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沉在深淵中的人?, 總有一天,會看?到光。
林墨跟着父親,來到了市醫院的精神?科。
有人?專門來接見了他們一家三口, 林墨并?不覺得奇怪, 只是還是在見到那個見她的親戚醫生那一刻, 還是有些?羞恥,
精神?科啊……
也不知?道該叫幾?姑的女子跟父親握了握手, 說了好些?話, 女人?回?頭看?了眼林墨,笑得挺和善,
“行吧,也不知?道哥你是怎麽請得動首都第六人?民醫院的專家來坐診。”
林柏苦笑了一聲。
姑姑帶着林柏去挂號,這?次的挂號相當麻煩, 用的時間也很長,林墨和劉彩兩個人?坐在姑姑所在科室的辦公?室裏, 一人?坐在長椅的一邊,
距離了好幾?個人?的間距。
林墨看?到有小娃娃被年輕的媽媽抱着, 來到打針的地方, 護士給生了病的孩子紮針,小孩疼的哇哇大哭, 那母親便?把小孩抱在懷裏,心?疼的拍着孩子的背,
“不疼不疼,寶寶乖,不疼不疼。”
得有多少年, 或許很多年前,自己也曾經被母親這?麽抱着, 輕聲安撫。
可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林墨什麽都不知?道,她想着可能?今天在醫生的檢查下,按部就班診斷出她并?沒有什麽問題,然後開了證明,當作證據交給學校,
過不了兩三天,她就又要背着書包,
回?學校,
還有一年,就要高考了。
有什麽東西正在堵住林墨的心?,就算都已經知?道了結果,在深夜裏咬着被子告訴自己人?總得活下去,
得活着,得活着啊……
心?髒,還是會不受控制地鑽疼。
林柏拿着交了費的單子回?來,看?不出什麽表情?,站在劉彩面前低頭跟她說了幾?句話,母親抿着嘴,林墨猜她應該是在怨恨自己。
“墨墨,”林柏轉過頭,對着林墨一揮手,手裏的單子嘩啦嘩啦響,
“走了。”
林墨站起身,跟在父母身後。
前方是醫院裏冰涼的長廊,滿世界的白色,還有灰色的倒影,陽光就像是遺忘了這?面白色的土地,都吝啬的連一根帶有溫度的光都不願意分過來。
這?種地方,承載了太多人?的絕望。
精神?科在門診部大樓的後方,是一個很高很高的八邊形大樓。林墨記得這?個大樓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建立,很多年前他們還沒搬家時家裏還沒買車時奶奶病重的那一年,林柏每天都會騎着摩托車将?林墨從幼兒園接到醫院裏,
小小的林墨趴在奶奶病床邊看?童話書,父親和母親在門外說話。
能?聽到劉彩很鄙夷的争吵。
到最後奶奶的命也沒留住,林墨對奶奶的回?憶少之又少,更多的形容都是後來每次在家裏提起奶奶在世,劉彩一頓冷嘲熱諷。
林墨跟在父親的身後,穿過一條又一條的白白的樓梯,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想起了奶奶,想着想着又想到了爺爺,
在他們家還沒有撕破臉前,更早是初三還是高一的時候,林柏有一天回?鄉下爺爺家,
回?來時,帶着一大堆綠油油的菜。
林墨坐在飯桌上寫作業,林柏坐在她對面給她看?着答案,低頭擺弄着手機,
突然就說了一句,
“墨墨,”
“爺爺今天問起來,”
“‘墨墨怎麽不跟着回?來啊……爺爺真的很想墨墨了,好久沒見墨墨了……’”
有那麽一瞬間,林墨是真的恨劉彩。
到了精神?科的那層樓。
有不少病人?在這?裏進進出出,林墨看?到其中很多都是和她年紀差不多大的高中生,還有正在考研的大學生,
原來有這?麽多人?,都生病了。
并?沒有走正常程序,去到精神?科正區門口前挂着的那幾?個“今日?出診專家”的號下看?病。
姑姑跟前臺的小護士低頭說了幾?句,小護士聽到了一個名字,瞬間眉眼彎彎,打了個電話“哦哦哦好的主任”說完,
對姑姑往診室長廊盡頭一指,
“最裏面的那個辦公?室!”
“安教授早就過來啦!”
林墨又看?了一眼那牌子上的“今日?出診專家”,
一頭霧水,
并?沒有……姓“安”的這?個專家名字鴨?
