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畫舫上沒有床,也沒有被子,蕭程就躺在地上,血浸透了粉色的對襟軟衫,妘錦曲膝坐在一旁,呆呆地望着他,也不知他的手下怎麽樣了,會順着河流來尋他們嗎?現下雖然是止住了血,可是也沒有吃的藥,也沒有敷的藥,萬一傷口發炎,救治不及時,那該怎麽辦?他能堅持住嗎?
此時不知是什麽時辰了,河邊出了這麽大的事,家人聽到動靜,是不是會很擔心她,是不是已經派人出來尋他們了。
妘錦探下身子,用耳朵貼近他的鼻翼,一遍一遍地聽着他微弱的呼吸,然後又重新坐回去,如此重複着這樣的動作,才會安心一些。
用袖子輕輕地擦拭他額角的冷汗,然後将他緊蹙的眉頭輕輕地推開,觸及他冰冷的體溫,她的心就逐漸往下沉。
得想想法子讓他暖一些,她握住他冰冷的手,揉搓了幾下,放在手心呼着熱氣,再拿起另一只手重複方才的動作,然後從頭到腳給他揉搓着,許久妘錦才停下手中的動作,雖然知道這樣作用不大,但做了總比沒做的好。
随後她在他的另一側躺了下來,雖然她身上也很涼,不過她還是盡量貼緊他的身側,躺下來方才覺得很累,望着不遠處的那幾盞燈,眼睛開始閃爍。
不知又過了多久,妘錦恍恍惚惚睜開了眼,好久才回過神來,朝他望去,只見他額頭布滿細汗,摸向他的額頭,居然滾燙一片。
她把裙擺用力撕下來一小截,走到船的另一頭,将撕下來的那塊長條軟紗放入水中浸濕,拿起來稍微擰幹它,把它疊成一個豆腐塊,放到了他的額上。
然後又朝船艙內的那張桌子走去,上面有一個白色茶壺,還有幾個茶杯,她掀開茶壺蓋,裏面只剩下一點點的水,拿起茶壺把裏面的水全倒出來,也還不夠大半杯的。
妘錦在他身側蹲下,掰開他的唇,用杯子湊近他的唇瓣,将杯中的水往裏倒了一點兒。
水卻一半順着喉嚨流了進去,一半順着唇角流了出來,妘錦淺嘆一聲,這一點兒水對于發高燒的他來說很珍貴,就只有這麽一點,但她又實在不會這伺候人的活計。
她握緊手中的茶杯,心中下定決心,将杯中的水呷了一口,然後對着他的唇印了上去,再用舌頭撬開他的倆片唇瓣,将他的舌頭抵住,水自她口中慢慢流入他的喉間。
如此兩三回,妘錦最後将茶杯裏剩下的水全部喝入口中,然後再次撬開他的倆片唇瓣,水緩緩流入。
蕭程全身滾燙,意識模糊中,喉間卻湧入一股甘甜,讓他滾燙的胸口間頓時舒服了不少,當那冰涼之物又緩緩流入喉間時,他下意識用舌頭抵住,不自覺吸吮起來。
妘錦卻愣在了那裏,一時間望了作何反應,直到舌頭傳來一絲麻意,她才反應過來,忙坐直了身子,手摸了摸舌尖,那地方又麻又燙。
不久,妘錦就聽到河面上傳來了動靜,她借着月光朝外看去,只見一艘船正往他們這邊靠近,妘錦不知道是敵是友,心又緊繃着提到了嗓子眼,她從外面的甲板之上拿來一把劍,緊緊握在手心。
眼瞧着船上的人紛紛跳上了他們這艘船,她将蕭程護在身後,把手中的劍指向來人,卻在看到來人時,手中的劍掉落下去。
左邊是那個叫一拓的男子,因他臉上有一道淺淺的傷疤,妘錦記憶尤深,右邊是她哥,她眨了眨眼,忽然就哭了出來。
妘銘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沒事了,沒事了。”
西平侯府月梅苑,妘錦裹着厚厚的被褥,躺坐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着,她此時很擔心他的傷勢,不知他怎麽樣了。
竹青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濃郁藥湯走了進來,她把碗連同托盤放在床邊的矮櫃上,摸了摸妘錦的頭,有些擔憂道:“小姐,你發熱了,趕緊把藥喝了吧!”
