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觀星
花滿樓聞言,腳下立時就是一頓,随即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道:“阿墨,不要亂開玩笑。”
“我才沒有開玩笑呢!”柳墨歸鼓起了臉,聲音裏滿滿的都是委屈和不滿,“她明明就是喜歡你!”
花滿樓雖看不見,卻幾乎已經能想象到小姑娘鼓着臉瞪自己的模樣,忍不住搖頭失笑:
“哦,阿墨也知道什麽是喜歡?”
素來溫和的男人在說話的時候,竟是帶上了幾分顯而易見的調侃與玩笑——小姑娘的心思很單純,看得出來一直都被人溫柔體貼地保護着,又很少見到外人,花滿樓總是不自覺地就将她當成是一個還未曾長大的孩子。
小姑娘雖然單純,但感覺卻敏銳得很,準确無誤地接收到了男人話裏的含義,一張臉立時就鼓成了包子,有些憤憤地用手指戳了戳走在她身側的阿甘——阿甘似乎是有些委屈,讨好似的蹭了蹭她的腰,小姑娘和它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這才不情不願地收回了手,輕輕地“哼”了一聲:
“我當然知道了!好多來谷裏求醫的女孩子們就常常用剛才霞兒看你的眼神看裴師兄的!師姐們說,那種眼神就叫做喜歡……”
花滿樓似乎是沒想到小姑娘會這樣回答自己的問題,怔了怔,随即就搖了搖扇子,“看着”小姑娘煞有介事的樣子,忍不住有些好笑:
“是我有錯,我不該說阿墨不懂的。”
“哎?沒、沒有關系的……”原本還鼓着臉憤憤不已的小姑娘聽到了他的道歉,反倒是一下子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微微紅着臉撓了撓頭,測過臉偷偷看了仍舊一臉笑意的花滿樓,略有些猶豫,卻到底還是擋不過心底的好奇,忍不住有些小心翼翼地問:
“那……那你喜歡她嗎?”
“霞兒的父親是花家錢莊的掌櫃,她的母親患了麻風,她一直陪着她的母親在雲間寺靜養,小時候我常去雲間寺玩耍,霞兒不嫌棄我身有殘疾,常常陪我說話,”花滿樓搖了搖頭,似乎是有些嘆息,“我一直都将她當成妹妹一般,更何況,我也只是一個瞎子罷了……”
“才不是呢!”花滿樓的話音剛落,柳墨歸就立時瞪大了眼睛,用力地搖了搖頭。
花滿樓笑:“哪裏不是?我雖并不因為是個瞎子而難過,但我也的的确确就是一個瞎子。”
“你是瞎子,可是你不是‘只是’一個瞎子!”小姑娘轉頭看向他,刻意地在“只是”兩字上咬了重音,一雙清亮的眼睛裏滿是認真,“你是瞎子,也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花滿樓微微一怔:“為什麽了不起?”
“因為你很快樂啊!”小姑娘不自覺地揪緊了他寬大的衣袖,微微歪了頭,“我師父雖然是谷裏的工聖,可其實他是一個出家人,他常說,‘一切皆苦’,所以我想……如果一個人能一直很快樂,一定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小姑娘說到這裏,頓了頓,臉色不知為什麽竟有些許發紅,卻到底還是大大方方地将後半句話接了上去:
“就像你一樣!”
花滿樓這麽多年來受過數不清的同情與誇獎,大家都同情他瞎了的眼睛,又誇他即便是這樣卻也依然端方謙和、武功不俗,“聞聲辨位”的功夫讓他幾乎與普通人無異,但只有這個小姑娘,她誇他、覺得他了不起,只是因為——他過得很快樂。
無關乎他是不是一個瞎子,無關乎他的武功好不好,無關乎他的出身好不好,只因為他是一個過得快樂的人。
這世上有很多苦難,但卻也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他又怎麽會不快樂呢?
花滿樓覺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麽牽動了一下,柔軟得出乎自己的預料,合上折扇,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頂,朗聲笑了起來。
小姑娘歪着頭在他的掌心蹭了蹭,看着他比往日裏似乎更加溫和又爽朗的笑意,竟是微微有些失神。
……
花滿樓陪着興奮的柳墨歸在街上逛了一整天,吃過了晚飯才一起回了百花樓。花滿樓一個人在小樓上将新買的花種都小心翼翼地在花盆裏種下,又将花盆在二樓的窗臺上依次擺好,這才回房間休息。
百花樓平日裏只有花滿樓一個人住,房間并不多,除了花滿樓自己的房間之外,只有兩間客房以備不時之需——全都一左一右就在花滿樓的隔壁,而柳墨歸現在住着的,就是其中一間。
柳墨歸的房間裏還亮着燈,很顯然小姑娘并沒有睡着,但花滿樓看不見燈光,他只是能感覺到房門虛掩着并沒有關上,而小姑娘也并沒有入睡。
花滿樓在門口略一猶豫,到底還是敲了敲門。
“花滿樓?”小姑娘清脆的聲音從屋內傳來,“直接進來就好啦!”