莊重的診室大門被推開,
在得到允許後,林墨随着父母,進入到診室中。
踏進房間那一瞬間,
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餘教授。
“小林同學今年幾?歲了?”
安醫生和藹地低頭問林墨。
林墨坐在空曠的靜音室圓茶幾?旁邊,手裏捧着一杯水,
桌面上放着一個白色的花瓶,裏面插了幾?束顏色溫柔的假花。
永遠不會凋零。
林墨:“18歲。”
醫生:“真是個美?好的年紀。”
醫生:“沒有談一場美?好的戀愛嗎?”
林墨:“……”
她不知?道這?個心?理醫生,為什麽突然問她這?麽不着邊的問題。
似乎……跟想象中的心?理醫生,不太一樣。
她不是就是來開一張精神?狀态沒問題的證明嗎?怎麽卻弄得和真的在進行心?理治療似的?
醫生溫柔笑了一下,雙腿交疊,手裏也沒拿什麽記錄的表,只是十?指交叉扣在膝蓋上,
透過眼睛玻璃片,注視着林墨。
這?讓林墨……有種莫名的心?安,
劉彩和林柏暫時不在這?個靜音室,
有些?從來不願意跟外人?說出口的話,
悄悄流動到了嘴邊。
醫生:“老餘跟我說,他兒子談了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真的很優秀,他們夫妻二人?也特別喜歡,”
“但是兒子太不争氣啦,都半年多了,連人?家的手都沒牽過。”
林墨:“……”
這?不就是在胡說八道麽!
林墨笑了一下,讓原本有些?僵硬的氛圍瞬間軟化了不少。
“可能?……人?家早就牽過了。”
作文大賽冬令營時,段琛可是牽了她的手一路呢!
醫生摸了摸下巴,
“那就是老餘頭家的臭小子不肯告訴家長,自己早就把白菜給拱了!”
林墨:“……”
醫生:“老餘說,他兒子真的很擔心?你。”
林墨:“欸?”
醫生:“他說,你的家庭運轉出了問題,想要我來幫幫忙,打開一下你們一家人?的心?結。”
林墨愣住了,
沒想到會這?麽直接,
心?理醫生……不都是該暗示病人?什麽的,用話語勾引出病人?的情?緒,讓他們爆發說出痛苦,然後找到病症所在嗎?
醫生:“可能?我的話比較直接了,但聽完老餘跟我說他所看?到的,我想,比起小林同學你的問題,或許你父母的問題要更加嚴重。”
“所以我想先來讓小林同學你來說一下,這?些?年你所看?到的你父母的模樣。”
“我們一起看?看?,能?不能?找得到他們二人?情?況的根結。”
林墨跟心?理醫生聊了很多。
起先她還有些?放不開,都是醫生問什麽方面,她才答什麽方面。
到了後來,話匣子越打越開,
林墨回?憶着小時候這?些?年來,父母對她的那些?事情?,醫生聽着,沒有指責她哪裏做錯了,和她說,
“啊,那的确是有些?過了……”
“這?件事,你父母處理的不太正常,并?不是你的錯啊……”
“為什麽會這?麽對你說?這?很打擊人?的……”
從沒得到過的肯定?,
一直以來都以為是自己的過錯。
林墨幾?乎是将?所有所有的情?緒,從頭到尾,從小時候因為三舅家的表妹跟她吵架而被母親不分青紅皂白臭罵了一頓然後又被林柏給打了一頓,到文理分科的那個暑假,她咬着牙要讀文,卻讓劉彩摔了卧室門林柏暴怒,将?她扔出家門讓她好好反省。
全都給說了。
這?些?年來,她都以為,是自己錯的。
都不知?道,其實這?些?事,也有可能?是父母出的問題。
“那你媽媽,下面還有兩個弟弟?”醫生問。
林墨點點頭,“是的,我還有個三舅和小舅。”
醫生:“你姥爺早就去世了?”
林墨:“嗯,反正我沒見過,我媽媽也沒提起過。”
醫生:“你不喜歡你姥姥家的人?。”
林墨:“我怎麽可能?喜歡,小時候姥姥家的人?就瞧不起我,覺得我性格孤僻偏執,他們更喜歡我三舅家的妹妹,我媽媽也是什麽事都向着我那個表妹,只要我倆一起哭,我媽一定?會說是我的不對。”
醫生:“然後你爸爸就會附和你媽媽,跟着訓你?”