妘錦探向額頭,确實滾燙一片,想必是在船上受了涼,她拿起藥碗,一口将裏面的藥汁喝了下去,竹青馬上遞過來一顆糖,妘錦含在嘴裏,吩咐着:“竹青,你派人去一趟太子府,看太子傷勢如何了。”
竹青點點頭:“小姐,你不要太擔心,太子吉人自有天相,定會沒事的。”
妘錦嗯了一聲,眯了眯眼,昨日的勞累加上這藥效,很快她便沉沉睡了過去。
倆日後,太子府,一拓揪起一個太醫的衣領,厲聲道:“說,太子為何到今日還不醒來。”
太醫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看着眼前兇神惡煞的一拓,還有他臉上那道猙獰的疤,他哆哆嗦嗦道:“想是那高燒未退,傷口還有炎症之故。”
“那你還不給太子退燒。”一拓又擰了擰太醫的領子。
太醫惶恐道:“老夫該開的藥,能用的藥都用了。”
一拓緊蹙起眉頭:“那你就不能想想其他法子嗎?”
太醫定了定神,小聲道:“我知道大人心裏急,不過太子受這麽嚴重的傷,不是一日便能好的,如今傷口又發了炎,得用藥慢慢把炎症去除,到時候炎症好了,太子自然會退燒,退燒了自然也會醒過來。”
妘錦這倆日也是一直反反複複發着燒,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竹青時時刻刻的給她加被子,或擦拭着身子。而妘錦每次迷迷糊糊醒來,說不了幾句話,又迷迷糊糊燒了過去。
直到第四日早晨,妘錦終于清醒過來,她從床上坐了起來,只覺得頭一陣發暈。
竹青聽到響動,連忙走了進來,看到坐起來的妘錦,道:“小姐,你昏迷四天了。”
妘錦無力的靠在床頭,問:“太子那邊怎麽樣了。”
竹青垂下了頭,低低道:“老夫人說,小姐要是醒來了,便安心把病養好再說。”
妘錦朝竹青斜睨過去。
竹青期期艾艾道:“府上每日都派人去太子府打探消息了,但太子好像一直高燒不退。”
妘錦蒼白着一張臉,便要起身:“竹青,你幫我更衣,我去太子府瞧瞧。”
“不可,小姐,你想一下,你這未受傷,都昏迷了四日,何況太子是受了傷的,在奴婢看來,昏睡幾日也屬正常的,且小姐還未出閣,就這樣跑到太子府去,不太好吧!老夫人和夫人也是不準的。”
妘錦沉默着又躺了下去,竹青又道:“小姐,本來京城裏出了這檔子事都誠惶誠恐,但這幾日皆是在議論一個人。”
妘錦沒有興趣知道,只是随口嗯了一聲。
竹青道:“楊公子的事穿幫了,因當日楊公子那詩一出來,聽說就有很多大戶人家打聽他,得知是一寒門子弟,還有人想招楊公子入府做上門女婿。現下好了,他表妹帶着孩子在京城到處散播謠言,說她是楊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子,讓那些還在打着楊公子主意的人通通都傻了眼。”
妘錦淡淡瞥了過去,竹青接着道:“然後京城裏就謠傳,說這進士愛出風頭,惹得觀賞臺的閨閣女子春心蕩漾,還說這進士想攀附權貴,抛妻棄子。”
竹青說罷,細細盯着妘錦的臉色,妘錦卻一聲不吭,好似在聽着什麽無關緊要的話一般。
妘錦此時發覺,她真的放下了,對這個人連一絲恨意都沒了,而她的腦中卻清晰的映着另一張臉,那張臉是蒼白的,有時會對她淡淡一笑,有時會冷着一張臉。
妘錦心中一動,便道:“竹青,你幫我把針線籃子拿來。”他曾讓她繡一身衣裳,但她卻把這件事一直擱下來了。
竹青卻一臉顧忌的看着她,道:“小姐,你要針線幹嘛?”上次妘錦自戕的畫面已深深烙印在竹青的腦中,此時妘錦忽然要這針線籃子,竹青下意識就緊繃起來。
妘錦笑笑:“你傻不傻,我要針線,是因為上次答應太子,要給他做一件衣裳。”
竹青這才松了一口氣,道:“可現在小姐你身體還沒好,等你好了再繡成嗎?”
“不成。”妘錦搖搖頭道。
竹青嘆了一口氣:“那小姐先吃點東西再繡。”說罷不等妘錦開口,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