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值得嗎?

“額……我的意思是, 人是我救的,怎麽好意思只勞煩溫大夫呢。”

秀秀找補道,但效果甚微。

謝奚奴抱手靠在牆邊, 閉上眼睛假寐。

溫越已經坐到了書桌邊, 提筆開始寫藥方。

秀秀只能尴尬地撓了撓頭。

“這個藥方是調理內傷的, 藥材我給你的醫書上都有,你應該知道是哪些。”溫越将藥方遞到秀秀手上後道, “我明日得出門一趟, 得去将先前的病人醫治完再回來,我們三日後再出發。”

秀秀接過藥方, 溫越很細心,每種藥的後面都批注了放在哪個藥格,秀秀小心地将藥方放進荷包裏, 用力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等你回來。”

回去的時候,已到深夜。

謝奚奴一路無言。

秀秀走在裏側, 時不時擡頭去看謝奚奴。

“剛剛我對你語氣兇了那麽一丢丢。”秀秀找話道, “是因為有點着急了,你別生氣啊。”

“沒事, 是我的錯。”謝奚奴說完,又安靜地往前走, 沒有繼續搭理她的意思。

月光下, 他的眉眼發梢都沾染了一抹清輝, 看上去略顯冷淡。

秀秀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出什麽話。

其實她是有點理虧的。

先前她不知道,現在知道那個人是男主後, 她就不由記起了小說裏的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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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一個是男主,一個是反派,那針鋒相對的機會不會少,謝奚奴似乎天然地讨厭江清風。

從出場開始,就屢次對他下狠手。

但男主畢竟是男主,是有主角光環的,最後江清風當然是安然無恙地活到了最後,與女主雲姝解除所有誤會,互相坦白了心意,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只有謝奚奴,被留在迷霧之森的最裏層。

沒人知道他在那裏看到了什麽,從未有人活着從那走出來過,謝奚奴是唯一一個,但即便能活着出來,他也因為瘴氣入體,無力回天。

雖然不是江清風直接殺了他,但迷霧之森那場戰役,江清風是操刀者。

謝奚奴現在畢竟是自家的孩子,救了一個在未來可能會害死他的人,秀秀還是感覺很抱歉。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秀秀便将江清風接到了家裏。

畢竟溫大夫要出遠門,沒人照顧他,她也不方便一直往那跑。

江清風還沒醒,是謝奚奴将他扛回去的,動作一點都沒有對病人應有的溫柔,到家後“砰”地就将他扔到了床上。

動作之粗暴讓秀秀膽戰心驚,深怕給他扔得毒血逆流,提前毒發身亡了。

或許真的是謝奚奴的動作太大力,将他扔醒了。

中午的時候,秀秀剛煎完藥,便聽到了床上的動靜。

江清風扶着頭緩緩坐了起來,呼吸間是濃濃的藥香,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這裏是哪,環視了許久,才将視線放在了拿着蒲扇的君秀秀身上。

他忍着渾身的不适,緩緩地開口:“這位大姐……”

秀秀掀開爐蓋的手微微一頓,她看向江清風尚且虛弱的臉。

不得不說,不愧是男主,哪怕就穿着一件沾血的裏衣,發絲淩亂,看起來落拓地要命,但還是難掩他俊美的容顏,劍眉星眸這個詞恐怕就是為他而造的。

因為疼痛,他的下颔繃得有些緊,正抿唇靜靜凝視着她。

秀秀愣了很久,才開口:“你剛剛是在叫我?”

江清風點了點頭。

恰時,謝奚奴提着一簍魚進屋,秀秀忙喊道:“阿奴。”

謝奚奴走過來見到江清風已經醒來,默了一瞬,看向秀秀:“怎麽了?”

“我們在哪撿到他的?”

謝奚奴道:“葦塘前的枯叢裏。”

秀秀點點頭:“把他扔回去吧。”

“……”

江清風一愣,随即俊逸的臉上浮上一抹薄怒,但他不擅争執,更不願意多浪費唇舌,忍了一會兒,才道:“這位姑娘。”

秀秀馬上笑起來:“怎麽?”

