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吊起來玩
……晚山。
誰?
他是誰?
只這一聲,帶走所有歡愉羞澀。陳雲景面色一變,哪怕肩上衣物還留着對方黏糊糊留下的痕跡,欲念的味道尚在鼻尖。身上熱意卻盡皆褪去,化作寒冰,冷入骨髓。他腦子裏一瞬被陰霾籠罩,心裏的澄清被暴戾代替。
脖頸上的吊墜本是無暇玉瓶,如今裂縫卻迸發出不祥的紅光。
陳雲景在對方毫無防備時,一手抵着郁青脆弱的脖頸,翻身把人摁在床上,眼中生了斑斑狠意:“晚山是誰?我幫你忙,你在想別的人?”
被掐着脖子的郁青暈乎乎地倒在被褥裏,他眼神好一陣子都對不了焦,還陷在餘韻中起不來。
陳雲景手上力氣更大了些,眼裏紅痕叢生:“你說啊!”他還是第一次‘幫人’,若是郁青當真騙他,陳雲景咬緊牙根,眼裏竟起了殺心。
“嗚……放、放手!”郁青被他這一使勁掐的透不過氣,猛咳了幾聲,掙紮着起身,在被褥裏擱淺的魚一般翻騰,“你發的什麽瘋!”
“你今天不說清楚,就別想活着踏出這個門。”
“說什麽?”郁青真的沒聽清。
“晚!山!”陳雲景咬牙切齒,一字一字重複念道,“他、是、誰?”
“是你!”郁青哪想到他翻臉這麽快,抓着他手腕邊咳邊道,“別掐了我真要斷氣了!是你是你,沒有別人。松手,快松手!”
“你騙我。”
“我沒騙你!松手啊!你就叫花晚山!千真萬确!”郁青見他不信,也被掐出了火氣。放棄了掙紮,一手揪着陳雲景領口挺起上身吼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忘了自己回來是幹什麽的!陳雲景!”
這一聲連名帶姓的呼喚徹底喚回了理智。
陳雲景終于松了手,他愣了一下,眼裏漸漸清明,身上的黑氣漸漸散去。這才後知後覺想起,的确有誰對着他喊過這個名字。
是……天道。
第一次見到天道時,它喊他,‘晚山尊’。
陳雲景身上冷意漸漸褪去,他搓了下指腹,指腹上尤殘存着對方的溫度,他呆愣了好久。
聽見咳嗽聲在旁邊響起,他側頭,看到郁青捂着喉嚨咳的死去活來,方才想起剛剛到底都做了什麽。不由臉色一白,連忙膝行過去幫人順氣:“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真的對不起,我以為、我只是……”
他一時間語無倫次,竟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
郁青一手指着他,面色是充血的紅,他張開想說什麽,卻因為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而遲遲沒法說出口。只能在那本能性地咳嗽。
陳雲景整顆心都亂了。他就勢抓住郁青指着他的手指,低頭親了親示好,滿臉愧疚地看着郁青。
郁青被他這一吻驚得縮回手指,“你!”既想罵他洩憤,又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示弱打消了怒氣。
陳雲景摸摸他脖子上奪目的手印,滿目歉意,低頭安撫性的親了一下對方的喉結。
郁青不僅沒因為這親近生出半點旖旎,還被吓得往後爬了兩下。
這一反應,說不讓人受傷是假的。陳雲景怔住了,也知道是自己變臉太快,吓着人了。“我、我平時不這樣的。”陳雲景低下頭,他剛剛着了魔一般,現在想起來,他自己都後怕。“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郁青,那并非我本意,我沒想過傷你。”
這還是第一次,他會失控,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次你情我願的事,差點成了一樁兇案。
除了道歉,陳雲景感受到了沉沉的無力感,他內心充滿了對自己的斥責和愧疚,看着自己顫抖的手,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幹出這種事來。甚至連剛剛的想法和記憶,都有些模糊。
還是說,其實他本來就是這麽個壞到極點的家夥,不然為什麽會、會做出這種事來……
一只手搭上他腕間,松松與他手掌交握。陳雲景一怔,擡頭看去。郁青抱了過來,緊緊地抱着他,安撫道:“沒事沒事,瞧你那模樣,怎麽反倒還要我這個受害人來安慰你。”
“我……”
郁青腦袋搭在他肩上,額發碎碎癢癢落在陳雲景脖頸上。
他聽見郁青在他耳邊打了個哈欠,“好了好了,折騰那麽一遭,我都困了。今晚王爺不介意我蹭一蹭床吧?”
