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喊我什麽

花千錦這一聲‘主子’,可謂是驚呆了在場另外二人。

尤其是白樂童,他跌坐在樓梯上,看那呆呆站在大廳裏的白衣男人。明月清風朗如玉,對方容貌之勝,遠超他生平所見。他傻了眼:“這客棧怎麽還會有第六個人!花姑娘,你看清楚,他不是你主子啊!”

是了,花姑娘的主子不是那個一臉病态、走兩步就喘氣、身邊還跟着個小厮的少爺嗎?單看這忽然冒出的男子身形竟是半透明,就知曉絕不是人類!

花千錦自知一時失言,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她上前兩步擋在陳雲景身前,“不管如何,這位公子,還請您先回去吧,外面太危險了。”

陳雲景雙手捧着鬼玺站在那,腦海空空如也,清澈的眸子直直往外看去,看着倒像已經被吓壞了的模樣。

但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剛剛一時酒氣上頭,搶了鬼玺跑出來,這會兒下了樓梯。郁青卻沒來追他,他便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了。

他要幹什麽來着?

忘了。

牆外密密麻麻的人形白骨,走動爬動時發出骨頭碰撞的吱呀聲,濕漉漉的瓜藤鑽進牆上破洞,張開的大黃花裏全都是滴着口水的獠牙。

這模樣剎那間與記憶裏的某個畫面對上了,陳雲景恍然大悟,眼前像出現了重影,紛紛擾擾一閃而過。

花千錦在他面前晃晃手:“公子,回神!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踩在雲端上暈暈乎乎的陳雲景滿腔豪雲壯志,帶着沖昏理智的酒氣高喊道,“我要打怪獸!”說罷舉着磚頭一樣的鬼玺就要沖過去。

白樂童不可置信:“他在找死!”

花千錦瞳孔一縮,連忙伸手去抓他,手在半空穿過他半透明的身軀,卻抓了空。

陳雲景抓着那鬼玺頂部,正方形帶字的一面往蠢蠢欲動張大血口沖過來的食人花上一蓋,食人花大喜,兇殘地張大了口。

只見眼看就要把鬼玺送入食人花口中,熟料二者相撞的地方卻擦出一團漆黑的氣。

“小心!”花千鯉一個風刃把那食人花下的瓜藤切去,殘留的食人花即刻被鬼玺吸幹,連灰都不剩。

可那黑氣卻爆發出來,無論敵友,一概掀飛了出去。

唯有陳雲景,也只有他,在這團肆虐的陰氣裏巋然不動。

亂風掀起發梢、衣角、連同所有地上的物體。

他脖頸上的吊墜随風揚起,吊墜裂縫中紅光一閃一閃,魔氣從下往上爬上瞳孔。

陳雲景猛然抓起鬼玺,往外一抽,“啊——”他左手按住自己右手手背,眼睛在清明和入魔間不斷輪轉。

剛爬起來的衆人被龐大的魔氣再次轟然掀飛,尤其是那些白骨,全在掙紮中化作□□,被風一吹散了個幹淨,露出背後遮天蓋地的龐大的藤蔓魔團。

花千錦捂着手上的胸口,嘩啦嘔出一口血來。

“姐!”花千鯉扶起她,花千錦搖搖手示意她沒事,讓花千鯉快去救人。

然而花千鯉想要靠近魔氣漩渦中的人卻始終不得,“公子!你醒醒!醒醒!”

陳雲景聞聲轉過身來,面上一片暴戾,眼眸黑沉。他擡起左手,掌心向外,卻是毫不猶豫的一擊。漆黑的魔氣被他如臂指使迸發而出,眼看就要殺了眼前不知在說什麽的人。

千鈞一發之際,郁青從二樓一躍而下,把陳雲景左手擡起。

可怖的魔氣如刀,從掌心發出,瞬間穿透屋頂,瓦片嘩啦啦碎成一片一片砸下來。漆黑的光柱從下往上而起,哪怕在雷鳴電閃的大雨中也分外明顯,沖破了烏雲,直指蒼穹。

在他身後的郁青一手往下攬住他腰身,一手抓住鬼玺。

可是陳雲景緊抓着不放,帶着魔氣的眼眸森然盯着他不放,邪氣中又帶着驚心動魄的美麗,蠱惑着明知是危險卻不可避免為此駐足的獵物。

這樣的人,哪怕明知是妖魔,依舊能讓萬千人為美貌而臣服。

郁青心飛快地跳着,從他面上移開視線,穩固心神。眼看要和他拉扯不出結果,急道,“雲景!放手,凝神!”