林墨低下頭,“嗯”了一聲。
醫生:“爸爸很怕媽媽嗎?”
林墨:“我……不知?道。”
“但是好像每次我跟我媽吵架,然後我爸他無論對錯,就一定?會向着我媽媽。”
“從來……都沒有例外,我一直覺得我爸很好很好,家裏做飯洗碗拖地洗衣服早上叫我起床送我上學,一切別人?家媽媽做的事情?,在我們家裏統統都是我爸爸做,就連我來例假,後來都是我爸去給我買衛生巾,因為我媽媽懶得出去。”
“可是,那麽好的爸爸,為什麽一碰上我媽發火,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認識了都……”
心?理醫生讓助理将?隔音室外面的兩位大人?叫進來。
他果然說到做到,什麽建議指點都沒有跟林墨提,也沒評價事情?的對錯,就是來詢問林墨身上曾經發生事情?的過程。
林墨見小助理将?爸爸媽媽指引着進入靜音室的門,從一起上起身,雙手攥着壓在褲子兩側,
回?頭看?看?醫生,用眼神?問他自己是不是該出去了?
醫生讓林墨先坐在這?兒。
林柏和劉彩入座,坐在圓茶幾?相隔很遠的兩把白色的藤椅裏,跟林墨面對面,因為比較遠,林墨也就擡着頭,看?着自己的父母。
醫生給夫妻兩人?倒了水,
将?林墨所說的,以及一些?醫生的引導語,
不緊不慢,掰開了說給他們二人?聽。
父母進來前,醫生特地問過林墨,剛剛那些?話,都可以跟爸爸媽媽說嗎?
林墨點點頭,“我之所以都跟你說了,打心?底就是希望你可以分析過後,能?幫助我将?我的想法都告訴我父母。”
“我爸爸媽媽,好像雖然不太願意傾聽我的心?聲,但是對外人?的建議有時候還是聽的。特別是我的老師還有醫院裏給我開藥的醫生。”
後面那句話看?似是玩笑,
但這?确也是事實。
醫生說的很緩慢,很溫柔。
說的過程中,林墨在看?到林柏的手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了一下那個瞬間,
她趕忙低下去了頭。
不想看?。
她已經不想看?到每一次爸爸很難過的模樣,
要是真的想讓她恨,那就恨個痛快,今天的這?場心?理咨詢,若是真的是為了對付學校而來,
那這?個醫生也就太會演戲了,甚至還讓餘教授來作陪。
就不要,再給她任何溫柔,後路都給斷了。
劉彩果然聽到一半直接聽不下去,聲音尖銳,拍了桌子從椅子上站起身,朝着林墨吼,
“這?都是你說的?!”
“林媽媽!”醫生阻止。
可能?是有人?在旁邊幫助她,哪怕是回?家後會遭到從未遭遇過的暴打,林墨卻突然覺得,自己該說出來,
已經有醫生幫着說一遍了,那麽這?些?心?裏話,就該由她自己,說出第二遍。
她該讓她的父母知?道,這?些?年,她都是怎麽想的!
“對!是我說的!”
林墨擡起頭義無反顧盯着母親的眼睛,
聲音不大,但是整個房間都能?聽得很清晰,
一字一句,道,
“難道我說錯了嗎?”
“林墨——!”
林墨扭過頭去,把話鋒先劈向自己的父親,
因為她看?到,向來什麽事都不分青紅皂白就幫助妻子訓女兒的林柏,意外在醫生的敘述後,沒有開口。
“爸爸,我說的有錯嗎?!”
“難道這?些?年,你不是什麽事都聽我媽的?”
“小時候,只要我跟我媽一吵架,你總會打我。你還記不記得初一那年暑假,因為什麽事情?我跟我打鬧,她削了一個蘋果,我說太酸了,在她面前搖晃着不想吃。”
“那一次我真的是在跟她打鬧,想着等會兒就吃了,搖晃兩下跟媽媽說說話。我媽本來跟我聊的好好的,不知?怎麽在我說出第三次‘不想吃蘋果’後,突然變了臉,”
“抓起那蘋果,朝着小客廳狠狠地砸了過去,說‘不吃就不吃’。”
“我真的直接吓傻了,實在是太突然。那個蘋果也不知?道以什麽奇怪的姿勢飛了出去,就一下子旋轉一百八十?度,沖進了你正在辦公?的書房。”
“那天你因為這?個蘋果的緣由,直接把我給打了一頓,就因為我惹媽媽生氣。我真的不知?道啊想着原來說蘋果酸不想吃也會讓家裏暴跳如雷。”
“後來我才知?道,你當時是以為那個蘋果,是我扔的。”
“你也跟我道過歉,也說當時爸爸不應該那麽沖動。可是爸爸啊,為什麽那個時候,你不聽我說一說,你都不來問問我究竟發生了什麽,只因為我媽生氣了,你就把全部的錯誤推到我的頭上,指責我的不對!”
