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因果報應

卻說另一邊,外間雷雨聲不知何時停止。天際的純黑裏孕育出一點白,黎明漸漸爬上雲端。

花千錦被那老太婆連指甲帶手穿透肩膀,連同王爺肉身一起穿過法陣,眼前白光一片。她聽到有人急急忙忙沖了過來,喊道,“花姑娘!”

一股莽力把老太婆踹飛了出去,以至于那穿透肩膀的手被帶了出來,活生生撕扯着血肉。那疼痛豈是常人可忍。花千錦吐出一口血,單腿跪下,眼前模糊一片。只能以以手中劍支撐着随時昏倒的身體。

暈開的視野畫面裏,她看到白樂童和那老太婆一對一打鬥着,那家夥一如既往地混,和人打鬥也只能抱頭亂竄,卻還不依不饒拖着人不讓那老太婆攻過來。

她捂着左肩正要起身,一起來腿一軟又跌坐了回去。

“站都站不穩就不要勉強,那小子死不了。”郁青打橫抱着陳雲景走了過來,雪白的衣角懸在地面上。

在花千錦模糊的視野裏,仿若他抱了一團最是純潔無瑕的雪。

郁青似乎認為完全不需避諱,直接當着花千錦的面便引導着陳雲景元神歸位,魂與體合一那一刻,連同魂體上帶着的吊墜也輕飄飄回到肉身脖頸上了。

郁青擡手給陳雲景扇了扇,離開了那個客棧,現在他心情看起來十分美妙。只見郁青忽然遠遠朝那邊糾纏不休的兩人喊道,“喂,老太婆——你快轉頭看看,那邊是誰?是不是你的心肝你的命?”

那老人扭頭一看,目眦欲裂,大吼一聲,“我兒!”

不管不顧就往那邊的人沖,連白樂童的攻擊都不管了。白樂童沒收住手,一擊落在老太婆背上,老太婆踉跄了兩步,滑跪在地上,抱起那男屍,摸了滿手的綠色的血,仰面嚎啕大哭,花白的頭發散落在面上,一片淩亂。

凄厲的哭聲驚起樹林的烏鴉群,烏泱泱的一大團騰空。

但是那些烏鴉沒有一個被引過來的。

花千錦這才看到,被老太婆抱在懷中的俨然是剛剛戰到一半倉皇而逃的男屍,此時‘他’已斬斷了頭,脖頸斷面處出現的不是血肉,而能看到那男屍身體內部竟然早已被密密麻麻的瓜藤占領。他甚至不能說人,只能說是一具披着人皮的藤蔓團。

“那竟是……”

“沒想到吧?”郁青挑了下眉,“也活該他倒黴,姓白的還算有兩下子。我們剛從瞬移陣出來,結果這家夥就瞎子似的撞上來了,那可不咋地,不宰了留着回去拜堂嗎?嗯?你的傷,發黑了。”

花千錦拿開捂着傷口的手。的确,已經發黑了,而且那黑色還在往外擴散。她面色蒼白,身形搖搖晃晃,終究撐不住暈倒。

郁青随手扶了她一把,讓人緩緩落地,不至于把臉給砸了。他沖呆在那不知要不要趁機取命的白樂童喊道,“姓白的,你過來一下,有沒有什麽解毒藥?”

“我叫白樂童,什麽?花姑娘中毒了!”白樂童反應倒是快,一邊掏着自己腰間小口袋一邊沖過來,“快讓我看看!”

日光漸盛,郁青剛把陳雲景挪個位,放置樹下。不經意間的靠近,卻對上一雙睜開的黑瞳,深邃到如同吞并了星空。

一瞬間,連呼吸都亂了一拍。

“你,醒了?”郁青猶豫了一下,一時摸不清這是陳雲景還是花晚山。

陳雲景率先抽了一口冷氣,捂住腦袋,“頭、頭好痛。你是不是趁我睡着暗地裏套我麻袋了?”