江清風拱手道:“感謝姑娘救命之恩,日後江家必有重謝。”

秀秀将藥遞給他:“別高興得太早,你現在體內的毒還沒解,我們還得去迷霧之森給你找解藥。”

江清風當然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但沒想到眼前的這位女子,竟然知道迷霧之森……

“我們村有個大夫是長留山的,我聽他講的。”看出他的疑慮,秀秀道。

江清風也沒有因為懷疑別人而不好意思。

他出門歷練了這麽久,已經不是當初未經人事的小少爺,這世間哪有無緣無故的信任。

等他喝完藥,秀秀便出了房間,這男主半天憋不出一個字,往那一坐就像在下逐客令。

明明就是在自己家,秀秀愣是呆不下去。

她正洗着碗,謝奚奴來到她身邊。

陪着她洗完碗,他問:“兩日後你要去迷霧之森?”

洗碗的水是從山上引下來的山泉,沿着翠竹空管,一路引到了院子,平日不用的時候便用木塞堵住。

将木塞堵回空管後,秀秀甩了甩手道:“是啊,怎麽了?”

“為了一個陌生人,有必要嗎?”他靜靜看着她。

她也不是大聖人,當然沒必要。

但這個不止是陌生人啊,還是有主角光環的男主,嚴格意義上說,他和女主就是這個荒誕世界的主神,他倆之間要是有誰消失了,那整個世界都得消失,到時候恐怕除了她,萬塘村的村民,還有謝奚奴,也都會消失吧。

但這些話她也不能直言。

秀秀想了想,道:“有必要啊,因為他長得好看。”

謝奚奴頓了頓,臉上陰晴不定,半晌,才道:“長得好看你就能為他做這麽多?”

“對啊。”

謝奚奴:“……”

江清風身上的毒雖會傷及性命,但在毒發之前,倒并沒有多餘的症狀。

他其他傷勢并不重,只有幾處輕微的劍傷,秀秀旁敲側擊地問了一下才得知,是悲山那幫散修在作祟。

與其說是散修,不如說他們已經堕魔了,一群在仙門混不下去的人開始對普通老百姓窮兇極惡。

“沒事,再過幾年就好了。”秀秀安慰道。

江清風擡眸,聲音冷冷的:“你怎麽知道?”

因為過幾年謝奚奴執掌悲山後,雖然他還是個大反派,但也沒有變态到對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平民下手,他對底下的約束力強了,尋常百姓的傷亡也就跟着少了。

但這話她能說嗎!

“我就是覺得仙門這麽厲害,以後那些魔修肯定會被一網打盡的哈哈哈。”她幹笑幾聲。

淦!這個江清風和謝奚奴是兩兄弟嗎!怎麽一個德行!看人的時候都冷冰冰的,凍得她頭皮發麻。

“還要粥嗎?”見江清風的碗空了,秀秀問道。

為了照顧病患(主要也是懶得做飯),這幾日的主食都是喝粥。

江清風點了點頭,剛要遞碗,就聽謝奚奴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傳來:“知道的明白江少爺是中毒了,不知道的怕是以為斷手斷腳了。”

碗在半空中一轉,江清風又收了回來:“我自己去吧。”

秀秀尴尬地點了點頭。

一頓飯畢。

江清風看了一眼謝奚奴,又轉頭對秀秀道:“君姑娘,感謝你這段日子的照拂,若我有幸能活着回江家,必定湧泉相報。”

謝奚奴擡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或許你爹早就把你忘了呢。”

“阿奴!”秀秀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呼了一聲。

謝奚奴沒理會,只看着江清風。

江清風對這種沒什麽禮貌的言語不為所動,只輕哼着表示不屑,山野之地教育出來的人果真就是這麽低俗不堪,不知禮數。

“不勞謝小公子費心。”江清風冷冷道,“我父母恩愛,未曾有過妾室,我是父母唯一的兒子,更是江家唯一的少主。若我出了什麽意外,不止父母痛心,江家更是會出動全部門生,也要将那些賊人繩之于法。”

言下之意:你最好不要動什麽歪腦筋,我如果出了什麽事,你也逃脫不了,擔待不起。

謝奚奴彎了彎唇,笑了一下,笑意卻未達眼底。

“是嗎,那便祝江少爺健康平安了。”

“多謝謝小公子吉言。”

這兩人争鋒相對,秀秀尴尬地收起碗筷:“要不,你們出去打一架?”

