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938.10.21
十月時,天氣已完全轉涼,雖然對前線的增援不斷,日軍也傷亡慘重,但武漢仍是在一點點地陷落。看着前線發來的電報,每個士兵都不寒而栗,照這樣下去,早晚會打進武昌的!
不僅他們會死,他們的家人,也會死……!
一時之間,逃兵變多了,留下的很多士兵也都求着要回家看雙親妻子兒女一趟。程餘安做不了主,忙着請示上級,安撫士兵,還忙着振奮軍心,訓練新軍,甚至不時地要去參加一些作戰會議,這樣下來,給林衡寫信的時間,是完完全全地沒有了。
十月二十一,程餘安收到上頭命令,“十七點之時各警備隊隊長必須準時參加特大會議,違者,以軍令處置!”
這還是第一次這麽嚴肅鄭重,他洗了把臉,暗嘆一口氣,看來寫信的事還是要往後拖了。
會議地點,選在武昌城內的政府議事堂,與程餘安一同參加會議的,還有其他分隊的隊長。
政府大樓外,停着不少車,看那車型車號……程餘安眯起了眼,看來這次參會的還有不少大頭啊。
議事堂內,氣氛肅穆。參會的高級人員全都板着一張臉,眉頭緊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待程餘安和其他隊長都入座後,他們才開始正式宣讀此次會議的內容。
說是宣讀內容,其實也不過是下發命令。
“現在武漢形勢不容樂觀,我軍損失慘重,日軍随時都有可能兵臨城下!為防止武漢資源被日軍利用,委員長吸取南京保衛戰的教訓,特下令指示衆警備隊做好應對,待我軍戰敗之日,立即實施焦土政策,燒毀武漢!”
宣讀這條命令的時間不過短短一分鐘,但這六十秒裏,議事堂內卻一片寂靜,鴉雀無聲。不少隊長傻了眼,以為自己幻聽,就連程餘安,也是皺起眉頭,難以相信。
“這條命令乃軍事機密,洩露者以叛國處置!各隊長謹記嚴守秘密,做好應對。現在,你們可以離會了,剩下的議事官員與我一同讨論相關事宜。”
基本所有隊長都是迷糊着出政府大樓的,朗朗青天白日,他們卻似還在黑夜昏睡。
剛才那道命令究竟怎麽回事?焦土燒城?委員長瘋了不成?!
所有人的心裏都有相同的疑惑,但沉壓壓的心頭終于逼迫他們面臨現實。
我軍,快敗了。武漢,快失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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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沉的暮色埋進了他們的心裏,好似在心間落日。
程餘安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他當機立斷地開了車回家,開到半路時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又調轉方向,駛去了阿衡小鋪。
正在店鋪裏小睡的林衡怎麽也沒想到餘安會來,當他被搖醒發現站在面前的那人是餘安時,整個人傻笑得無法停止。“餘安,你怎麽來了?……嘿嘿,我跟自己說要夢見你,沒想到,還真的夢見你了……”
他滿足地蹭了蹭,當感覺到那實體的觸感時,腦內終于有一根正常的線接上了。“餘安,你……?!”他清醒地睜大雙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那人。
程餘安無奈地笑着,帶着寵溺,也帶着焦急。“小衡,我現在沒時間解釋。你幫我個忙,去養生堂買包砒/霜,我還得先趕回家去。”
“砒/霜?!”林衡抓住餘安的手腕,“你,你想幹什麽?”
“備用而已。”程餘安沒想瞞他,但也不想透露太多,省的他擔心。
備用?這是什麽意思?林衡看着餘安開車回家,心頭是沉甸甸的擔憂。
他關了小鋪前往養生堂,一路心不在焉。餘安從小就沒什麽仇敵,想來應該不是對付別人的。難道……是對付日軍用的?還是……還是,他想做什麽傻事?
林衡咬了咬唇,心裏翻江倒海,難以言說。到了養生堂前時,老板眼尖地發現了店前的客人,“您要買點什麽啊?”
林衡回過神來,良久才回應:“哦,沒什麽……我只是路過。”說完,他調轉方向,去了別處。
天色漸暗,才一個月,城裏的人是愈發地稀少了。夜色是墨色那般濃稠的黑,調勻不開,像是凝在一塊,僅是遠遠望着,便讓人呼吸一窒。秋風漸冷,林衡哈了口氣,想着該添衣裳了。餘安的那份也得準備好,不然到時他一人在軍裏過冬,不凍死才怪。
遠遠地,他就能看見家裏那昏黃的燈光,搖曳着暖意,像是專為離家之人點亮的。
他微微一笑,所有的焦慮擔憂都在無邊夜色中慢慢褪去,只餘平穩祥和。那昏黃燈光,照亮的不僅是一方暗隅,還有他陷入無邊苦海的心。
怕餘安等急了,他加快了腳步,推開年歲已久的門後,見到的就是餘安收拾行李的景象。
“你……”林衡傻了眼。
“回來了?買到了嗎?”程餘安起身回頭。
林衡點點頭,從口袋裏摸出一小袋白色粉末,“給,你要的砒/霜。”說完,他還是忍不住唠叨了一句,“你可別做什麽傻事啊。”
餘安輕笑,“你把餘生許了我,我怎麽舍得做傻事讓你難過。”
林衡一愣,随即輕聲嘟哝:“你知道就好……”
每一日,每一夜,他都在觀音像前祈禱,祈禱那人平安,無病無痛無憂無慮。
日夜的煎熬,心頭的焦苦,天知道他是怎麽挨過來的。
程餘安戴着林衡織的那條米黃色圍巾,“先不說了。小衡,來,跟我一起收拾。”
林衡疑惑地上前,“收拾幹什麽?”
