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黃泉老鬼
“其實除了讓我自戕,還有一個極好的辦法。”被狗追了一晚上心情本就不怎樣的陳雲景擡了擡下巴,嗤笑,“你個怪物,死不足惜。”
“呀呀呀,好大的口氣呀。”大樹搖了搖枝葉,像在晃動身軀。“本尊雖不知你們怎麽逃出的鬼域、怎麽逃過地獄三頭犬的追殺。但這次,你們可逃不掉了——”尾音變得尖利無比,化作一聲尖嘯乘風而起!
山頂上的大樹越漲越大,枝葉遮天蔽日。電光火石間,陳雲景一切都明白了,“是你背後搞的鬼!”當日他與郁青初見時莫名其妙便跑到陰都門去,還有今日又是莫名其妙被誘出了廟外被地獄三頭犬追,一切的一切,都是這家夥想借刀殺人!
“是又如何!”大樹拔根而起,老根狠狠一甩,陳雲景拉過郁青往旁邊躲去,那根系重重落下,土地被打成稀裏嘩啦的碎塊,跳的老高,又灑落一地。
碎土塊從身邊濺過,兩人立馬從草地上站起,擡頭就能看到随着樹體的光芒越來越亮,天光漸漸黯淡,整個世界蒙上一層暗色。
唯有那棵大樹從翠綠變成火紅,葉子金黃璀璨,照應的天幕漆黑無光。
郁青扯過陳雲景着急道,“你激怒它了,要是它把我們都殺了怎麽辦?”
陳雲景經過半晚上的奪命狂奔,已經看開了。何況和惡犬比起來,面前的這棵樹就沒那麽可怕了——至少不會讓他死的那麽慘——于是他面上半點不着急,平平靜靜,一臉看破生死的模樣,“反正他撕破了臉,也是擺明不會放過我們,早死早超生多棒,黃泉路上咱們還能有個伴。”
“你來真的?”郁青眨了眨眼,像是現在才看透這家夥,“信你個鬼!你就這樣束手就擒?”
“不然呢,我跑累了,不想跑。”陳雲景攤手,動作間肩上的外套落下,他低頭扯了扯外套,幹脆直接穿起來,郁青的外套在他身上還是偏小了。脖頸上碧玉似的小瓶滑動着落在白衣上,明晃晃昭示着存在。
嗯?差點忘了它。陳雲景捏起了那小玉瓶。
只是剛剛跑了那麽久它都沒有反應。唯一一次有反應還是上一次被攻擊的時候。
如此看來,天道給他的玉瓶似乎還是被動技能。但是既然前一回他都能大難不死,那這次他倒是想‘作死’一次,看看天道是不是就真這麽任他死在這,若他當真這麽容易死,天道又怎麽會把重責壓他身上?
陳雲景壓根控制不住自己找死的危險想法,他禁不住去推測去賭運氣:一般來說,這種剛來就出現的,應該是個小妖怪才對。
而且……他看了一眼郁青,郁青已經轉身拉着他掉頭就跑,邊跑邊吼:“你他娘的在玩命知不知道?!”
被動逃命的陳雲景嘆了口氣,騰出另一只手捏了捏頸上的玉瓶子。
靈瓶沒有任何反應。
涼風陣陣,大樹下一條銀帶綿延向遠方。平地上冒出了無數半透明的白影,披頭散發,擁擠着順着樹下的路朝向遠方。
黃泉路,黃泉路,不歸處。
日月颠倒,陰陽兩轉。
人間化地府,生人入土墓。
面前的這些鬼魂可沒有剛剛陰都裏見到的那個男子那麽好說話,它們看起來全無理智。陳雲景心頭發沉,他捏緊了玉瓶子,盯着面前景象若有所思。
身側郁青面容嚴肅拉着陳雲景手腕後退了兩步。
陳雲景側臉看他。
郁青兩眼緊盯面前的怪異,對旁邊的人小聲催促,“別驚擾到那些‘人’,我們快跑!”
“大人威武!大人威武!”那金紅到發亮的大樹樹身上忽然裂開三條縫,兩道在上,成了全黑無白的眼;一道在下,呲出滿口血牙。一張口,正是那吵了陳雲景半個晚上的噪音!
那漆黑的眼裏閃着火光,用尖細的聲音喊着:“大人抽筋,小人拔骨!大人吃肉,小人喝湯!”