陳雲景像終于認出他的聲音,忽然咧唇笑了,紅唇似薄刀,唇角帶着絲微不可查的嘲諷,“小郁青,你喊我什麽呢?”

這一聲‘小郁青’,仿若晴空霹靂,把郁青整個人都喊懵了,他心裏一咯噔,遲疑道,“……尊上?”

一把折扇飛來,打破二人間的對峙。

花千鯉的忽然出手,顯然讓此時的‘陳雲景’有些訝然,似乎沒想過有人敢與他為敵。他一把奪過鬼玺,翻身與花千鯉打起來。

郁青眼裏閃過決絕,左手成刀,“尊上,對不住了。”陳雲景剛把花千鯉拍飛,下一瞬就被從後一擊砸暈。手中松了力氣的鬼玺咕嚕嚕滾落在地,黑氣盡散。

郁青神情複雜地接住他昏倒的元神。

也許是因為陳雲景失去意識的關系,他的神魂忽明忽暗。

郁青有時候感覺到人在懷裏,有時候又感覺到懷中一片空蕩蕩,他果斷把人脖頸上的靈瓶玉墜擡起,從裏面抽出一點靈泉,澆在昏迷的人身上,才算是把人實體穩住了。

桎梏的力量半途停下,那些不懼魔氣的藤蔓重新揮舞着頂端吃人的黃花,順着牆上破洞爬進屋內,扒着牆壁而過,把綠色帶進屋內,轉眼占據了三面牆壁空間。

密密麻麻的綠色蠕動着,張開的黃花裏滴答滴答落下口水,利齒饑渴地收縮,對屋中的活人虎視眈眈。

一聲尖叫忽然起來,花千錦一劍把偷襲的藤蔓擊退,頭疼道,“你怎麽出來了!呆在陣裏才安全。”

白樂童在藤蔓攻擊下上蹿下跳,吼道,“我可是男子漢大丈夫,哪有要你一個弱女子保護的道理!在下可是,昆山派的得意弟啊——”

‘弱女子’一劍收回,地面落下段段藤條。她神情冰冷,飛快打量四周,眼看這屋子就要被藤蔓裹成密不透風的牢籠,而他們即将成為被甕中捉鼈的那只‘鼈’,她立馬道,“郁青!快帶那位公子出去!先離開這個客棧!”

危難時刻,白樂童卻越過她率先第一個往門口跑去,火急火燎地逃命。

花千錦皺眉,暗道這家夥只會吹噓自己,打架的時候卻半點用都沒有,倒是逃命比誰都快。

郁青撿起鬼玺放好,把陳雲景往背上一托,飛快往外跑去。

就在這裏,一股強勢的威壓從遠往近處奔來。人尚未到,那極強的氣勢把人心底壓得沉甸甸的。

糟了!郁青暗道不好,定然是陳雲景剛剛用了鬼玺,那股向上而起的巨大的陰氣與魔氣的凝聚引來了那人。

他加快速度往門外奔去。花千鯉邊解決面前湧動的怪物邊往後退:“你們先走!我上去把王爺帶下來!”說罷轉身沖上樓梯。

花千錦殿後。

這時候,本該早就逃離的白樂童從客棧門外踏進來,順帶把木門帶上。

“你做什麽!”

白樂童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吼,他指着門上被摁上去的香木珠子,這些珠子極有規則環繞成型,“我剛剛做了個簡易的瞬移陣,咱們得快些走。”

他說完凝聚靈力往門上一拍,口中念念有詞,門上珠子發散靈光頓時聚出一個法陣來。

在場人才有那麽點相信,原來這家夥真是個陣法師!

原來不是個騙子!

白樂童蓄力把法陣一開,門後不再是院子,而是一片靈光,“快!此陣只能走六個人。過去就安全了!”