花滿樓應了一聲,推開門進了房間,柳墨歸正抱着阿甘坐在榻上,趴在窗口仰着頭看着天空。
大概是剛洗過澡的關系,小姑娘只是随意地披着外袍,一頭半幹半濕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就像是融進了那身墨色的衣袍中一般,分不清是哪一種黑更加深邃。
花滿樓似乎是對這樣的場景有些意外,腳下微微一頓,這才走到了窗邊,溫聲道:“這麽晚了還沒有睡?”
“這兩天的天氣很好,”小姑娘回過頭來看了花滿樓一眼,往旁邊挪了挪,騰出了一個位置來示意花滿樓坐下,然後又指了指天空,“星星特別亮呢!”
窗邊放置不過是一張矮榻,并不算寬,花滿樓依言坐了過去,幾乎就是和小姑娘緊緊地靠在了一起——他素來是個守禮的君子,還從未有過和女孩子離得這麽近的時候,微有些不自在地低咳了一聲,看着小姑娘落落大方又毫無心機的模樣,在心底無聲地嘆了口氣,卻到底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溫和地笑了笑。
“以前每天到了晚上的時候,只要不下雨,師父就會教我們看星象的。”小姑娘趴在窗口,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戳着阿甘圓滾滾的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色的緣故,平日裏活潑的小姑娘在這時候看起來,竟是有些異常地沉靜。阿甘似乎是知道她的心情不太好,不止乖順地任由她戳着自己,甚至還有些讨好地蹭了蹭她的臉,小姑娘笑了一聲,把它抱得更緊了一些。
敏感地察覺到小姑娘的心情有些低落,花滿樓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溫和的嗓音裏透着一股安撫的意味:“阿墨真是了不起,懂的真多。”
白天她誇他了不起,其實在他看來,小姑娘也實在已經足夠當得上“了不起”這三個字了。
小姑娘似乎是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誇獎,微微紅了臉色,卻是抿了抿唇,輕聲道:“師父才是真的了不起,天文歷法,機關數術,他什麽都懂的……”
“阿墨不用妄自菲薄,”花滿樓笑,搖了搖頭,“師父很了不起,阿墨也一樣是很了不起的。”
“可是……我還有好多東西沒有學呢,”柳墨歸低頭,有些低落和懊悔,“早知道,我以前就不那麽貪玩了。”
今晚的小姑娘很沉靜,可就是這樣的沉靜才更顯得她耷拉着腦袋沮喪懊悔的樣子越加讓人心疼,花滿樓覺得的心口好像是沒來由地揪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頭頂半濕的頭發,語氣裏有些歉疚:“抱歉,這麽久都還沒有找到萬花谷的消息,但我有一個朋友也很了不起,我想他一定很快就會查清楚的。”
話音剛落,小姑娘的背脊立時就是一僵,回過頭來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像是有些不确定地尋求着保證:
“花滿樓,你……一定會送我回家的對不對?”
“是。”花滿樓點頭保證。
男人的眉眼溫和,帶着淺淡卻又溫暖的笑意,也許是因為晚上的緣故,夜色讓他的輪廓看起來更加柔和,也更加溫柔,柳墨歸有些失神地看着他,慢慢地咬住了嘴唇,好一會兒,才有些猶豫地問:
“花滿樓,如果我回家了,是不是……以後就見不到你了?你以後會不會不記得我了?”
“即便你回家了,也還是可以來看我,或者我來看你啊,”花滿樓失笑,“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就是因為是朋友,所以才舍不得,所以才想問會不會忘記她啊——萬花谷裏都是她的家人,而花滿樓,是她交的第一個朋友……雖然知道希望很渺茫,但她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回家,可是,如果真的可以回家,那麽以後一定就再也見不到花滿樓了吧?柳墨歸咬了咬嘴唇,語氣竟是出乎意料地執拗:
“那如果真的見不到了呢?”
似乎是沒有想到小姑娘在這個問題上會是如此的固執,但花滿樓卻仍舊是溫和地笑了笑,好脾氣地答道:“那我也不會忘記阿墨的。”
得了保證的小姑娘稍稍舒展了眉頭,心情似乎是微有些好轉,擡眼看向身側的男人——他的眼睛因為失明而顯得有些無神,但映着燭光,卻好像是格外清澈。小姑娘用手指戳了戳懷裏的阿甘,似乎是略有些猶豫,但盯着男人溫和的笑意看了一會兒,卻終于還是有了決定,開口道:
“花滿樓,那……那你摸一摸我的臉吧,然後你就會連我長什麽樣子一起記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墨也知道什麽是喜歡?”←花花你确定你這不是在調戲阿墨姑涼?
歷史上的僧一行除了是高大上【喂!】的科學家之外,還是佛教高僧(原屬天臺宗,後入密宗)
“一切皆苦,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是佛教四法印(後面三個也叫三法印)。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