一聲下去,那些白影都停住了,動作整齊劃一地轉身,面無表情盯着在場的唯二的活人。
陳雲景正悄悄往後退,忽然被在場那麽多‘人’盯着,成為焦點。整個人腦子裏空白一片,愣住了。
好多鬼。
“快跑啊,傻愣着做什麽!”郁青拽着他,毫不猶豫轉身就跑。
金黃的樹葉、火紅的樹枝,忽然冒出了無數銀鈴,叮叮當當挂在樹枝頭清脆的響着。
鈴聲以大樹為圓心,一陣風般向四周蕩了出去。
血色染紅了天地,原本呆滞靜立的鬼魂蒼白的面上一瞬染上了瘋狂的顏色,皆露出了駭人的笑。
他們紛紛靈巧轉身,朝活人飛去,吵雜的聲音沸沸揚揚湧入耳中。
“嘻嘻嘻,是人肉香。”
“啊,我聞到了,是活人骨子裏的味道。”
“小的給我,老的,我也要嘻嘻嘻……”
百鬼盛宴,要把誤入的活人生生肢解分食。
龐大的陰氣湧動着,引得身旁狂風怒號,衣角獵獵作響。
眼前所見之景每分每秒都打破了常規,只一眨眼,兩人已經被追上來的鬼魂包圍住,四面八方全是當空躍起、張牙舞爪紛飛撲來的白影!
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
陳雲景擡眼,漆黑冷淡的眼瞳,倒映着郁青沖過來穩穩擋在了他身前的模樣。
郁青身手利落靈活,他伸手準确從半空中揪下一只鬼魂,狠狠一掄甩了出去。翻身的動作在空中一閃而過,連甩帶踹,眼前殘影一片。陳雲景站在他身後,不一會兒就眼睜睜看到他只身揍倒一大片。
擋在他身前猶如最可靠的防線。
剩下的白影熙熙攘攘在不遠處,吵雜着叫嚷着,目光窺伺着他們。
郁青皺着眉,五指一合,手中的鬼魂嚎叫着掙紮着灰飛煙滅。他手中飛快結印,瑩綠的字符擴大成重影,所到之處,鬼魂煙消雲散。
人參精大喊大叫:“是道士?是道士!是道士!”
“沒用的。赫赫赫~”那童音帶着笑聲,“一個尋常道士,還能擋本尊的萬鬼來襲?”
眼看着天地交界處湧現出越來越多的白影,目之所觸密密麻麻,把他們包圍了。陳雲景站在郁青身後,一歪頭,“你還說自己不是能人異士?都能徒手揍鬼了。”
聽到他的話,郁青剛剛摸到懷中鬼玺的手頓了一下,又放開了,簡直要罵娘,“你試探夠了嗎?我又不會害你,有本命法器不用是不是有病!”
“本命法器?”陳雲景掩唇咳了兩聲,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笑意,真誠發問,“怎麽用啊?”
郁青被他氣得一口氣沒咽下去,差點當場去世,“你不會用法器還敢這麽嚣張!”
見過有實力耍橫的,沒見過弱的要死還敢去找死的!
陳雲景無辜一笑,“這不是有你嗎?”
“萬一我擋不住怎辦!”
“那就一起死呗。”
郁青咬牙,這瘋子!
說歸說,在下一波鬼潮湧來前。郁青還是手把手教了他怎麽使用法器。
所為本命法器,性命相連,福禍相依。比起一般法寶,往往心念一動,便能如臂指使。
青光閃現,陳雲景手中浮起水滴狀的青瓶子,像托起天地間第一道光。
熟悉的水波紋出現在半空中,把所有撲過來的白影紛紛彈飛了出去,被彈飛的白影尖叫着不甘地消散在空中。
即便如此,半圓狀的保護法陣很快被蝗蟲般的白影鋪滿,遠遠看去如同一只白碗倒蓋在大地上。
陳雲景艱難維持着靈瓶的運轉,還能分出心思說笑,“郁青,看來我們不能同生,至少死的時候還能同日。”
郁青一邊急急忙忙把堵上來的鬼影拍飛,一邊頭也不回不耐煩道,“能不能別老說廢話。你就只能張開這麽小的一圈地方嗎?給小爺使勁!”
陳雲景照他的法子在心中念咒,但‘白碗’不漲反縮,越想努力,越覺得被無處不在的隐形蛛網捆住,束手束腳,動彈不得,掙紮不得,突破不得。
寒冷從腳尖湧上天靈蓋,陳雲景整個人都像被扯進了冰水中,四面八方的冰冷入骨,狠狠敲擊每一條神經。
瞳孔猛地一縮。陳雲景悶咳了兩聲,騰出一手緊緊抓住左胸衣襟。危機時刻,卻感覺到心髒緊糾,一股擰痛發散到四肢百骸,面前天地都在晃蕩。他狠狠咬了下舌尖,鐵鏽味滿口,再睜眼才勉強清醒了些。
這病秧子的肉身,可別現在就把他魂魄彈出來,那就真的在玩命了。
“還有沒有別的法子?”陳雲景緩慢地眨了下眼,嘴角淌下一抹血痕。
別的法子當然有,但能讓陳雲景練手的機會可不多。背對着他的郁青沒好氣道,“沒有!就這個,死扛着!”