郁青看了看白樂童,實在不信任此人,他幹脆一手抓住白樂童手腕往前奔去,不容置喙:“走!你和我一起走。”

白樂童掙紮着叫喚着,依依不舍地沖花千錦伸出手,“花姑娘!花姑娘!你快來啊……”剩下的聲音被靈光吞沒。

此時花千鯉背着王爺的身體下樓梯。

花千錦一腳踹開試圖撕咬她的食人花,連忙上前幫忙。

一人擡起王爺一邊手臂,往那靈陣而去。

這個時候,本來被砸暈的老太婆清醒了。她一睜眼,看到殘破不堪的客棧和滿堂的瓜藤瓜花。全黑的眼眸一轉,看到前方三人,她翻了個趴着,撐在木板上的指甲越來越長,臉上肌肉抽搐。

“賤人!不許走!你要逃到哪裏去——”她四肢在地上一蹦而起,擡起長長的指甲,面目猙獰朝花千錦攻去,。

他們沒有絲毫防備,等聽到聲音時花千錦條件反射轉身,漆黑的指甲已然穿透了左肩,頃刻間被老太婆一把推了下去。她身上還搭着王爺肉身一半的重量,此時一失衡,老太婆、花千錦、連同王爺三人一起跌入法陣裏。

“姐!”

僅容納六人通過靈陣一閃,一次性的瞬移陣徹底耗盡靈力,光芒黯淡了下去,連同上面鑲嵌的木珠子都化作粉末散去。

那威壓的主人越來越近,直到天降重物,轟的一下從上往下把房頂、大廳都砸了個稀巴爛。煙塵四溢,隐隐約約有狗吠聲起。

黑風憑白無故生起,旋轉着把所有木渣、所有嘶鳴意圖逃跑的藤蔓撕成碎片。

眨眼間,客棧毀了大半,狗吠聲近在耳邊。

“小寶,乖,別喊了。”煙塵裏朦朦胧胧能看到一個身影,那人背手笑着,“那家夥不在。”

煙塵散盡,一步、兩步、三步……

閑庭闊步般的足音敲在心弦,一聲又一聲,直到終于停在他身後。

花千鯉掐住手心,用了極大的氣力,才讓自己沒有倉皇而逃。

他也跑不了。

翻飛的黑衣上金色的獸紋威武兇猛,男人背着手,停在那裏,高大的身軀仿若一道屏障。若陳雲景他們在,定能認出,這男人便是他們在地府偶遇那一位‘城主’了。

但陳雲景還不知道,這一位,亦是當年花晚山唯一的好友。

男人道,“花、千、鯉。”他一字一字念出來,緩慢又認真,念到最後一字,稍微停頓一下,旋即笑開了,“呵,這麽多年,終于不躲着我了?”

花千鯉轉身,手上條件反射把玩着扇子。心中緊張無比,面上卻一片淡然,甩手展扇,回身覆在身前輕輕扇動,“何曾躲過?不知九冥陛下來此,有何貴幹?”

“我本想尋郁青他們。”九冥左右看了看,四處一片狼藉。

“那真的很抱歉,這裏并沒有……”

“不過看到你,”九冥打斷他的話,忍不住唇角上揚,意味深長,“又覺得此事不急在一時了。”

花千鯉神情一凝。

熟料九冥兩三步上前,擡起右手,哐的一聲撞在木門上,小臂橫在花千鯉頭頂,霸道地把人禁锢在自己懷中。

那只有膝蓋高的三頭犬跑過來,在兩人腿間興奮地竄來竄去。

花千鯉不緊不慢地擡扇,恰恰橫在兩人之間,一派風輕雲淡,矮身就要避開。

九冥另一手卻擋在他身前,玩味道,“看來,你是不想知道,千年前你主子在我這寄存過什麽東西。”

花千鯉訝然擡首。

“好奇?”九冥不出所料地見到他的反應,歪了下頭,垂眸,慢慢抓住他扇子另一端,手掌在扇杆上緩緩滑動,落到另一頭,松松攏在另一人手上,拇指暧昧地在對方手背上滑動着。

“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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