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Hello World

死亡，吞噬着這片土地。

青藍色粘稠液體鋪開，漫延到闊葉植物的根枝。

那根枝節從底部開始逐漸軟化，像燃盡的火柴頭一樣無力下垂，最終變得焦黑，腐爛枯死。

液體不斷向前擴散，幽靈一般緩緩吞噬着土地和植物，像是亡靈展開了翅膀。

冰冷的機械電子聲在高空響起。

“世界初始化。”

“識別管理員ID。”

短暫的停頓，聲音變得柔緩輕和。

“『小紅帽』，好久不見。”

這句話說完，天空中一股光芒瞬間爆發，像是鐘罩籠蓋住寂靜無聲的大地。

液體被阻隔在外，它試圖攀爬上透明空氣牆，突破這層屏障。片刻後，它放棄了，緩慢地退了回去。

侵襲停止。

******

正午，南四區。

因為氣溫過高，沃森趕到區域邊界的時候防護服都濕透了，黏在皮膚上很難受。

他不敢把衣服脫下來——空氣酸度超标，他這種長途行走，皮膚如果暴露在外會被嚴重灼傷。

爬上一段高坡，沃森一腳踩在岩石上，皺眉望向遠方。

五十年前大災荒襲來，南區所有土地都被烈火覆蓋。那一場滔天大火燃燒了四十九天後悄然熄滅，留下斑駁龜裂的地貌和難以種植的土壤。

沃森千辛萬苦來到南四區的邊界，是為了找一個人。

聽說無論多麽大的困難和苦痛，只要那個人答應幫忙，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沃森擡起腕表，表上帶着方位刻盤。

他按照指定方位走了200米，翻過一個陡坡後，他的刻盤表指針突然頻繁左右擺動起來，頻率越來越快，最終“咔噠”一下，停在一個詭異的角度，一動不動。

刻盤表壞了。

沃森向四周看去，沒見到什麽電子屏蔽器，就在他困惑的時候，一幕怪異的景象吸引了他的目光。

——花。

開在白骨上的花。

紅色花瓣細長，一片片垂在地面上。這朵花比越野車的車輪還要大，根莖纏繞着被風化的骨頭，花蕊的位置不斷地吐出白色粘液。

……等等？白色粘液？

腦海中警鈴大作，沃森後撤一步。

倒黴！該不會讓他遇上了南區最可怕的殺手“紅美人”了吧？這種花以動物和人的屍骨為寄生，以酸性空氣為養分，以白色粘液養育弑殺的兵蟻。

突然地，從“紅美人”花蕊的中間部位湧出一團黑色，它們速度迅捷地擴散開來，源源不斷地朝着沃森包圍！

跑！

沃森絲毫沒有猶豫，轉身急速狂奔，要麽逃出兵蟻的追擊，要麽淪為“紅美人”繁衍的寄生體。無數肢節在岩土上摩擦的聲音穿透耳膜，他聽着，就像是地獄之門開啓時發出的刺耳噪音。

有黑色兵蟻跳起躍上了他的衣肩！

他迅速将那東西拍下，驚慌之間腳下一個踉跄，整個人摔倒在砂岩上，朝一個山坡滾了下去。沃森頓時滿腦子只剩下三個字——“完蛋了”。

一秒。

兩秒。

三秒。

……

心髒劇烈跳動，時間一點點過去，但兵蟻并沒有追上來。

沃森喘息着站起身，朝自己摔下的方向看過去。他驚訝地發現，墨一般漆黑的兵蟻團懸浮在空中，它們像是撞上了一塊兒透明玻璃，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再前進一步。

有什麽東西救了他一命。

熱浪蒸騰地空氣扭曲，沃森緩了口氣，轉身環顧四周。

空曠安靜的平地上，突兀地伫立着一間房子。

那是一棟正常的木制平房，甚至能看見裸露在外的木頭紋理。

但是——

高溫高酸度的空氣腐蝕下，在堅硬的紅褐岩土地上建成這樣一間簡單的木房，本身就不可能。

沃森簡單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近木屋。

門虛掩着，透出來的風帶着些許涼意，和外面的溫度簡直天差地別。

門把手上松松地挂着一個牌子，上面寫着——

“承接業務，來者不拒。有事說事，不用敲門。”

于是沃森直接推門走進去，舒适的溫度瞬間包裹住了他。

屋中東西很亂，四處堆滿雜物，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方。

木屋牆壁上貼着各種各樣的海報畫紙，歪歪扭扭，還有一張大地圖占了一整面牆，上面用紅筆圈了無數個标志，寫着“debug”這個單詞。

屋子的最南邊擺了張桌子，桌子雖然很大，但桌面被幾摞疊高的書擠地嚴嚴實實。衛生紙、杯子、鍋碗瓢盆，全都堆在桌子上，讓人看不清楚後面的東西。

沃森把防護面罩摘下來，清了清嗓子，高聲道：“請問——這裏有人嗎？”