刺目的痕跡還在對方脖子上。陳雲景垂下眼側開頭不忍再看,想要回抱對方,又缺了勇氣,稍稍蜷起手指,悶聲道,“不介意。”
郁青大概真的困了,一只手臂橫在他胸膛上,兀自趴着睡的正熟,還是那豪放不羁到能把被子踹下去的睡姿。
陳雲景卻睡不着,他十指隔了一層薄被搭在腹上,睜眼看着天花板許久,側臉去看郁青。郁青呼吸綿長,脖子上一處被掐出的紅痕正慢慢變的青紫,睡着時無憂無慮的模樣和他截然不同。他心裏有很多事,都是導致他睡不着的罪魁禍首,可是那些事他都不想問。
比如,我到底是誰?花晚山又是誰?我的記憶哪去了?
又比如,你又是誰?你是我的發小燕飛嗎?為什麽你不承認,為什麽你懂那麽多?
還有,天道到底要我來做什麽?我一個人根本不可能鎮得住那些妖魔鬼怪。
以及,你是不是更喜歡那個花晚山?
他不想問,也不敢問。
畢竟他本來把武力并不低的郁青留下,就是為了鎮住自己初來異世那慌亂的心,才能在表面游刃有餘。只要看到郁青有些熟悉稚嫩的面孔,他就能回想起以前的生活,不至于感到孤立無援。
所以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問過郁青的來歷,他也不在乎。
只要把這個人留下就好,像安心丸一樣。這種完全說得上是利用的法子,更讓他沒有立場去問郁青的情之所起。不管是因為什麽,問了,結果都是一樣的。
但要真說起來,郁青屢次遭難,完全說得上是被他拖累的。陳雲景不再看旁邊的人,回過頭定定看着房頂。
他又不欠我的,作為災禍起源的我,是不是應該,稍微離他遠些?
可我好像,不太舍得。
次日回程,依舊是來時那一隊模樣,陳雲景這次沒說要去騎馬,安安靜靜在馬車裏休息。他聽見馬車外的談話聲,似乎是來自花千鯉。
“你這脖頸怎麽回事?青紫的吓人。”
“哦,是嗎?”郁青哈哈道,“這不是晚上閑得發慌,找根繩子把自己吊起來蕩着玩。”
花千鯉:“……這還活着,您命可真大。”
郁青挑了下眉,不懷好意:“你該慶幸自己沒起夜,我昨晚就在你窗前蕩來着。你要起來,我還能給你表演一個用腦袋蕩秋千。”
想起那場景就瘆得慌,花千鯉個中滋味難以言喻:“你簡直是個魔頭。”說罷騎馬離遠了些,唯恐染了瘋病。
“哈哈哈……我是不是個魔頭,用你說?陳……王爺你來說說看,王爺?”郁青挑開馬車簾子往裏一看,男人安安靜靜縮在角落裏坐着,頭挨在一側木板上,長長的睫毛在白淨的面上落下陰影,似乎已經睡着了。
他睡着的時候,倒是不同睜眼的模樣。安靜,脆弱,又好像帶着幾分茫然。
郁青捂了一下自己的心髒,像被什麽擊中了。
“車裏這麽晃還能睡得着。”郁青小聲嘟囔着,不自在地放下馬車簾子,“真是個怪人。”
沒幾天,郁青就發現陳雲景在躲他了。
哪怕不小心遇上,陳雲景言語也少了很多,視線飄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讓人看着牙根癢癢,又無可奈何。他一個貼身小厮,反倒去做些種花淋草養魚的活,連‘身’都貼不得。一問,夏總管嚴肅着臉說,“都是王爺親口交待的,不許偷懶!好好幹!”
這麽過了一段日子,郁青忍不可忍,把水壺塞到下人手中,撸了兩把袖子,氣沖沖離去,“去他娘的淋花!我今天非逮着他不可。”
書房門口正撞上兩人出來。郁青繞過他們往前跑去,跑了沒幾步拐了個彎又回來,攔在花千錦花千鯉二人面前,“他和你們說了什麽?”