“為什麽——總是我!!!”
“爸爸!你告訴我!你老婆是你的老婆,那我呢!我就不是你閨女了嗎!為什麽你總是向着媽媽!媽媽一生氣,什麽都是我錯了!小時候三舅家的表妹來咱家玩,只要她一哭,我就得挨打,她想要什麽東西,我媽同意了你就去将?它們給表妹!對我小姑家和我關系好的妹妹就沒有那麽偏愛!都是因為三舅家的妹妹是媽媽這?邊的孩子!你永遠都是說媽媽對,永遠都是我的錯!我到底哪裏錯了!為什麽你總要來打我!!!”
平靜的聲音随着情?緒越來越激動,最後幾?句話林墨幾?乎都是吼出來的。
林柏的瞳孔驟然縮緊!
劉彩要沖上前來,有什麽話想要破口大罵。
醫生見事态要失控,站起身想要開口勸導。
坐在椅子上的林柏,卻突然伸出手,
拉住了要暴跳如雷的妻子。
林柏眼眶紅了,
他看?向對面幾?乎要不認識的女兒,
這?麽多年了,
他還是頭一次,見自己軟成團子的姑娘,
怒發沖冠,
對着他,吼着說——
“為什麽,你總是在傷害我!”
那是……他的女孩啊!
林柏盯着林墨,看?了好一會兒,
壓着劉彩的胳膊,
半晌,他仰起頭,
輕輕閉上雙眼,
重重嘆出一口氣,
“墨墨,你知?道為什麽嗎……”
“爸爸怎麽可能?不愛你,你是爸爸的女兒啊。”
“那你這?些?年,為什麽要這?麽對我!”林墨指着劉彩,赤紅了眼,“只要我媽一生氣,你就把我往死?裏打!”
“……墨墨,你還記得你奶奶嗎?”林柏突然開口道,“你可能?不記得了,那個時候你太小了。”
“你奶奶當時得的是癌症,膽囊癌,查出來的時候,爸爸正在上海開會。我接到電話前,你姑姑跟我說可能?就是膽結石,沒什麽事兒,我也以為沒什麽事兒,在上海開着會還想給你去買你纏着我想要了好久的天文望遠鏡。”
“我去買望遠鏡那天,你姑姑突然給我打電話,讓我趕緊回?來!說‘咱媽的問題不小好像要動大手術!’,我一聽,急了,動手術那真的挺大的。于是連夜買了票,會也不開了,直接回?到了A市。”
“到了醫院,才知?道,你奶奶得的,是癌症。”
“那可是我媽啊,你奶奶那時候才68歲,她應該還有很多年可以活的!”
“醫院說,要動手術,要治療,要好多錢。”
“可你也能?想着,在零幾?年,我和你媽每個月的工資也就兩三千出頭。好幾?十?萬,怎麽能?一下子就拿得出。偏偏你姑姑你大爺那邊都在鄉下,幾?家子湊一起,也只能?湊出來七八千。”
“數目遠遠不夠,咱家的确也有七八萬的存款,”
“可這?都是你媽媽和我共同存下來的,還有些?是你姥爺臨去世前,留給你媽媽的。”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跟你媽媽開口,那些?錢,你媽媽本來打算留着給你将?來出國用,一口一口省下來的。你媽媽在得知?你奶奶的病後,卻二話不說——”
“将?存折直接交給我的手上,”
“讓我全取出來,給你奶奶救命。”
“……”
“在那個年代,七八萬啊……你大姑二姑大爺小姑幾?家子也才湊出來七八千。墨墨,雖然你奶奶最後也沒救過來,但是,這?份恩情?,你媽媽這?個舉動……爸爸一輩子都是欠你媽媽的。”
林柏說着,頭一次,當着林墨的面,
哭了。
劉彩也不再暴跳如雷,這?些?事情?仿佛又很輕描淡寫,女人?別過頭去,紅了的眼眶裏,淚水直打轉。
林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或許她對那場幾?乎要了她爸爸半條命的劫難已經沒有任何印象,
但,聽着爸爸突然提起來這?些?事,
那可是爸爸的媽媽……
林墨哽咽着,說道,
“可……你就把一切傷害,就都傷害到我的身上了麽?”
