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接到二次試鏡的消息時，穆嘉辰松了口氣，瞬間覺得自己心裏隐約的不安消逝了，果然導演還要挑選更合适的演員，自己不用在不熟悉的場合做不熟悉的事了。
他究竟要不要再去試鏡，穆嘉辰也不清楚自己心裏的想法，對于他的猶豫，唐晴沒有說任何有可能幹擾他決定的話，但她猜到穆嘉辰打算放棄了。
沒想到這事後來居然還有轉機。
唐晴收養的小女兒可可有一天肚子疼，穆嘉辰陪着他們去醫院時，她突然冒出一句:“今天媽媽給我留的作業還沒寫完。”
可可還在上幼兒園，唐晴跟她做了約定，每天晚上學五個生字，然後在田字本上抄寫一頁，她生病還惦記着這事。
“沒關系，咱們今天不寫作業了。”唐晴看着坐在穆嘉辰膝蓋上的女兒，難的破例松了一次口。
誰知道可可捂着肚子搖了搖頭，責怪的看了唐晴一眼，奶聲奶氣的說:“我是乖孩子，答應媽媽的事情就一定要做，而且要好好做的。”
唐晴聽到這句話覺得孩子真是懂事，心裏更加心疼她。穆嘉辰看似沒有什麽反應，可三個人出醫院的時候，他突然跟唐晴說“老師，我決定去參加二次試鏡了，我之前答應過導演的，要是說話不算數，可可大概都要嘲笑我了。”
唐晴正要說話，被穆嘉辰抱着的可可突然又冒出一句:“我以後不吃垃圾食品是不是就能好好思考了？”
小孩子有時候突然冒出的新詞總是讓人驚訝又驚喜，唐晴從穆嘉辰懷裏接過小女兒，光顧問她從哪裏知道自己喜歡吃的是垃圾食品，一時倒忘記了剛才要交代穆嘉辰的話。
穆嘉辰跟在母女倆側後方，像看着家人一樣露出了很溫柔的笑容，可是這笑容轉眼消散，突如其來的落寞和酸澀襲上心頭，讓他整個人又裹在了怪異的疏離之中，遠遠看去仿佛一個沉郁不起眼的暗調人像。
……
樓唯第三次見穆嘉辰是在試鏡場裏，他到了指定的地方才發現這次試鏡居然要全程直播，說實話，樓唯并沒有多盼望得到這個角色，少年生機勃勃，心裏還是希望自己第一次呈現在熒屏上的是英雄形象，但他做事最不喜歡半途而廢，所以乖乖進了為自己安排的小房間。
說是房間，樓唯敲了敲牆，發現這牆不過是空心隔板，這樣旁邊有任何動靜他都聽的一清二楚。突然，就在他準備坐在房間裏唯一的椅子上時，剛才他敲過的地方也傳來幾聲咚咚輕響，樓唯以為是旁邊房間裏的人在跟自己打招呼，他等了一會兒卻沒聽到很多的動靜，看來那人也只是探查一下周圍環境。
站在牆對面的穆嘉辰對于現在的狀況也是一頭霧水，沒想到這一次試鏡會被安排在這個奇怪的地方，牆上薄薄的隔板，對面似乎還有別人，會不會是上一次自己在大門口見到那個男生，他擡起手試探的輕敲牆壁，對面沒有回應。
穆嘉辰等了一會兒，坐到了房間裏唯一的椅子上，他手上拿着一個信封，來回翻看之後慢慢打開，掏出來裏面的東西，是兩張稿紙，上面應該是一段朗誦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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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嘉辰翻到題目——《膽劍篇》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樓唯也坐在椅子上拆開了自己手裏的信封，是跟穆嘉辰一樣的內容，不過他顯然比穆嘉辰清楚現在的狀況。
這是曹禺的五幕歷史劇，講述勾踐兵敗夫差，卧薪嘗膽，忍辱複仇的故事，現在拿在手裏的是第四幕中勾踐的長篇抒情獨白。所以他們今天要演的是這場獨白劇？
“千古的勝負在于理……”樓唯試着調整自己的語調，簡單讀了幾遍稿子。
另一個聲音出現在旁邊，這是一個比樓唯成熟的聲音，這個聲音更有底氣，更随性，是樓唯之前在電視裏聽到過的聲音。
他仔細聽那個人讀完一遍，才想起來今天來試鏡的還有一個明星——路承然。
樓唯聽完路承然的朗誦，隐約覺得他讀臺詞是存在問題的。
樓唯閉上眼睛，努力回想小舅舅當年備考時在家裏準備這段獨白時是怎樣處理的，可是時間太久了，他能想起來的部分非常有限。
