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狐貍精
聽着外面秦姨娘得理不饒人的吵鬧聲,嬌娘開門出來,迎頭看去,便見秦姨娘穿了一件銀粉色滿繡蝴蝶的高腰長裙,外面配了一件大團花的淺綠對襟襦袍,梳着高髻,簪着金釵,畫着濃妝,搖曳着一對東珠流蘇墜子,這副打扮端的是富貴流油,只可惜她的臉型略小,人中偏短,模樣秀麗不大适合這樣富态的打扮,把她的美貌倒是折下去八分。
她在打量人家,人家也在打量她。便見她只穿了一條薄紗粉長裙,烏發垂肩,神态慵懶,發上耳上一件貴重的飾物也無,通身給她的感覺便是白白淨淨,一點寒酸氣在她身上也找不到。
秦姨娘冷哼一聲,打扮倒是沒錯,只可惜長的錯了,朱唇貝齒黛眉,不用傅粉施妝便有三分顏色,身子松軟,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妖嬈的氣質。
尤其是那對呼之欲出的乳兒,這分明便是只狐貍精!
情敵見面份外眼紅,這說的大概便是此時的境況。
兩個女人話還沒說,這空氣裏傳遞出來的張力便讓旁邊伺候的丫頭們緊張的低下了頭。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呦,妹妹昨夜過的不錯呢,倒是替柳妹妹減輕了負擔。”
“姐姐文采斐然,只可惜我聽不懂這話,究竟誰是楊貴妃,誰又是唐明皇。失禮了,妹妹昨夜實在累壞了這才一睡不願起,姐姐不嫌棄,先去花廳坐坐,我洗漱穿戴之後便去陪着姐姐說話。姜媽媽,上茶上點心仔細伺候着。”說完,門一關她便打着哈欠退了回來。
把個碰了一鼻子灰還找不着理由反駁的秦姨娘氣個倒仰,站在門外便說起風涼話,“妹妹竟還知道累啊,姐姐還以為妹妹這副身板是鐵打的。”
嬌娘揉了揉臉讓自己清醒一些,走到屏風後用楊柳枝沾着竹鹽擦牙,當第三次被枝條戳傷了牙龈時她握爪發誓,待秦姨娘一走她便去拔毛,定要弄出牙刷來。
吐了口裏的鹽水,漱口,溫水洗臉,擦幹,慢悠悠坐到妝鏡臺前,移開布巾,在鏡子裏看自己的臉,露齒而笑,“美豔的小臉,嫩的小青菜似得年紀,又給配備了一個容貌身材俱佳的男人,精美的首飾堆滿首飾盒,秀美的衣裳全是非綢即绫,還有人服侍,這小日子不要太好哦。”
西市楊柳巷豆腐坊,吱嘎吱嘎的聲音從早到晚響個不停,坊裏,一個面容黑黃,穿着粗布衣的短小男人正在推磨磨豆腐,吱嘎聲便是發自這裏,西邊窗下,一個将頭發梳理的整整齊齊,打扮的幹淨利落的婦人正蹲在地上撿黃豆,而在東邊炕上,一個面容白淨的少年正在奮筆疾書,他聚精會神,下筆神速,一氣呵成。
長吐一口濁氣之後,少年從炕上下來,在地上蹦跶了一下,伸腰踢腿。
磨豆腐的老男人看見了,耷拉的眼皮擡了擡,嘿笑,意味含惡,“無暇啊,那五十貫錢準備的如何了?還差幾吊啊。”
正在撿黃豆的婦人一聽,看了那老男一眼,又看了少年一眼,無聲的嘆口氣,低頭默不作聲,端起簸箕到門外揚塵土去了。
少年垂頭,抿唇倔強,“爹,聖人雲,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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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別跟我扯那些有的沒的,你爹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人,是小人行了吧,就你是君子,讀了兩年書還敢教訓起你老子來了,我告訴你,往後你就是成了宰相我也是你爹。你個沒良心的,還不都是為了你。你姐遲早也是要嫁人的,嫁誰不是嫁,爹還不是為了她好嗎。”
少年盯着老男人一動不動,目光澄澈明淨,直把老男人看的面紅耳赤,大發脾氣,一巴掌拍在木杆上,便聽“咔嚓”一聲,推磨用的木杆斷了,可把老男人氣壞了,脫了鞋,噌噌跑過來,一把将少年按倒在地就吧唧吧唧扇他屁股。