“林墨!”
劉彩突然擡起頭,
看?着林墨,
打斷所有人?的話,
“你不要一直怪你爸爸。”
劉彩一把捂住了臉,
“你不要怪你爸爸……”
“墨墨她媽!”
“墨墨啊,你爸爸他,對你是真的好,你不要怪他,”
“其實這?些?年,逼你的,歸根到底,還是媽媽我……”
林墨想說什麽,
心?理醫生給了她一個指示,讓她先坐下。
林墨坐回?到位置上,
擡起頭來,看?着雙手捂着臉的母親。
“你的脾氣,實在是跟媽媽小時候,太像了……”
“你姥爺,活着的時候,總是不喜歡我。你姥姥生了四個孩子,我是老二,你大姨學習好,姥爺總是以你大姨為驕傲。三舅小舅又都是男孩兒,也是寶貝的很。”
“就你媽媽我,是中間那個,學習不好脾性又倔強不讨喜,你姥爺每次出門,就帶着他們三個,留我一個人?在家裏。”
“那個時候,你姥姥卧病在床不能?下來,家裏就我一個人?,什麽活都要我做。我記得有年你姥爺出門辦事,帶着他們三個走了,剩下我一個人?在家裏照顧你姥姥,那天我發着燒,去挑水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渾身都是水。結果水沒挑回?來,你太姥姥就嫌我毛手毛腳的,拿着笤帚滿院子打我。”
“我那時候就在恨啊,恨為什麽都不喜歡我,我怎麽這?麽苦。我找你姥姥哭,你姥姥就說,還不是因為我笨,又是個女孩兒,就該受着!”
“這?些?年,我一直都恨你姥姥姥爺,不愛惜我不看?重我,直到你姥爺去世我都難以釋懷。所以那個時候我就在想,要是将?來我有個孩子并?且是女孩,我一定?一定?什麽都要給她最好的給她最充裕的,絕對不能?重蹈我小時候什麽都沒有的模樣。”
“可是墨墨,你從有記事起,性格就……越來越像我小時候了,不管我和你爸爸怎樣開導你,你的脾氣就是那麽執着那麽拗,我們真的很害怕你的拗将?來會害了你啊……所以你一不聽話,我們就覺得是你的錯,你怎麽就怎麽不改啊,以後吃虧可怎麽辦啊……”
“你上學,我們給你托關系找最好的學校,我們就希望你能?受到最好的教育。你知?不知?道你的初中,我和你爸爸花了多少的力氣啊。你姥爺已經沒了,教育局那邊根本說不動,人?走茶涼,每次去求人?給你辦入學,我就會想起你姥爺……所以你一學習不好,我們就着急。”
“可能?這?些?年來我們的方式真的是有所欠妥,你爸爸他沒什麽主見,都是我說什麽他做什麽,所以我們怕你将?來吃虧,就希望什麽都給你安排好,也不求你将?來多麽出息,就希望你平平安安穩穩當當過完一生。你姨父在教育局,只要你考雙一流的師範院校,沒什麽差錯畢業,回?來進教師編那就是走個形式。我們就你一個女兒,什麽都想給你最好的。”
“但你卻開始不喜歡學習,數理化那麽重要卻一竅不通,天天就知?道畫小孩寫小說的,我們看?了急啊,你說将?來你還能?走藝術去寫小說嗎?那些?道路走起來真的不是我們騙你,相當苦!為什麽我們當年想要的東西沒有的東西,現在我們都拼了命地去給你,你卻不知?道珍惜!非得要去走那個作文大賽将?來要去當作家,當作家的路太艱苦了,那些?苦沒人?能?吃得了……”
“太累了,太苦了,你沒經歷過社會毒打,你都不知?道那些?自由創業者究竟有多麽心?酸,多少都是撞了南牆才回?頭想回?來考個編制,卻發現專業不對口連資格都沒有,墨墨你不懂,你那個執拗的脾氣,在哪兒都是要吃虧的啊!你不懂我們都是為了你好啊……”
吱————
心?理醫生的桌面,突然筆尖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音。
溫和的醫生臉上充斥着嚴肅的神?情?,
他打斷了林家父母的話,
站起身來,
走到林墨身邊,
用沉重卻也十?分堅定?的語氣,
問對面的中年人?,
“可是啊,林媽媽。”
“你不是林墨,你不是你女兒,”
“你怎麽知?道,你女兒,她堅持不了她的夢想呢?”
