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火頌
孟雲池在淵底徘徊許久,沒發現赤龍,卻在岩漿河邊看見一名紅衣男子。
“前輩”
紅衣男子慢慢睜開眼來,人形确實比龍形好辨別,孟雲池看了他的眼睛片刻,确定了這人是真的看不見。
孟雲池從袖中拿出一枝花,花朵立刻被一股力量包裹着脫手而出,慢慢遞至男子手中。沒了巨龍原形的威壓掩蓋,他生得一副年輕模樣,周身卻彌漫着朽敗的氣息。
男子已大限将至。
他的眼睛無神,卻能準确的将目光投放在火百合上,靜靜看了半響,男子長嘆一聲,“原來就只剩下你了。”
“萬年前我種下一片,奈何時過境遷,生存不易,就只有你這麽一株活了下來。”
男子十分珍稀的用氣息将火百合包裹起來,避免它被高溫灼害而過早枯萎,“主上素來珍愛百合,而魔界環境特殊,這種火百合只有我能種出來,”他面容淩厲,神色間卻帶着幾分恍惚,“我為主上戎馬一生從未敗過,但一敗卻敗得徹底,最後只落得個重傷瀕死,被困在這離合淵裏達萬年之久,”他喃喃道:“連主上也護不住,窩囊至此。”
火百合在靈力的包裹下輕緩舒展,花葉嬌嫩不堪。
萬年前修真界那個所謂的仙尊在主上面前硬生生将他的一雙眼睛剜下,還笑談要拿這一雙漂亮的紅瞳練成雙玉,日日在身邊佩戴。
這樣一個爛透到了骨子裏的人,枉為正道仙尊,更襯不上主上一腔情真意切。
現下他用着的眼睛,不過是月琅死之前給他的,可他根本用不了,只能放進眼眶裏養着。
但他現下已時日無多了。
男子默然半響,斂眉道:“我早已大限将至,只求身邊有一株百合相伴,聊以慰問,你既替我摘來百合,我便收了陣法将你要尋之人放出來。”
“他既入陣這麽久還能做到毫發無傷,想必是個集大成運之人,受天道眷顧,不用你來救他也能活着出去,”男子微微低頭,動作輕柔的撫着百合花瓣,“我時日無多,龜縮此地也留不下什麽物什,你既闖入陣法與我相見,也算是巧合機緣,”他一揮手,有樣火紅色的東西從袖中飛出,落入孟雲池手裏,“這枚火玉便贈與你,叫你這番機緣也有所得。”
他攏袖閉上眼睛,“好了,話說多了,你們也該走了。”
孟雲池心念一動,一句話脫口而出,“不知可否知曉前輩名諱”
紅衣男子轉身而去,“吾名火頌。”
孟雲池眼皮直跳。
火頌,萬年前魔尊麾下十二魔主之一,性格暴戾恣睢,喜怒無常,可謂那十二人裏性子最為兇殘的魔主。
這樣一個人……何以淪落到這種地步
相傳火頌早已死在那場修真界與魔界的亂戰裏,卻沒想到原是被困在這淵底。當初的滿身暴戾與血腥之氣早在這深淵之下被磨得只剩蒼頹與無望的涼白,一代魔主就這樣日複一日的消磨歲月直至大限将至。
但與其說是被困在這淵底,卻倒不如說他是在自我放逐,畢竟他的主子早已死去,他卻在這茍活了這萬年之久。
孟雲池對着那個背影道:“前輩,”他說:“後會有期。”
男子發出一陣低吟,恍若輕笑,再開口已是渾濁蒼老的龍鳴,“後會無期。”
他只身獨往深淵更深處,那裏透不進一絲光亮,而他餘下的所有時日裏,都将在這無望的黑暗裏與一株火百合相伴,直至死亡。
孟雲池眼珠微微轉動,在原地站立許久,直到手腳滞僵,這才一步一步走回去。
半路看見鳳玉樓還在昏迷,孟雲池順手将他背在背上,出了這離合淵底。那巫攢青年說的魔界入口孟雲池并沒有看見,想來是他們下來的方位出現了偏差。
使用符箓離開離合淵,他返回去叫上文尹,發現對方鎖在角落裏哭得稀裏嘩啦。
“怎麽了?”孟雲池的聲音将角落裏抽泣的少年吓了一跳。