“與你何幹。”花千錦見他,回想起了些許不愉快的記憶,顯然不太待見他,說罷徑自離去。郁青也沒管。
可花千鯉低頭擡腳剛想跟上,卻被郁青一手攔住。郁青道,“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
……感情就盯着他一個人,說好的一視同仁呢?
花千鯉看了眼走遠了的胞姐,又看了眼郁青。頓了下,好聲好氣,“是這樣的,王爺說要出去散心一段日子,讓我等準備一下行李。小公子也去準備吧。”
“哪日出發?”
“……明日辰時。”
這麽快?郁青得了準信,麻溜放人,蹿去書房卻撲了個空,扭頭尋去了王爺屋裏,卻被夏總管攔住,因為偷懶斥了一頓。
郁青左耳進右耳出,擺弄着腰帶,“這不是小人尋王爺有急事嗎?禀完就去幹活。”
夏總管不許,“王爺體虛,休息着呢,你勿要打擾。”
“知道了知道了,那下人我回去幹活啦。”郁青說罷跑的賊快,風一樣沒了影。夏總管一嘴的訓話還沒說完,只能幹巴巴噎下。
偌大的院子裏,此時因為主人休息,屏退了衆人,顯得安靜無比。郁青十分熟練地翻過院牆,扒在木窗上往裏一看,眨了眨眼,忽然露出壞笑。
陳雲景這幾日并非光躲着郁青,他在悄悄練習使用那‘洗鉛靈瓶’。可惜練了幾日收獲甚少,完全沒辦法像郁青一樣把裏面的靈水喚出來。每當他想向前一步,身後便如同捆上千百鎖鏈,把他一同往後拽去。
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往前一步。
法寶不能運用自如,他便開始研究其這幅肉身來。
天道既然讓他去做收妖這種事,哪怕不賞他一副‘天賦過人’的肉身,至少也是能跑能跳的普通人吧?也許這幅身體并非那麽不堪,也許還能修仙,運用本領,哪日就能掌握毀天滅地的力量。
可當他內視其間經脈、丹田,發現當真就是一副天賦本就不如旁人的身軀,甚至因為養尊處優多年患病,還要更差些,手腳冰冷,氣虛體弱,活動久了眼前就會陣陣發黑。若是強行活動,就會直接暈倒,運氣差些惹來一陣低燒,連靈魂都被排斥出去。
他左思右想,實在無法琢磨出這層意思。這到底是要請他收妖呢?還是讓他給妖怪上門送餐呢?又或許,天道是在忌憚他?畢竟,他至今不知‘花晚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意外之喜是,他埋頭研究了幾日,發現自己竟可以自如‘出竅’了。這意味着哪日若真到了生死存亡關頭,他完全可以金蟬脫殼逃命!
陳雲景好奇地摸摸椅子,又摸摸花瓶。開始時一碰,手便穿了過去,但練習了幾次,他慢慢掌握了一些技巧。當注意力集中在地面、集中在想要觸碰的東西上時,他可以做到短暫的凝實。
他正拿着毛筆蘸少許墨汁,聚精會神,無比謹慎地在白紙上落下一點。
身後忽然撞上了一股巨大的氣力抱着他,一下子把他壓彎了腰。
“嗷!”
落筆在白紙上留下歪歪扭扭一道痕跡,難看的很。
陳雲景扭頭,見着是郁青也毫不意外——除了這家夥,這王府內還有誰這般咋咋呼呼的——這一遇到郁青,他頓時把自己之前什麽要遠離人的想法全忘光了,氣的直接提筆在搗亂的人鼻子上一點,“你怎麽來了,小聲點!”夏總管在房外不遠守着。
郁青頂着鼻頭一點黑,不滿地避開了他的鼻尖,“對對,是要小聲點。”說完連忙捂住自己的嘴,用氣聲道,“驚醒王爺就不好了。”
陳雲景随他眼神看去,便看到床上躺着的肉身,一時間臉上神色變了變。是了,郁青還不知道他和王爺是一個人,畢竟他們模樣長得完全不一樣。
郁青摟着他腰,下巴抵在他胸膛上,圓潤的臉頰弧度顯得柔軟無害,彎起的眸子裏卻裝滿了機靈,“那我們就小點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