話音剛落，只聽見桌子後面傳來一聲極輕的“唔”。

沃森仔細看去，桌子微微晃動了一下，幾摞比較高的書搖搖欲墜。沒等他反應過來，又是一陣動靜，幾摞書直接被推倒，噼裏啪啦在地上散成一堆。

一名青年從環繞的雜物中緩緩擡起頭，他的頭發有些亂，天藍色眼瞳迷糊地睜着，顯然還沒睡醒。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個巨大的頭戴式耳機，身上的短袖T恤衫倒是幹幹淨淨，白得像剛粉刷過一樣。

明明身處雜亂的空間，他卻絲毫不會讓人覺得邋遢或是産生反感情緒。他看上去也就十八歲左右，很年輕，樣貌清秀，舉止自然随意，沒有一絲一毫被世俗沾染的痕跡。

青年緩了好久，才朝地上散落的那堆書看了一眼，發出一聲嘆息：“唉……又要收拾了。”

沃森比對了一下位置和數據，得出一個令人不可置信的結論。

——這就是他要找的人。

坊間傳聞把那個人形容地如同高嶺之花，難以接近又神秘莫測。但沃森過來親眼瞧一瞧，覺得沒那麽誇張。這個人看上去，甚至和普通的青年人沒什麽區別。

“請問，是喬先生嗎？”沃森試探地問，“我叫沃森。”

“喊我北喬。”自稱是“北喬”的青年站起來伸個懶腰，單手在桌面上一撐，直接擡腿側身從桌子上躍了過去，穩穩落在地上，動作幹淨利落。

他用手簡單地劃拉了一下頭發，幾步走到沃森面前，一邊揉了揉眼睛，一邊開口道：“從五分鐘前開始，系統就不停地報警。你來這裏的路上是不是惹了什麽奇怪東西。”

沃森點點頭，“這裏偏僻又危險，來的路上我碰見了‘紅美人’。”

北喬眨眨眼，“哦，那個味道難聞的花，我每次出門都能碰見。”

“……”沃森一時沒接上話。

半晌，他才艱難開口：“那喬先生你……跑得挺快啊。”

“為什麽要跑？直接删除不就行了嗎？”北喬伸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緊接着道，“唔，我的意思是，拔掉就可以了。”

這下沃森看北喬的表情就像看怪物一樣。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會有人推薦他來找北喬了。

據說北喬在南區開店接委托，不收金錢、不要寶物，只要來客提供情報和地圖線索——沒錯，北喬在搜集關于這個世界的一切信息。客人提出的問題越難解決，北喬就越投入。從沒聽他抱怨過任務太多，沒時間處理。

比起買賣交易，北喬和客人之間，更像是合作關系。

——我提供你幫助。

——你給予我情報。

有人猜測，北喬想要成為這個世界的統治者，也有人說，他本身就是這個世界的神明。

“好，不啰嗦了，我們說正事兒。”北喬的聲音将沃森拉回現實。“你今天過來是為了什麽？”

“南三區情況緊急。”沃森語氣嚴肅，“我是金麥商團的，我們團在南三區的西部生活了很長時間，還駐紮了基地，偶爾外出行商。可是就在上周，好多人接連失蹤！各種通訊方式都聯絡不上，而失蹤還在持續！”

北喬“哦”了一聲，目光瞟向牆壁上貼着的地圖，“具體情況描述一下。有沒有一定的規律，一天一個麽？”

“是一天一個，你怎麽猜到的？”沃森詫異地說。

北喬沒有回應沃森的話，自顧自地繼續問着：“詳細的坐标點有麽？沒有的話，有個坐标系範圍也行。”

“南三區J2，A8，C5。”沃森報了幾個地點。

北喬走到地圖旁邊，伸手在南三區的幾個位置上點了點，然後他好像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一般瞪大眼睛，“啪”地一下擡手捂住自己半張臉。

“有什麽問題嗎？”沃森語氣緊張。

“不是你的問題。”北喬深吸一口氣，“應該道歉的是我，我半個月前動過這邊的程序。”

沃森：“……程序？”

接下來，沃森就聽見了北喬像是神經病一樣的自言自語。

“但是為什麽那個位置會出錯呢？明明不常用啊……”

“大概是數據回傳出了問題。”

“數據存儲到哪裏了？不行……得挑出來看看。”

說完這句話，北喬轉過身來背靠牆壁，單手将耳機推到頭上戴好，輕輕從口中吐出一句話。

“Hello World。”

像是開啓了某個隐形機關一般，屋子的空氣波動了一下，緊接着有白色的光芒從地面溢出，逐漸光芒越擴越大，在整個空間鋪展開來。

藍色的光屏躍動着化為顯示屏和鍵盤，依次出現在北喬的面前和手邊。

“0”和“1”組成的字串迅速掃過屏幕上方，緊接着出現了一行行規整排列的字母和運行符號。

幾乎在見到這些代碼的一剎那，北喬臉上的困倦和懶散一掃而空。他的目光彙聚在屏幕上，甚至沒有留意到沃森越發呆滞的表情。

“這就是……神明？”沃森低聲喃語着。

北喬終于看了他一眼，順便擡手扶正了耳機。

“這位大哥，你見過哪個神明是苦逼打工狗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