“……”餘安直起身來,沉穩的面目上閃過一絲猶豫。
那道命令可謂是軍事機密,他是個軍人,自然該恪盡職守。可是……
“上頭下了命令,武漢很有可能失守。一旦失守,就要燒火焚城……這裏不安全,你趕緊撤離。”不管如何,小衡比軍令重要。
林衡睜大雙眼,“焚城?怎麽可能?!這兒可是都城啊!”
委員長這是想燒了自己的家門口不成!
餘安緊皺眉頭,“不管是真是假,武漢都很危險。我幫你收拾了行李,你這幾天盡快離開。”
“小鋪怎麽辦?還有,我走了……你怎麽辦?”林衡抓緊了餘安的袖子,不敢松開。
餘安輕拍他的背,“乖,小鋪顧不了了。我……你到時發封電報回來,等戰事結束,我會去找你。”
心頭彌漫着一陣又一陣的恐慌,林衡突然眼前一黑,幸得餘安摟着,才沒摔着。
“怎麽了?”餘安眼中有隐隐擔憂。
“沒事。”林衡揉揉眼,勉強笑笑。說完他才想起什麽,“你一直待到這個點,上頭不會怪你?”
餘安親他,“怪罪就怪罪吧,你最重要。”此去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每分每秒,都是指間沙粒。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環上林衡的腰,兩人耳鬓厮磨,“小衡,你有多喜歡我?”
林衡不解地看着他,“一輩子那樣的喜歡啊。”
餘安苦笑着枕在他肩上,“我的小衡還真的長大了啊……”
片刻後他起身,繼續幫忙收拾行李。林衡看着餘安,突然握住他的手,低頭輕聲說道:“剩下的我到時候可以收拾。你……今晚要不要留下來?”
明明一室燈光,愛人在懷,如此溫馨無比的情形,卻突然讓程餘安心頭一酸。
他搖搖頭,随即緊緊地抱住林衡。
“小衡,沒時間了……”
現在正是緊要關頭,他留到現在已是不易。前方,還需要他。
林衡失落地點頭,“哦……”也不敢再挽留。
夜色漸深,兩人溫存一番後,林衡掩了門,一路送餘安至城外。
“風大了,你快回去吧。”餘安心疼地看着林衡發抖的模樣,“回去記得多添一件衣裳。”
林衡笑着點頭,“知道了。今年似乎比往年冷啊……”他往掌心哈了口氣,“你的衣服,我都放在箱子裏了。到時候即使沒我提醒,你也別忘了穿。”
“好。”
餘安看着他,想着今夕明夕,心間一時難忍。“小衡,你……”
林衡覺得餘安今日似乎有些奇怪,但又想不明白。最後,他終于想起了什麽,一拍腦袋,“看我忘了!”
他湊上前“嘛”地親了餘安一口,眼裏是清澈如秋水的笑意,退散了周遭夜色。
他說,“餘安哥哥,保重。”
程餘安專注地看着他,最後也只能于嘴間吐露兩字,“保重。”
看着餘安消失在夜色裏,林衡心中漫上了難言的恐慌。但他還是把這份不安壓了下去。
餘安哥哥要打仗,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
過幾天,就離開吧。
給餘安哥哥造個新家。
然後,等着他回家。
第二日,林衡去店裏打點,打算收拾好後就把這鋪子關了。恰是正午時分,卻有人在店外叫他,“小衡!”
聲音好像是餘安!林衡驚喜地回過頭,看見的卻是陳青山。雖然心頭隐隐失落,但他還是笑得眉眼彎彎。
“青山!”他迎上去,緊緊地抱了抱舊日好友。
陳青山濃眉大眼的,特別是那聲音,與餘安有七八分相像。聽音辨錯人的次數,林衡這小半生都數不過來。
“你今天又要買什麽?最好多買點啊,我這店可要關了。”他拉着陳青山走進店裏頭。
“關了?”陳青山一臉詫異。
林衡點頭,“餘安說武昌不安全,讓我早些離開。”
“這倒也是,我和我娘也打算這兩天離開呢。”說完,他揉了揉林衡的頭發。
林衡一笑,“這好!到時候我們不如結伴吧,沒準下半輩子還可以像小時那樣做同院的鄰居。”
他和餘安,青山,還有其他小夥伴,都是打小的交情。小時同住一個院裏,幾個人一同玩鬧,自然感情深厚。
記得自小餘安就是沉穩之相,雖與他們處在一塊,但甚少一同游戲。而他,用青山的話來說,就是“幾個人中最傻最天真,最愛笑也最愛哭”的糊塗鬼。當初被小夥伴奉為老大的餘安,為了林衡這個小跟班,是操碎了一顆少男心。
替他找走丢的阿貓阿狗啊,替他買糖葫蘆買糖人啊,替他打隔壁的小惡霸啊,凡此種種,數也數不過來。
兩人自小就是孽緣,半生糾葛,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青山随手挑了幾樣日用品付了錢,見林衡揉了揉眼,言語裏是藏不住地心疼,“你是不是又為了省錢亮小燈了?”
林衡面上薄紅,“軍裏苦,我當然要省錢給餘安買好東西嘛……”
“這樣對眼睛不好,下次別在小燈下算賬了。你要錢,我給你也可以啊。”青山不忍責怪,只能輕嘆。
“不行,你也要養老娘呢,我怎麽能收兄弟的錢!”林衡使勁搖頭。
陳青山見此,也不好再說什麽,再三叮囑了一二,約定了日期,最後只得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打滾求評>3<
千萬別嫌棄短篇!
見一知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