陳雲景一臉淡定擦了擦血痕,“我可能快撐不住了。你看,還有沒有什麽遺言?”
郁青一直背對着陳雲景。此刻聞言轉過身,看見他唇邊血痕才意識到事情的重要性,睜大了眼,沖過來扶住他:“陳雲景!”
“怎麽會這樣?你怎麽會用不了它?”郁青緊緊抓着陳雲景手腕,指尖發白,咬牙切齒,又帶着些無可奈何:“你真的要玩死自己!”
陳雲景還笑得出來,“我可惜命了。”
刻不容緩,郁青直接擡手,五指一縮,拽落半空漂浮的洗鉛靈瓶。陳雲景好不容易才喚起的白光如泡沫破碎,在孩童張狂的笑聲裏,無數白影撲上,轉瞬湮滅了兩人。
“吃了他們,對!吃光他們!把他們吃的渣都不剩!”孩童聲大笑,回蕩在整片天地中。
然而下一瞬,得意的大笑戛然而止,繼而如同被掐住了嗓子一般發出尖叫聲。
只見兩人原本所處的位置,泉眼一般滾出濤濤碧綠江水,沖刷了一切,吞沒了一切。
那紅葉金杆的大樹如人一般從土地裏拔起根系,尖叫着救命瘋狂逃跑,沒跑幾步,被沖發的大水淹沒。
它發出聒噪艱澀的嗓音,咆哮、哭嚎,一邊拼了命往上掙紮,一邊卻不可避免地往下不斷陷落。
最終,大樹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根系在水中腐爛,化成一串水泡。
而在短暫而劇烈的掙紮中,它上身傾倒,在嘶鳴聲裏轟然落下。
誰能想到?誰會想到!轉眼間捕獵者與獵物地位倒轉。
一只黑白兩色的烏鴉從巨大的樹叢裏拍翅飛出,幾欲瘋狂,它大叫道:“洗鉛靈池!你是誰!你到底是誰!”嗓音尖細銳利,如細針穿越耳膜。
滾滾池水中讓開,留出一圈空地。
陳雲景擦了擦唇角,一時間又驚又喜,劫後餘生。這瓶水看着可比硫酸都厲害多了。他帶着些許‘果然如此’的安心,心中百感交集,看向郁青。
陳雲景站直了身子,松懈下,出口略顯埋怨:“這麽厲害的招式,剛剛為什麽不用,不用就算了也不教我,萬一我真被你吓死了怎麽辦?”他真的以為這次要把自己玩死了,剛剛還真情實意為害了郁青難過到自閉。
發現現在的自己能用靈瓶,郁青也很是意外。聞言腦門上蹦出青筋,他當然不會說出實情,“我是特意留時間給你練手的好嗎?菜雞!誰知道你現在那麽弱只能用這麽點靈力。教你了你也召不出來!”
“那你為什麽能用我的本命法器?”陳雲景摸摸下巴,身體從緊繃逐漸松懈,眼眸彎彎,“莫非是我道侶不成?”
郁青唇動了動,忽然神情一肅,擡起左臂把他往身後護起,右手淩空一揮,池水化成淺薄的一層水面擋住攻擊,後化作水幕凝聚成一發,沖上天空,直朝烏鴉而去。
那黑白兩色的烏鴉頗為靈巧,左躲右閃,水柱接二連三擊空,打在了天空上。
漆黑的天幕詭異地出現了裂痕。
“原來一直裝神弄鬼的不過是只烏鴉而已。”陳雲景恍然大悟,拍拍郁青肩膀:“不能放過它。”
半空揮動翅膀的烏鴉目光森然,心中恨極惱極,既條件反射地想逃開找個掩體藏起來,又不忍心錯失機會。它已經意識到現在的陳雲景遠遠沒有恢複記憶也沒有當初的實力,此時不拔草除根必将錯失機會,含恨終身!
它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口吐人言:“你們兩,今天誰也別想離開這!哪怕本尊今日和你們同歸于盡!”
說罷它一振雙翅,極致的光暗重影下,一黑一白雙翅無限延伸出去,遮天蔽日,兩人甚至能隐隐從中看到裏面冒出無數張掙紮痛苦的醜陋人臉,翻滾着咆哮着要掙紮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