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徐尤從來沒有想到,他跟孟淮宇還有機會一起度假。
施景桐出院後,三個人開車去了徐尤之前安排好的地方,度假村在一處人工景區裏,幾棟現代化房屋中間憑空加了一個玻璃小花房,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
徐尤以為施景桐會喜歡這個花房,可是三個人住在這裏的第一天,施景桐就明确表示了對這個花房的不屑一顧。
她身體恢複健康後,那種洋娃娃一般的脆弱神色又被藏起來了,整個人看起高傲不可接近。
第一天晚上,徐尤就失眠了,或許是因為孟淮宇就在自己隔壁的房間,或許是緊張工作後突然恢複正常作息,反正他睜着眼睛挨到半夜,終于決定出去散散步。
十一月天氣已經轉涼,花房裏亮着燈,不屬于同一個季節的花在人的刻意呵護下都開的很好,過分嬌豔反而顯得有些惡俗。
孟淮宇正坐在花房門口的長椅上抽煙,
這是徐尤第一次看到孟淮宇抽煙,他彈煙灰時,手腕厭倦的一扭,臉上有一種深沉的平靜,就像……徐尤想了一下,在心裏跟自己說:
“就像孤高寂寥的城市上空,看着很近,可是你知道,自己伸手永遠都不能真的碰觸到他。”
孟淮宇說不再見他,轉頭卻又接受他的邀請一起度假,徐尤沒辦法控制住自己可笑的期待。
他深知自己內心深處有多麽渴望走向孟淮宇,可是他十七歲不勇敢,三十歲還是不勇敢。
所以唯有不斷惡意揣度孟淮宇回來的意圖,徐尤才能勉強維持自己可憐的尊嚴。
有時候,他會自暴自棄的想:他們大概最多只能是這樣了。
孟淮宇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徐尤,他客氣的笑了一下,問道:“睡不着嗎?”
徐尤點了點頭,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過去坐。
孟淮宇像是知道他的猶豫,下一秒就示意他過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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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尤站着沒動,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冒出來一句:
“你看《負重旅行》了嗎?”
問完他就後悔了,孟淮宇明明參加了試映會,自己這樣多此一舉的問題算什麽意思,在孟淮宇面前把他們兩個人共同擁有的舊傷疤揭開,難道是準備坐在一起看月亮緬懷過去嗎?
孟淮宇擡眼看他,同時用手指轉動手裏的煙,似乎是在思考該不該回答,過了半晌,他沒辦法維持客氣的笑容了。
孟淮宇語氣陳述事實一般說道:“徐尤,你是以為我死了,才敢拍這部電影的吧?”
他懂得徐尤的膽怯,知道他是那種等所有感情都死無對證時才敢用取巧似的暗喻把這一切擺上臺面的人。
徐尤還是站着沒動,他被孟淮宇專注的視線逼迫着吃力回答道:“是,我以為……你死了。”
孟淮宇站起來走向徐尤,他表情裏有一種很認真很執拗的東西。
徐尤想退,可自尊心讓他穩穩停在原地,表情平靜的看着走過來的孟淮宇
“徐尤,我有時候真的恨不得殺了你。”孟淮宇用手指撮滅了手裏的煙,他似乎沒有感覺到燙,這個動作顯得粗俗野蠻,是徐尤不曾認識的孟淮宇,可是下一秒他把煙頭裝進襯衣口袋的動作又顯得那麽文雅有涵養,這同樣是徐尤不曾認識的孟淮宇。
徐尤這時候終于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了,這十幾年裏,自己記得的,紀念的只是孟淮宇十七歲的身影,面前這個人對他來說,只是一片空白似得陌生。
孟淮宇終于靠近徐尤了,他擡起手揉了揉徐尤的耳垂,這是多年前的習慣。
孟淮宇離開學校以後被訛傳出許多離奇故事,最可笑的是他的死訊,他那時候心灰意冷,也沒有讓家人解釋,直接跟着姐姐移民。
可是這數十年來,他不斷地打聽,搜集徐尤的消息。
他知道徐尤大學讀了什麽專業,知道徐尤畢業作品拍了什麽題材,知道他始終單身。
孟淮宇看了徐尤拍的所有電影,從不好到好,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雖然身隔萬裏,卻陪着徐尤一起長大了似得。
孟淮宇記得自己以前跟徐尤一起看電影時曾經嘲笑過電影裏的愛情故事,他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會這麽愚蠢的愛一個人。
可是這個人,這個人最愛的卻是他自己。
徐尤沒動,可是數十年累積的情感瞬間變成了一種折磨人眷戀。
他渴望孟淮宇,就像渴望所有求而不得的那些東西。
“孟淮宇,你說的那件事……我做不到。”徐尤承認了自己的膽怯。
他平靜的望向孟淮宇,可是幾乎就在一瞬間,他躲開了孟淮宇的目光,用一只手捂住了臉,試圖遮掩流出的眼淚。
承認膽怯代表着也承認了自己放棄孟淮宇開出的條件,徹底放棄面前這個男人。
徐尤不想再辯解,他的手顫抖的很厲害,他極力控制住自己反悔求饒的沖動。
可是,怎麽能,從此……
孟淮宇是第二次看到徐尤的眼淚,他第一次流淚時,自己原諒了他。
這次,孟淮宇想轉過頭離開這裏,可是徐尤就像他活在同一片羊水裏的雙胞胎,他哭,他也不能再笑。
花房裏的燈熄滅了,月亮隐在雲層後面,凝重的夜色向四周綿延,理智告訴孟淮宇要離開這裏,可是想到離開,他心裏就突然生出一種去往別人家裏,坐立不安的寂寞感。
在世界萬物中,他只能,也只想找到徐尤。
孟淮宇把帶着深夜涼風的手伸到了徐尤的後頸上,他猶豫了很久,然後慢慢把徐尤拉到了自己懷裏。
他嘆息似得重複剛才的話:“徐尤,我真想殺了你。”
可是,我更想愛你,義無反顧的愛你。
孟淮宇從前最讨厭言行不一的人,可是面對徐尤,他也不記得自己曾經多少次說話不算話了。
他記得第一次告白後,徐尤換了宿舍,孟淮宇每天早上睜開眼睛跟自己說:永遠不要在了靠近徐尤。
可是,徐尤就像他的四肢,五髒,六腑,他走再遠,都不忍心割舍。
“孟淮宇,我不是你愛的模樣。”
徐尤背負着一個背愛者的膽怯,第一次說出了他心裏真正擔心的話。
世界上愛人的人總是把自己的愛套在想象中的理想情人身上,他們給被愛者強加了許多不屬于這個人的品質,一旦愛情的迷霧消散,被愛者在愛者眼裏就變成了可鄙粗俗的騙子。
孟淮宇的愛太濃烈,讓徐尤不斷懷疑自己究竟值不值得被愛。
孟淮宇苦笑一聲,用溫柔又悲傷的聲音說:“徐尤,你太高看自己,也太高看我了,我知道你的自私懦弱,可是我沒有辦法,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孟淮宇,對不起……”
徐尤反手抱住了孟淮宇,久違的溫暖懷抱讓他眼眶泛紅,愧疚和無奈交織在一起,徐尤除了道歉,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
孟淮宇感覺到肩膀上微溫的眼淚,他更用力的摟住徐尤,妥協似得說:
“徐尤,我們兩個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所以不要道歉。”
你道歉,會讓我覺得被虧欠,忘記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