他身子一轉,動作敏捷的撲進孟雲池懷裏,哭道:“嗚嗚嗚……我……我以為……先生……不……不要我了嗚嗚嗚……”
這大約是文尹這段時間裏來做得最大膽的動作了。
孟雲池将他接住,順手拎着人帶出離合淵,“我這不是回來找你了麽。”
“可是……先生……”文尹還在抽噎:“先生去了……好,好久……”
“幾天”孟雲池微微皺眉。
“三天了先生嗚嗚嗚……我還以為您抛下我走了。”
陣裏陣外時間流逝不一麽
他感覺似乎連三個時辰都沒過。
孟雲池搖搖頭:“好了,你莫哭了,我既回來了,那便一起回去吧。”
文尹抽抽搭搭:“……好。”
兩人回到地面,文尹看見了地上的鳳玉樓,驚詫道:“鳳先生鳳先生怎麽會在這兒”
孟雲池頭也不擡,“我去淵底尋一樣東西,恰巧碰見了路上昏迷的他。”他将人背起來,偏頭道:“走吧,回去了。”
文尹很有眼力見的沒有再問,只是道:“先生,先給您換個藥。”
孟雲池恍然的看了看手上的紗布,他把這事兒都給忘了。文尹解開紗布,皺眉道:“都化膿了,怕是要留疤,先生難道就沒點感覺嗎?”
他嘀嘀咕咕的處理過後從納戒裏拿出丹藥,“先生吃這個吧,那些普通藥物沒什麽用處。”
孟雲池都不用動手,文尹全部替他打點好,吃完丹藥對方還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壺水來,“先生噎嗎,我帶了靈泉水,喝一口将藥丸送下去。”
盯着孟雲池喝完水,他還從包袱裏拎出一套衣服來,“先生衣服被火燒去不少,換上這個吧,是先生慣穿的素軟緞,我多帶了一套。”
孟雲池:“……好。”
西松島确實荒蕪,靈力匮乏,大多只有矮平的灌木叢,沒什麽遮蔽物,孟雲池在換衣服時絲毫沒有察覺到兩道目光正直勾勾盯着他。
他本人沒什麽所謂,都是男人,看來看去也就那個樣兒,實在沒什麽好看的。
另兩位可不這樣想。
文尹察覺有點冒火,偷偷轉過頭去擦臉。脖子上的小黑蛇嘶嘶嘶的拿尾巴尖兒拍着孟雲池的鎖骨,倒讓對方想起一件事來。
“對了,我想起來了,你是在提醒我一件事吧,”孟雲池語氣平淡的穿上裏衣,遮住了裏面一段如玉般細細雕琢而成的無暇肌骨,“放心,人已經見完了,待會兒就讓你走。”
黑蛇:“……嘶”
“嗯嗯嗯……”孟雲池随口敷衍,“等一下就放你走,你別催。”
黑蛇:“……哈”
它的尖牙露出來,眼裏有幾分薄怒。
孟雲池不禁沉思,原來它這麽迫不及待的就要走了嗎?可是西松島的鷹隼太多,對于一條未成年的黑龍來說還是有些危險的,但它連回到內陸都等不及就想走……
思考半響,孟雲池覺得自己應該尊重主角攻的選擇。這畢竟是命運之子,可能這麽着急想離開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吧。
他穿戴整理好,着一身立領對襟長袍,腰系錦紋腰封,外罩一件月白色外衫,滿頭青絲由發帶束着用一根青玉簪固定,稍稍給人瞥去一眼就能輕易攝住他人的全部心神。
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只見這明月清風般的仙人将脖子上纏繞的黑蛇捏下來放在巨石上,對他微微一笑:“再見。”
然後和背着鳳玉樓的文尹一起飄飄然離去,背影看上去竟有幾分輕松之色。
黑蛇望着愈走愈遠的身影,終于明白兩人的交流一直都沒在同一個頻道上,它直起小半截身子看了半響,确定那兩個人是真的走了,氣得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