婦人聽見動靜,端着簸箕進來,一見這境況哎呦一聲就哭起來,趕忙爬到少年身上代替她挨打,口裏喊道:“當家的,你要打打我,無暇是我的命啊。”
“娘,娘,你起來,他要打就讓他打,我皮厚挨幾下不礙事,您病了才好,身子弱,撐不住。”
老男人對自己的兒子還留幾分情,對上自己的婆娘可就一點情分也不留,那力道是十成十,直把婦人打的哭爹嬌娘,“都是你個瞎驢慣的他,看我不打死你。”
“行了!”少年怒吼一聲,震懾的老男人也停了手,冷哼一聲,把斷了的木杆扔在少年身上,“去街頭把鐵柱找來,讓他給咱用鐵皮鑲上,還能用。”說完就扛着大煙袋子坐到門檻上呼哧呼哧抽去了。
“快去,別再惹你爹生氣了。”婦人從地上爬起來,給少年拍拍褲子上的灰塵。
“嗯。”少年沉默下去,低着頭便走出了家門。
婦人也不幹活了,就坐在東邊炕上淌眼抹淚。
“你哭什麽,我還沒死呢。”老男人瞪她一眼。
“我想我閨女。”
“想個屁。別貓哭耗子了。那大爺給銀子的時候,也不知是誰藏的快。”
“那、那我不是為了咱們家無暇嗎。”
“我難道是我了我自己!”老男人又粗喝一聲。
婦人不說話了,又坐在炕上哭,過了好半響才道:“她在家時,我嫌她招蜂引蝶,見天打罵,她不在家了,我這心裏疼的慌。”
“那本就不是咱們家的人,擱在家裏招禍。算她運道好,被那公子看中買了去,若是再沒人來,我心裏就另有打算了。”
婦人又不說話了,抹了抹眼淚下地又開始撿豆子,“可不是,她在家一天咱家一天不得安寧,我這心裏也怕的慌。”
“別說了,等會兒他來又生氣。”
楊柳巷在長安城西市偏僻處,裏面住的多是平民、工匠,手裏沒錢沒權沒關系,長年累月就靠自己的一雙手掙錢吃飯,日子過的緊巴巴的,可人只要不懶就餓不死,靠着大集市,這條巷子也算是“人才濟濟”,裏面有打鐵的,有木匠,有賣豆腐的,還有賣竹編笸籮的,漸漸有了人流,也慢慢有了繁盛的跡象。
不過只有一條,這是個私市,但凡看見尋街的衛士,家家戶戶都閉門謝客,生意做的戰戰兢兢。
鐵匠鋪離着豆腐坊不遠,走幾步路就能聽見鐵柱捶打鐵塊的聲音。
那是個木頭搭建起來的簡陋棚子,上面有柴草覆蓋着遮風擋雨,棚子下面是個火爐子,地上雜七雜八散落着鐵皮鐵快等,一個肌肉噴張的壯漢正手起錘落,滿臉淌汗的鍛造一柄長劍。
玉無瑕搓搓手,在離茅草棚幾步遠處便踯躅不前。
打鐵漢聽着吱嘎吱嘎的踩雪聲,知是有人來,擡頭一看見是他,又垂下頭,不冷不熱道:“有事?”
“……有,我爹讓我來叫你家去,推磨的木杆斷了,請你幫着接上。”
“等着。”鐵柱用大鉗子捏着燒的通紅的劍柄插入水中,“嘶嘶”幾聲,水面上便冒了煙。
往水盆裏一扔,鐵柱解下黑乎乎的圍裙,在地上撿了幾樣東西便大踏步往無暇這裏來。
“走吧。”
“哦。”無暇垂着頭,跟在他身後慢慢在雪裏走。
“鐵柱哥,我不考秀才了。”過了一會兒,無暇道。
鐵柱驀地停住腳,回身,一把攥住無暇的前襟将他勒住提了起來,“你再說一遍。”
“我、我不想考了,我想把我姐贖回來。”
鐵柱冷笑,“憑你?”
“對,就憑我。”玉無瑕掙開鐵柱,急忙忙往自己懷裏掏東西,一會兒摸出幾塊小碎銀子,“你看,我已經賺了好幾兩了。”
鐵柱磨了磨牙,忍着揍死這臭小子的沖動,壓低聲音道:“你姐跟着人家走,一去不回,你知道去哪裏找她?嗯?”
“我總會找到的。”玉無瑕堅定的道。
“狗鼠輩,我瞧不起你。以後別叫我哥,我沒你這樣的弟弟。”鐵柱推開他,擡腳往前走。
正待此時,巷子裏頭走出個中年男人,他穿着灰毛皮裘,面容和藹,好像在找人的模樣,看見鐵柱兩人便上前來搭話。
“這位小兄弟,且慢走,我想請問這巷子裏有雜工沒有。”
“你是?”鐵柱問。
“哦,我是個大管家,住在東市,聽主家的差遣來西市招短工。”
“是做什麽的,一日給幾個錢。”玉無瑕趕緊問。
“那給的就多了,一日給一兩銀子。是這樣的,小兄弟我請你們去街頭的小酒館裏吃酒,咱們邊吃邊說如何。”
“你回去好好讀書便是對得起她,我待會兒再去給玉叔修磨杆。這位,咱們那裏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