“……”

“……”

三日之期很快便到了,溫越如期歸來。

三人簡單收拾了一下包袱便坐上了馬車。

是的,三人。

謝奚奴的原話是:“只有傻子才會為了無關的人以身涉險。”

秀秀:“???”

不過這樣也好,秀秀也不希望他冒險,而且他和江清風兩個人這麽不對付,同行不知道會不會打起來。

溫越負責駕車。

馬車裏,只有秀秀和江清風兩個人。

秀秀拂起窗簾看着沿途的風景,忽然聽江清風的聲音幽幽傳來:“迷霧之森或許會有危險。”

秀秀回頭:“啊,有溫大夫在應該沒事吧,聽他說只在最外層。”

“你不怕嗎?”江清風問。

秀秀想了想好像還真還好,畢竟再可怕的她也見過了,再說主角都有主角光環,到時候她就黏在江清風身邊好了。

“還好吧,畢竟關系到你的命。”你的命也是我的命,秀秀心道。

江清風沉默了一下:“為什麽你要對我這麽好?”

“哈?”秀秀一愣。

江清風別過頭,不看她,目光望向窗外的風景,聲音淡淡的:“你年紀有些太大了。”

“哈??”

“對不起。”

“哈???”

等等,小兄弟,你說啥呢???

或許是秀秀的表情過于吃驚,江清風終于纡尊降貴地将目光挪到了她身上,他抿了抿嘴,似乎在醞釀什麽。

過了一會兒才道:“君姑娘,我很感謝你的幫助,但我是江家獨子。”

秀秀點了點頭,她知道啊,咋了,當誰還不是獨生子女了?

見她點頭,江清風繼續道:“我的婚姻需經過父母做主,不是仙門大家的嫡女也會是皇宮貴族之女。”

這個秀秀就不認同了,小兄弟,你以後對象那可是貧窮少女啊!

秀秀決定為女主提前鋪路:“江小少爺有所不知,感情是可以沖破世俗的枷鎖的,哪怕,你未來對象她可能家世比較差,但……”

“而且我今年才十五。”江清風繼續打斷她,“與君姑娘差的有些多,我暫時也不會有成家的打算。”

“所以真的很抱歉,君姑娘。”

“……”君秀秀這回是徹底聽明白了。

敢情我們的男主角還是個自戀狂?

神經病啊!她又不是戀童癖,還能對個十五歲的小屁孩感興趣???

秀秀憋得臉色青一塊紫一塊,看在江清風眼裏就是被說中了心事害羞了。

秀秀張了張嘴剛要解釋,那頭江清風卻不給她解釋的機會,抱劍倚在一邊,閉目假寐。

“……”秀秀被氣得頭疼,要不是他是男主,還有病,甚至想沖上去踩他兩腳。

秀秀拂開車簾跳到了車前座,吓得溫越驀地收緊缰繩。

“你小心點。”溫越皺了皺眉,在她坐穩後才輕輕揮了一下馬鞭,“怎麽跑出來了。”

秀秀盤腿坐在他身邊:“外邊涼快。”

“現在是冬天。”溫越無奈道。

“來陪你聊聊天。”秀秀繼續道。

“你真是……”溫越別過臉輕咳一聲,耳根微微發紅。

天上漸漸落起了小雪,路上積起一層薄雪,馬車行得越來越困難。

溫越摘下鬥笠給秀秀戴上,回視着她詫異的目光,道:“外頭雪大。”

迷霧之森不算太遠,只是上山的路途比較艱辛。

雪越下越大,越往山上走,寒風越是刺骨。

到半山腰時,已經是一片白雪皚皚。

溫越擔心三人在雪山走散,便準備了一條麻繩,一人拽着一節,由領頭的溫越帶路,一路往上走。

江清風的傷還未痊愈,體內的毒還潛伏着,不知什麽時候會爆發,于是便攥着繩子跟在最後面,緩步挪動。

逆風中,雪花劃過臉頰,像刀割一般疼。

秀秀躲在溫越身後仍舊被風雪糊了一臉,時間久了,感覺臉又麻又僵。

好在山路雖然艱辛,但溫越門清路熟,三人走走停停,不過兩日便越過了山峰。

秀秀原本以為越到頂峰氧氣越稀薄,溫度也會驟冷,但并沒有,到山頂的時候,雪水已經消融,徒留漫山的霧氣。

山頂雲霧迷蒙,呼吸間滿是濕潤的氣息。像是随時會落一場淋漓盡致的大雨。

“這裏便是迷霧之森?”又走了一會兒,秀秀問道。

好像與平常的山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溫越搖了搖頭:“還得先開陣。”