“你這人!”郁青氣結,冷哼一聲站起身,氣哼哼不理會他了。

心裏卻意外地開心,忍不住又偷偷瞥了對方一眼。

“好了好了,生什麽氣,這還不是你亂給我喝東西的緣故。”陳雲景卻笑開了,扶了一把挨着的樹,搖搖晃晃站起身,他扶了一下額角,“嘶~頭疼,說起來真奇怪,我昨晚居然夢到一堆怪物朝我撲過來。”

并沒有生氣的郁青欲言又止。

陳雲景哈哈道,“還是些明明長得像向日葵,卻長了尖牙利齒的怪物。我也不怕,就拿個磚頭砸了過去,不過倒好像被它給弄暈了。你說這個夢奇不奇怪?”

郁青矯正,“不是向日葵,是西瓜花。不是磚頭,是……”

陳雲景伸手熟練地往他懷裏一掏,拿出鬼玺,“對了,就是這個手感。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我就是夢到從你懷裏拿的,黑漆漆的醜死了。”

“還來。”郁青被他這忽然的一手弄的臉色都變了,連忙塞回懷中,唯恐他又被影響入魔,急道,“你睡糊塗了,都是夢!夢都是假的!忘了它吧,陳雲景,喝酒壞事,我可告訴你。今後,別想再沾一滴酒!”

“做什麽吼那麽大聲。”陳雲景悶咳一聲,視線不安分地在四周瞄來瞄去,“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愛喝那東西。”

他們在聊天,旁邊卻突兀地穿插着一個老人的哭嚎聲,難免被吸引了注意力。陳雲景定睛一看,才看到那不正是昨日的客棧老大娘嗎?他又看了眼天色,“快天亮了,婚禮搞砸了嗎?”

郁青蹙眉,往那邊走去,“你站我後面,千萬別亂跑。”

那老太婆淚眼朦胧裏,看到兩個罪魁禍首站到她面前。恨意密密麻麻爬上心頭,她放下懷中的屍體,咬牙撲過來道,“我老太婆,今日就算是死,也要為我兒報仇雪恨!”

郁青側身避開她長長的指甲,轉而一腳把她踹遠了。“你算個什麽東西。”他頓了頓,意識到自己不是過來看笑話的,于是清了清喉嚨,指着那具瓜藤團,“睜開你的老花眼看清楚,那是你兒子嗎?那明明是團瓜藤。”

老太婆含恨看着他,不管不顧大叫着沖過來,又被一掌拍飛。

“你這樣為了個怪物要死要活,對得起你真正死去的兒子嗎?我看到瓜地裏翻出的累累白骨,說!那些是不是這個怪物蠱惑你做的!”

老太婆渾濁的眼珠子左右轉着,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花千錦,還有給她療傷的白樂童。一時間想起來了。

是她。

是她!

是她殺了我老伴兒!

是她不肯乖乖拜堂,是她多管閑事!

都怪她!

密密麻麻的黑痕從下往上攀上她的面容,眼中血紅一片。她尖嘯一聲,以她為中心,一陣黑氣爆發開來。只是和昨夜陳雲景的力量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更別說把人掀飛了。

陳雲景摸了摸下巴,合理推測,“她魔怔了,聽不進去人講話的,別白費氣力。又或許,她兒子死的時候,她就已經瘋魔了。”

郁青看了他一眼。

陳雲景疑惑,“我說的不對嗎?不然常人如何能幹的出用活人去飼養瓜藤的事情來?”