……
那一霎那,
仿佛有一束光,
将?整個陰暗的地獄,打開。
林墨看?到自己的父母,強勢了那麽多年、在這?裏哭的肝腸斷裂的爸爸媽媽,
臉上就像是一下子被劈開,
都愣在了原地。
林墨顫抖着嗓音,
用了很漫長很漫長的時間,
很緩慢的語氣,
帶着哽咽,
開口,
“是啊,爸爸媽媽,”
“我才十?八歲,”
“你們為什麽就能?替我決定?得了,我的未來。”
“……”
“那是我的夢想啊,或許至死?方休,我都願意一直追逐下去,你們怎麽就能?确定?,我不會為了我的理想,就算撞南牆撞到粉身碎骨,也會堅定?決心?,無數次跌倒後再次爬起來,追逐前方!”
……
……
……
林墨看?到,劉彩用手捂住的雙眼,
似乎,留下一串淚水。
林墨踏出會診室,
心?理醫生讓她先且出去,在外面等候。
而爸爸媽媽,留在裏面。
他有話要對他們說。
林墨擡起頭,拖着雙腿往前走,
走到大廳的等候區,
突然就看?到,
穿着白色襯衫黑色牛仔褲的少年,
正雙腿邁開,坐在最前排的椅子上。
林墨走了過去。
段琛看?到林墨,站起身來,
一把抱住了他的女孩。
林墨仰頭靠在段琛的懷裏,
眼淚,不知?不覺滾落了下臉頰。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們哭成這?樣。”
“……”
“真的,沒見過……”
“都過去了,”段琛緊緊壓着林墨的頭發,将?女孩抱在懷中,“沒事了,沒事了。”
林墨小聲的抽泣了幾?下,終于靠在段琛的肩膀上,
放聲大哭。
周圍路過的人?,像是看?神?經病似的看?他們。
……
段琛拍着林墨的後背給她順氣,沒想到小丫頭這?麽能?哭,哭的他心?直揪着疼。
林墨拿面巾紙擦鼻涕,眼睛都腫成小桃子,看?起來好可憐好可憐。
手機屏幕,推到她面前。
眼前還有星星模糊的淚水,林墨用袖子抹了把,低頭看?着,聲音悶悶地問段琛,
“這?是啥?”
段琛:“……”
“盛路托我給你帶的信息。”
“你給我念吧,我看?不清。”
“……”
段琛接過手機,一字一句給林墨念,
“林墨,我是盛老師,”
“如果你還想轉文,就來告訴我。我給你簽字。”
“還有一年的時間,老師相信你。你父母不同意沒關系,轉文文件其實只需要你本人?簽字畫手印就行。林墨,只要你想好!”
林墨:“……”
“老盛瘋了???”
“他咋這?麽想不開,高二都快結束了,哪個班主任還把自己的學生往外送?”
段琛收起手機,聳了聳肩,
“誰知?道,”
“可能?是覺得你腦子不太好,所以想着快送走大佛快利索?”
林墨:“……”
破涕而笑,忍不住一腳踹了過去,
“我呸,你找死?——”
吱呀——
走廊盡頭的專家會診室的大門被推開。
林墨聞聲,停止了打鬧,
站起身。
一旁的段琛也跟着站了起來,
襯衫下的手,用力握住了林墨的手指。
“……”
林柏和劉彩從會診室內走出。
走向林墨。
林墨只感覺到,心?髒在不受控制地跳。
仿佛世界末日?降臨前,
最終的審判。
“別怕,”段琛低聲在林墨耳朵邊說,“盛路都給你保障了。”
“大不了,你再來住我家,”
“整個高三,你學文,我養你。”
林墨:“……”
林柏先走到林墨面前,
站在她對面。
兩人?之間,只間隔了數十?厘米的距離。
林墨擡起頭,望着眼前的男人?,
她的父親。
林柏低下頭,
看?着林墨。
漫長的時間,
分針在光陰的縫隙裏流動,窗外嫩綠的新葉,迎着陽光肆意綻放。
林柏看?了林墨很長一段時間,
很久很久,
突然,
輕輕地,張開了嘴。
他說,
“墨墨,”
“你,還願意、轉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