“怎麽開?”秀秀問道。

溫越道:“我會處理,你們只需要呆在原地,無論發生什麽,都等我回來再說。”

秀秀愣了愣:“會發生什麽?我們只在第一陣圈的話,不是沒有什麽危險嗎?”

“還是會有的。”溫越道,“最近來這裏采藥獵妖的散修甚至魔修有些多,一些結界可能受到了破壞,或許會有妖獸從其他陣圈跑出來,總之謹慎為妙,在我回來之前,不要亂動。”

“好。”秀秀當然不敢亂動,嫌自己命太長嗎,他們一個是有道法的醫修,一個是有主角光環的男主,她可就是個小炮灰,必須得時刻聽從指揮。

溫越已經沒入了霧色中。

秀秀将江清風扶到一旁的樹邊坐下。

江清風的臉色有些蒼白,額上滲滿了細碎的汗珠,連日的行程帶動了他體內的毒素,這會兒身體裏面就像是冰火兩重天。難受的緊。

秀秀掏出手帕想給他擦汗,手剛擡起,忽然想到這位男主哥是個腦補帝,于是幹脆将手帕塞到了他手中:“你再撐一下,等我們摘到草藥就好了。”

江清風沒力氣說話,攥緊手帕,虛弱地點了點頭。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的霧氣漸漸消散,像剝絲抽繭般漸漸還原山頂本來的面貌。

這裏怪石嶙峋,層層疊疊,與藤蔓交纏在一起,四周爬滿了各種詭異的蟲蜂,秀秀忍住惡心快速環掃了一番,發現這裏果然如傳言所說,長滿了各色各樣的奇異植被。

現在算是開陣了嗎?

“溫大夫?”秀秀站起身,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周圍除了詭異的回聲,便是異鳥穿過枝葉的聲音。

“溫大夫,你在嗎?”

“會不會出什麽事了?”江清風掙紮着要起身。

秀秀忙制止他:“溫大夫說了,在他來之前我們別亂動。”

江清風點了點頭,抱劍靠在樹幹上,緊緊地盯着山谷深處。

過了不知多久,山谷深處忽然傳來腳步聲。

那聲音,深深淺淺,像是踏過枝葉極速跑來。

秀秀與江清風對視了一眼。

“溫大夫是你嗎?”

腳步聲越來越近,馬上就要踩出那片黑暗之處。

秀秀探出頭,想看清楚。

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陣更急促的腳步聲:“快跑,那是朱厭!”

秀秀一愣,還不待反應過來,下一秒就被人牽住了手腕往另一邊的山徑跑去。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原本消失的寒意瞬間席卷而來。

他們沿着蜿蜒小徑一路跑到叢林深處,秀秀才甩開抓住她的手。

跑得太急太快,心跳如雷鳴,秀秀喘了許久,才平複心跳,擡眼道:“溫大夫,已經開陣了嗎?”

牽住她手跑的人正是溫越,此時他站在一棵枝藤底下四處張望,見确實沒有什麽東西跟上來後,這才松了口氣,看向秀秀:“開了,現在開始你的每一步都可能有危險,跟緊我。”

秀秀點了點頭,跟緊他走了兩步,忽然記起了什麽,猛得擡頭:“江少爺呢?”

溫越也止步回頭看了一眼:“可能沒跟上來。”

沒跟上來?!

秀秀頭皮一炸,要是江清風出了什麽危險,她豈不是要跟着陪葬?!