而且這樣做了之後，他突然産生一種可恥的作弊心理，自己聽過這段朗誦，可其他試鏡的人沒聽過，這樣實在是不公平，他正想着，剛才敲的那堵敲背後也傳來了低低的聲音，這個聲音很幹淨，在朗誦中卻缺少抑揚頓挫和邏輯重音，這個聲音應該是——穆嘉辰！
突然監控旁傳來了方客聞的聲音，他簡單介紹了今天的試鏡方式，然後讓他們在半小時之內用自己的方式演繹手裏的《膽劍篇》
穆嘉辰拿着稿紙讀了幾遍，不清楚演員是怎麽演繹這個片段的，不過說到勾踐，他突然想起一出秦腔——《卧薪嘗膽》
高亢悲壯之聲像高山回音慢慢從他的腦海裏散出來“想當年破吳國阖闾敗走……”
正在這時，樓唯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已經開始表演了，穆嘉辰閉住了眼睛，靜靜聽着這個清朗的聲音有力的念出臺詞。
“二更天了，這一天哪！搶牛、搜劍，拆城！民受苦，君受辱……”
穆嘉辰閉着眼睛，被樓唯帶到了春秋時代，夫差的兵馬已侵攻入城，老幼婦輩被推搡着，欺辱着，越國的血性男兒銀牙咬碎，可他們的君主像一只驚弓之鳥，搶牛，不敢還手，搜劍不敢還手，就連拆城……那是大禹讓四海九州都為之歡慶的會稽啊，勾踐辱沒了祖先，辱沒了會稽……
突然勾踐奮聲疾呼，他望着苦成送的膽，會稽之恥像一把巨刃，撕心裂肺之痛讓他耳目明亮，沉靜觀變，被殺戮的黎明百姓又在眼前。
穆嘉辰不知道到底說話的到底是樓唯還是勾踐，他心裏漸漸湧出更多秦腔唱詞，老師說的是什麽？
他說……他說“傳情于無意之間！”
對，傳情于無意之間，穆嘉辰睜開眼睛，他聽不見樓唯的朗誦了，越人的哭喊和夫差的笑聲交織在一起，舞臺上勾踐對着複仇越女唱道:“三長載，悲憤猶似錢塘水，哪一刻胸中得安寧！”
穆嘉辰拿起臺詞，張嘴念道:“千古的勝負在于理……”
漸漸的他的手動了，穆嘉辰不再是一個遲鈍的少年，他眼前是越國的江山，耳邊是越人的的悲聲，這一刻他是——勾踐。
他敗了嗎？不，那大禹廟裏的鐘聲敲打在越國人的心上，殺不怕的越國人激蕩着上下一心的勇氣，他要振作起來，日日嘗那苦膽。
你看，月光下江山如畫，百廢待興，殺不怕的越國人終有一日要重整山河……
穆嘉辰停下的時候，旁邊也沒有聲音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耳邊秦腔猶在。
“縱然荒蕪陷絕境，不屈的越人共發奮……”
方客聞坐在監控室，看完了三個人的表演，路承然雖然只有二十幾歲，但他入圈早，帶入劇本環境非常快，可是大概因為一直演偶像劇，臺詞都是後期配音演員輔助的，所以臺詞力度不到位，削弱了整個表演的感染力。
樓唯年紀小，可是方客聞也得承認這個孩子是天生的演員，他對作品的把控相當專業。
穆嘉辰一開始讓他捏了把汗，可是方客聞一向認可自己的選角眼光，這個孩子雖然對表演一無所知，可他今天的表現就能證明他是有無限潛力的，只是還有待發掘，假如他能踏踏實實進戲劇學院學個幾年，絕對會有自成一派的表演風格。
一個門外漢居然在不好把控的歷史話劇中出現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說的“體驗藝術”，真正進入了角色本身，這是相當驚人的。
不過，穆嘉辰是靠着樓唯才入戲的，這種情況方客聞還是第一次見，他故意找了三個隔音不好的房間，目的就是看看他們能不能在彼此的幹擾中正常發揮，結果穆嘉辰居然在樓唯的表演中入戲了，不，不是樓唯的表演，是樓唯的聲音，樓唯的臺詞。
而且兩個人的表演還出現了重疊性，樓唯似乎也從穆嘉辰的臺詞裏找到了勾踐的力量。
這兩個孩子明明不認識，怎麽會有這樣的默契？
方客聞思索了半天，甚至忘記了看直播結果，等工作人員把結果給他發過來時，方客聞覺得有些遺憾。
這個角色是樓唯的了。
路承然粉絲衆多，居然沒壓倒一個未成年人，他離開的時候給還在裏面的周珺琪打了個電話。
“姐，算了，再繼續下去我這邊的輿論可能會有問題。”
周珺琪氣他不争氣，卻也無話可說了。
結束試鏡，穆嘉辰連結果都沒有看，就恍恍惚惚的離開了。
他心裏仿佛還住着一個勾踐，這種感覺太奇妙了，是生平第一次的難忘體驗，穆嘉辰擡起手放在脖子上，感覺到了自己手心的溫熱。
原來演戲是這麽有意思的事，比他做過的所有事都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