對,太對了。以至于郁青懷疑他到底是原本就這麽聰明,還是剛剛壓根就沒失去意識過。

那廂老太婆已經朝白樂童飛撲而去。

“既然已經救不了了,她又對我們恨意如此深重。”郁青腳尖一挑,一根木枝彈起,他抓住細長的木枝,往前一擲,穿透空氣的木枝一往無前。

尖細的枝條從背心穿透了老太婆的身體,她發出了令人骨寒毛豎的慘叫聲,飛到半空的身體如巨石隕落。

撲通一聲,蒼老的身體落地,黑氣盡散,指甲、眼睛都變回了原本的模樣。

那原本也不過一個蒼老羸弱的鄉野老婦。

人之将死,其心也清。渾濁的眼眸褪去了霧紅。她終于獲得了片刻的清明。時間在眼前倒回到最初的模樣。

從去年年初官家發下來的種子。

他們一家三口勤勞開墾瓜田,然而瓜田始終收獲甚少。

終于提了一門親事,談好了婚期。結婚當日,青玉鄉卻人去樓空。

兒子不信遭人背棄,不聽勸阻去尋找,卻天降橫禍。

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淚不止,夜難眠。

墓地選在了瓜田邊上,離老兩口居住的地方很近,山水很好。

下棺後的幾天,兒子卻忽然半夜從墓地裏爬了出來。

他們驚喜萬分,又惶恐萬分。

因為……只有以活人送祭,瓜田才能養活,兒子才不會死。

他們才會幸福。

于是,一隊又一隊的旅客、一個又一個單純無辜的路人……他們主持過無數的婚禮,也殘害了無數的冤魂。

明知一切不合天理,只是這世間,有幾人不自私呢?

如今,倒算的上冤有頭債有主。

眼皮終于沉重的落下,面上只留下兩抹淚痕。

郁青利落地拍了拍手,抖落掌上殘屑,“完事。”

旁邊的陳雲景腿一軟,險些往前撲倒在地。

郁青被他這一吓,反應極快,将将把人扶住。

“我、我這是怎麽了?”陳雲景搖了搖頭,虛弱地笑。卻看不到自己臉上白的吓人,嘴唇青紫。

眼前眩暈不止,天地都在旋轉運動,他擡手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感覺背上也是濕了一片,一身的重力都挨在了郁青身上。

“郁青……”陳雲景捂唇咳了幾聲,滿口的血腥味,血滴滴答答從他五官往外滲,他自己不知道,外人看了這模樣卻着實滲人。“郁青,我怎麽了?”

他脖頸間的青玉瓶不停閃爍着光,□□裏也亮的不行。

郁青幾乎立刻想起了昨晚,在面對危及生命的狀态下,陳雲景無意識地催動了鬼玺,就像尋常人拿起水杯就要喝水一般簡單。

可其實他身上并沒有一丁點的法力。

所以陳雲景其實是沖撞了洗鉛靈瓶上的封印,強行借力來用,以至于封印被撞開了一星半點,得到了少許法力的元神若小溪潺潺,不再是本就羸弱的花瓶般的凡夫俗子軀殼可以承受。

不然為何修真者需要花費如此大心思去錘煉身體呢?

修煉修煉,修的是道,煉的是體。哪怕是大能奪舍,靈魂如何強悍,身體不也得一步步從頭煉起?

陳雲景再這樣強撐下去,非要爆體而亡不可。

郁青斂下心神,指尖點在陳雲景額上,一筆快速帶過,落下一張封印。青色的封印在額間先是大亮,而後隐入體內。

陳雲景還在喘着,臉色蒼白,眼神裏透露着些許疲累。郁青卻已經松了半口氣,攬着人肩給他擦了擦臉,安慰道,“沒事的。你只是昨晚發了一場酒瘋,累到了而已。休息一會兒吧。”

此時天光大亮,樹蔭下舒适的很。那廂白樂童也已經處理好了,只是如今四個人,兩個傷病,實在不适走動。

郁青看看挨着他已經快站着睡着的陳雲景,擡頭對白樂童道,“先就地休息一會兒吧。”

白樂童扶了一把昏迷不醒的花千錦,把她挪到樹蔭下,點點頭表示同意。

這一晚猝不及防,實在發生太多事情,大家都沒怎麽睡過。

如今這太陽一爬起來,光芒大盛,看着反倒比那深夜更安全暖和。只這麽惬意地看着天空,就已經被陽光迷了眼,昏昏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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