙轉過身來望向他,臉上白一塊黑一塊,模樣十分滑稽。
這人嗤笑一聲,禁不住道:“你怎麽總能把自己弄成這髒兮兮的模樣?”
“嗯?”蘇如異莫名其妙地揉一把臉。
平非卿走到桌前去,放下手中碟子,側眸命令道:“過來。”
蘇如異聽話地行上前去,這人順手拿過桌上的白淨棉布,往那敞開的茶盞中沾濕一角,一點點将他面頰擦拭幹淨。
“王爺……”
“嗯?”
“這棉布是包藥材的……”
“叫人再送新的來,藥房缺了什麽,你同棉蘿講便是。”
“好,”蘇如異一聽這話瞬間高興了起來,不再心疼這麽張棉布,動一動鼻子又道,“好香的奶味兒。”
平非卿沉聲一笑,閑出的那手拿起一只牛乳饅頭遞他道:“嘗嘗。”
蘇如異瞧瞧那饅頭,躊躇片刻後有些忐忑地拒絕他:“王爺我手上沾着藥粉……”
平非卿眉梢微動,直接塞他嘴裏去。
這饅頭雖小巧,一口吃下去卻還是塞了滿嘴,蘇如異鼓着腮幫子努力嚼一嚼,軟乎乎的面頰跟着一動一動,說不出的可愛。
“好不好吃?”
“好吃。”蘇如異口齒不清地贊道。
平非卿拭幹淨了他的臉,讓那面龐重又變得白嫩惹憐,滿意收回手來,望着這吃着小白饅頭的大白饅頭,又道:“那藥的确不錯,才這麽一兩日,鼻上的擦傷便瞧不出痕跡了。”
“好是好,就是太珍貴了,用在我鼻子上真是浪費……”蘇如異可惜着,心底裏實在是心疼那樣難得的藥材,然而轉念想到自己突然擁有了這麽大間藥房,又變得無比高興起來,不忘感謝一下眼前這人,道,“多謝王爺,這藥房比我以前在毒……”
蘇如異咬了一下舌頭。
“什麽?”平非卿揚眉。
“沒什麽……我是說,比以前師父給我的藥房還要大。”
“哦?”眼前人笑得玩味,不曾忽略掉他急急收下的那一字。
剛才那一音,不知蘇如異想要說的是什麽?
兩日前剛見着這人時,平非卿便起過要暗查他身份的想法,只是并不急切,覺得蘇如異骨子裏的那份單純天真并非出于僞裝,而是天性如此,不過是個無害的少年。
只是眼下他既已差點說漏了嘴,自己何不套問下去?
平非卿面不改色,平靜地捉起他的手來,用方才那棉布将他的雙手也擦拭幹淨,竟是異常溫柔道:“手幹淨了,自己拿饅頭吃。”
“多謝王爺……”蘇如異怔怔地看了他一眼,不曾聽過他這樣和緩的語氣,有些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才伸手去拿那饅頭。
“喜歡這味道?”平非卿問。
“喜歡。”
“以後想吃,就告訴棉蘿。”
蘇如異咬一口饅頭颔首:“知道了。”
“那這藥房裏還缺什麽?”
“缺一套針灸用的銀針。”
平非卿聞言點頭,嗓音親和:“本王讓人明日送來。”
“好。”
這人忽得擡眼:“你剛才想說‘毒’什麽?”
“毒門啊。”
房中一片寂靜。
蘇如異手中的半個饅頭軟軟地跌到地上去。
平非卿笑得耐人尋味,半斂的眸裏透出光華,點點笑意瞧似計謀得逞的狡猾狐貍,緩緩道:“原來是毒門弟子。”
“……”蘇如異泫然,“你詐我……”
“詐你又如何?”平非卿悠然把那棉布擱回桌上,繞到桌後椅上坐下,興致滿滿地看着這緊張無措的少年。
蘇如異垂下腦袋,獨自絞着手指頭。
“身為毒門弟子,施計潛入平王府中,究竟是何居心?”
“我沒有!”蘇如異驟然擡起頭來,沒想到這人會如此懷疑,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委屈争辯道,“明明是你帶我來的……”
“那你為何有意隐瞞身份?”
“我不會毒理……江湖中人不知道毒門有我這樣的弟子,我只是不想給師父丢臉……”蘇如異每逢低落時,便會微微癟嘴,頗有一副随時都能哭出來的架勢,襯着這麽一張娃娃臉,總會令人心軟。
平非卿确是瞧得不忍,心中莫名微動,卻不肯罷休,只把語氣放柔和些,繼續哄問道:“要本王相信你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誠實告訴本王,因何離開毒門,又為何在京城如此落魄?”
“我……”蘇如異眼底已淺淺盈着一層淚水,将眸子些微擡起望向他,小心翼翼試探道,“那你會相信我嗎?”
“你說,本王便信你。”
蘇如異道:“我是被師娘趕出來的……”
“為何?”
“師娘不喜歡我……”蘇如異說起傷心事,再忍不住難過,眼淚珠子啪嗒啪嗒掉下來。
平非卿瞧着這畫面,只覺得是軟嫩的白面饅頭被水珠子給濡濕了。
微微嘆一息,聲音輕緩了些道:“過來。”
蘇如異慢吞吞地磨蹭到座旁去。
“身為男子,動不動就掉眼淚,沒出息。”平非卿拾着衣袖替他擦拭臉龐。
雖如此說着,動作舉止卻依舊溫柔,算是小心體貼地對待他。
“王爺……”蘇如異小聲喚。
“說。”
“你能不能不要告訴別人……”
“為什麽?”
“我不想給師門丢臉……”
平非卿失笑。
也難怪他會覺得蘇如異單純,這人果然是傻得很。
明明對自己的醫術萬般自信,可在面對師門的時候,又會表現得極度自卑。難道就因為自己不通毒理,便覺得心中有愧,不如同門弟子了嗎?
他雖還不曾真正見識到蘇如異的醫術,卻也相信他本事不凡,單憑他能夠聞香辨識藥材,便可窺得一二了。
一個醫術了得的弟子,在毒理上勝不過同門,但在醫理上,卻能獨得一方天地,如此一來,沒有孰強孰弱之說,更不會有絲毫給師門丢臉的道理。
平非卿莫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只覺得恐怕事實真相甚至能比他所猜想的還要更為極端……比如蘇如異口中那位不喜歡他的師娘,難說不是嫉恨他的異樣才能,怕這格格不入的厲害醫師,終有一日會淩駕于毒門之上……
他腦中衡量着,低聲輕笑,站在面前的少年又是期待又是緊張地看着他,還等着他的回答。
平非卿道:“本王不告訴別人,今日之事你也不要再說與他人聽了,安心呆在這王府之中。”
蘇如異驚喜地張了張嘴,微紅的雙眼盈出笑意,用力點一點頭道:“多謝王爺!王爺你……我以為你會罰我,或者趕我走……”
平非卿勾起唇角。
趕他走?
且不說還期望着他能醫好平非靈的癡症,單說他自己,便舍不得放這傻傻的白面饅頭離開。
如此有趣的娃娃,倒不如放在身邊,看他究竟還能帶給自己多少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