“我回去找他!”不敢耽擱,提起裙擺,秀秀便要回頭。

手腕卻驀地一緊。

“別去,有危險。”

四周的溫度又發生了變化,此刻已沒有寒風侵肌,反而變得火傘高張,從腳底騰升的燙意熱得人有些煩躁。

這裏的四季像似乎被打亂了節奏,開始不停變化。

秀秀熱得擦了一把汗,看向溫越:“那有沒有其他辦法?把他留在那萬一出了什麽事怎麽辦。”

溫越不說話,依舊站在藤蔓下,光線昏暗,将他的神色掩得晦澀難辯。

良久,他的聲音才慢吞吞傳來:“出事便出事吧。”

“什麽?”

秀秀現在才發現溫越的聲音有些怪怪的,像是嘴裏含着什麽,聽起來有些粘膩。

溫越的身影動了動,繞過地上纏綿的藤蔓,朝她走來,邊走邊道:“現在回不了頭,我們先出去想辦法回來救他。”

秀秀下意識地後退幾步,直到撞到身後的槐樹幹上,才停下腳步,強作鎮定地問道:“溫大夫,你剛剛說的朱厭是什麽呀?”

“朱厭?”溫越笑了笑,“一種類人的怪物罷了。”

他已經走到了她面前,明明身形都曝在光線下,偏是他的臉微微低垂,埋在黑暗中,怎麽也看不真切。

秀秀抓着樹皮挪了幾步。

“你在害怕我嗎?”溫越開口。

他的聲音……

秀秀頭皮發麻。這确實是溫大夫的聲音沒錯,但唇齒間黏黏糊糊,就像……就像他的嘴裏在不停地分泌口水。

“溫……溫大夫,不然我還是回去看看江少爺吧。”秀秀感覺自己腿都快軟了,扶着樹根,就想往回跑。

但怎麽跑的了,“溫越”已經站定在她面前,緩緩地擡起了頭。

這一眼,差點把秀秀吓得直接入葬。

只見昏暗中,那張擡起的臉确實有半張臉與溫越相似,但另外的半張像是被這炎熱的天氣烤化了一半,有一部分皮膚甚至已經溶解,化在了衣襟上。

秀秀一陣反胃,別過樹根,轉頭就跑。

但腳底下的藤蔓像是有生命一般,随着她的動作,一路游動,将她直直地絆倒在十步之遠。

眼看那怪物一步一步,越來越近,秀秀甚至能聽到,它的臉和口水攪和在一起,化成一團的聲音。

“我會慢慢吃了你,不要害怕。”怪物提起秀秀的後頸,強迫她正視他,“先吃你的耳朵。”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秀秀再也忍不住,蹬着腿狂叫。

各路神仙哪位都好,誰能救她誰就是她親爹!!!

眼看那怪物的血盆大口朝她張開,忽然一陣風聲掠過,秀秀身子一松,直直地摔倒在地上。

“啊!!!”耳邊是怪物撕心裂肺地尖叫聲。

秀秀擡起頭,正好看到那怪物的腳底忽然竄出一團火焰,張牙舞爪地席卷着怪物,将它慢慢吞噬。

在撕心裂肺的吼叫聲中,火勢越來越大。

有人踩過枯葉,跨過藤枝,從火光的另一頭緩緩走來。

赤紅的火舌跳躍着,将空氣焚燒地仿若一塊抖動的水簾,秀秀從那片模糊的火簾中看到了腳步的主人。

他沒有了往日淡薄的笑容,微微抿着嘴,走到她面前時,眸光泛着寒意,居高臨下地俯瞰着她。

周遭炙熱的溫度已經漸漸褪去,迷霧之森的四季切換到了春夜。

冷月如勾,少年負光而立,眉梢眼角皆是明月清輝。

秀秀張了張嘴:“阿奴。”

少年眸光微動,卻仍舊沒有什麽表情,只伸手将她從地上一把拉起。

秀秀有些錯愕:“你怎麽會來?”

謝奚奴看着她:“我不來等你被吃了,好繼承你三個碎銀的遺産嗎?”

秀秀讷讷:“你怎麽講話這麽毒?我怎麽可能只剩三個碎銀?明明是三個碎銀零二十文。”

有什麽區別嗎?

他打量着她,确定她沒有受傷後,便沒有絲毫猶豫,轉過身就走。

青春期的少年就是這麽讨人厭。

秀秀咬了咬牙,不敢停留,提着裙擺小跑着追上了他:“你突然生什麽氣?”

“沒有。”

“還沒有,你的臉色比阿施家養的蘆花雞還差。”秀秀又追了幾步,“你怎麽走那麽快。”

前方的身影忽然駐足,轉身看她,秀秀一個腳底沒剎住,直直地撞了上去。

“嘶——”秀秀吃痛地捂住鼻子。

十四歲的謝奚奴已經是少年初長成,個子比秀秀高上一個頭,這麽一撞,直直地就撞到他的胸口,硬邦邦的,痛得秀秀眼冒金星。

真是個死小孩!

謝奚奴涼涼地看着她:“為了不認識的陌生人,差點命喪于此,值得嗎?”

秀秀一愣,鬧半天別扭原來是因為擔心她嗎?

夜風拂過枝葉,“簌簌”作響。

氣溫又漸漸轉涼,秀秀心中卻一暖。

“你是擔心我,才來的嗎?”

“不是,路過。”他道。

秀秀笑眯眯道:“噫,口是心非,嫂子沒白疼你。”

“我不是與你在說笑。”看着她嬉皮笑臉的樣子,似乎完全沒有差點被怪物裹腹的後怕,他的聲音愈發漠然。

為了一個陌生人,值得嗎?

如果她在這裏出了什麽事,如果他沒有跟過來,如果……

謝奚奴閉了閉眼。

秀秀撇了撇嘴,不是的,主要是為了她自己,而為了自己,怎麽都是值得的。

秀秀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幹脆轉移話題:“你呢,你不是說只有傻子才會為了不相幹的人以身犯險嗎?”

謝奚奴聞言,并不理會,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阿奴。”秀秀追的氣喘籲籲,覺得這人怎麽跟來了大姨媽一樣,情緒多端,只得安撫道,“我跟你開玩笑的,你不是傻子,再怎麽說我們也是親人,你來救我,我其實很開心的。”

沒有回應。

秀秀拍馬屁:“我幾年前就想說了,你那個放火的功夫真的帥!叫什麽名字啊?”

依舊沒有回應。

秀秀繼續拍馬屁:“唉,你還背着我送你的殺豬刀啊,你別說,這劍看起來普通,但你背起來那檔次蹭蹭蹭……”

秀秀話音未落,前面的人又停下了腳步。

這次剎車及時,沒有撞上去,秀秀錯愕擡頭:“怎麽了?”

謝奚奴默了一瞬,錯過她,回頭走去:“走那邊。”

“……”敢情是走反了。

走出叢林回到原地時,仍舊不見溫越的身影,連江清風也不見了。

秀秀有些着急:“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謝奚奴環掃了一眼四周,沒有打鬥掙紮的痕跡,搖了搖頭:“先出去吧。”

秀秀猶豫道:“但是藥草……”

謝奚奴瞥了她一眼,視線涼薄,秀秀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反派這個氣場真的從小到大都讓人難以招架,算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先撤再說。

秀秀不認識路,緊緊跟在謝奚奴身後,找話道:“剛剛那個怪物是什麽?”

謝奚奴沒回頭:“不知道。”

我信你個鬼,秀秀忍不住翻白眼。

雖然不清楚明明躲過原有劇情,反派并沒有被推入鬼道,按理來說他也應該還沒有原書中看殺天下的能力,是個普通人才對,而他卻從九歲起就會一些術法,甚至能把黃泉海那幫人直接殺了。

這讓秀秀難免有些疑慮,但也沒有太當回事,畢竟原書從來也沒有細寫過這方面,或許反派的有些能力是與生俱來的吧,一旦接收了這個設定,秀秀也自然而然地就覺得謝奚奴應該懂的比她多。

這會兒他說不知道,秀秀卻有些不相信。

謝奚奴确實知道。

那怪物是朱厭的一種,善于模仿人類,喜食人類,手段殘劣,一般是藏匿于第三陣圈,現在卻出現在這,必然是被人破壞了結界。

不過倒也不急,迷霧之森有天然地屏障,上輩子他連毀五個陣圈,最後也被自動修複,這麽點破壞,用不了多久便能恢複。

謝奚奴走在前面,腳踩過之初,藤枝都如火灼,往後縮去,為他們讓出了一條空路。

秀秀忍不住咋舌,果然惡人更有惡人磨,連藤妖怪都怕大反派。

二人沿着空路走出了山谷,四周清晰的視野慢慢又籠上了濃雲重霧。

明明只隔了幾步遠,卻像是隔着一個世界。

走出沒多久,便看到不遠處樹根下的溫越與江清風。

見到他們沒事,秀秀馬上從謝奚奴背後鑽出來,跑了過去。

“吓死我了你們!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她跑到樹底下,才發現好像真的出了點事。

溫越還好,只是衣衫褴褛,沒受什麽傷。

江清風就不怎麽好了,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将臉上的傷口襯得愈發觸目驚心。他躺在地上,唇邊溢出了深紅色的血,看起來俨然已經毒發。

“秀姑娘,你沒事就好了。”溫越見到她,松了一口氣。

随即他将視線投到秀秀身後,踱步而來的謝奚奴上,怔愣了片刻。

秀秀蹲下身去看江清風:“發生了什麽?”

溫越回過神來,看向秀秀:“我在路上撞上了朱厭,想出去提醒你們,卻正好撞到你被帶走……”

說到這他有些抱歉,微微低了低頭:“想去追的時候卻被藤蔓擋住了路,江少爺被藤蔓擊中,毒性提前發作,我便先将他帶出來,打算給他施了針,便回去找你,你……”

他頓了頓:“你沒受傷吧?”

秀秀搖了搖頭:“不要緊,阿奴救了我。溫大夫,你采到藥了嗎?”

“沒有……”

溫越更羞愧了。

他來迷霧之森不是一次兩次了,從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按理說迷霧之森的外圈只有一些通靈性的植被和小妖,不會傷人,雖然聽人說結界有松動,但也覺得不會有什麽問題,結果,百毒草沒采到不說,還差點把秀秀害了。

秀秀看向江清風。他的臉色越來越差,正費力地睜開眼,掙紮着要起身。

“沒事……”他的聲音像是墜着秤砣,愈發吃力虛弱。

秀秀想阻止他的動作,卻反而被他握住了手腕,借力坐起身。

“萍水相逢罷了,能為我冒險,已經很感謝了。只是還有個不情之請,勞煩各位以後若有機會路經姑蘇,幫我帶封口信給家父……”他的聲音越來越輕。

秀秀心中一梗,剛要說話,系統的聲音便尖利地傳來:【警告,男主生命垂危,請宿主盡快找取解藥。】

這聲音震得秀秀頭皮發麻,忙伸手搭上江清風的肩:“先不忙活講遺言,我去幫你摘藥!”

說罷,她便要起身。

溫越一愣,忙阻止她:“秀姑娘,你只是一個凡人,況且又不認識藥,可怎麽去?我去吧。”

你去?

不是秀秀不信任他,這溫大夫在書裏連個姓名都沒有,比周秀秀還要炮灰,他去不就是為男主送人頭嗎?

但她一人也不敢去,便試探道:“那我們一起去?”

江清風劇烈咳嗽起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他身中劇毒,此般咳嗽,差點緩不過氣來,秀秀忙拍着他的背幫他順氣。

“你放心,你不會有事的。”秀秀安慰道。

溫越也道:“你放心,江少爺,我現在就幫你去取藥。”

“我也一起去。”

他們三個蹲在一起,畫面好不凄慘,像是要去刀山火海舍身送命一般。

謝奚奴在一邊冷冷地看着,直到秀秀真的要起身再回去時,他這才微微擡眸。

“我去吧。”他的聲音很輕,落在風裏卻像個定心劑。

他站在離他們三步遠的位置,解下了背上的劍。

這是秀秀送給他的,因為沒有合适的刀鞘,謝奚奴便一直用粗布纏繞着。

秀秀下意識地伸手一接,劍身穩穩地橫擲在她的手心。

秀秀擡頭看他:“你……”

“劍你拿着護身,我一個人去。”謝奚奴道。

溫越起身道:“這怎麽行,你也只是一個……”

謝奚奴并不聽他廢話,轉身便消失在濃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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