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沙地寶石
北喬并非沒有正面遇見過“死亡”。
當他還生活在現實世界時,他曾無數次路過寬敞的馬路,這條馬路上每天都在上演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故事。他就見過有人鮮血淋漓地躺在馬路正中央,肇事者逃逸了,救護車還在路上,而重傷的人已經無法動彈。深紅色浸透柏油馬路,有人圍觀,也有人從旁淡然走過。
他是路人之一,心裏也許會晃過一句“真可憐”,悲傷的情緒維持不久便消逝,到學校開始上課後便會将這件事抛到腦後。
安逸和平的社會環境下,人們面對“死亡”的态度尚且如此,何況是資源如此緊迫的末世?
但不知道為什麽,北喬的腦海裏,浮現出幾十分鐘前洛商安對他說的那句話。
——“你不是不關心‘數據’的死活麽?”
不關心嗎?
北喬将目光從前方移開,腦海裏滿是沃森站在小屋裏滿頭是汗的樣子。
他咬咬唇,擡手摸上自己的耳機,僵持片刻,又輕輕放下了手。
他朝着蘇琪和洛商安的位置走去。
沃森身邊的通訊器發出“嘶啦嘶啦”的電流響聲,裏面不停地傳出男子的聲音。
“沃森?沃森你還在聽嗎?我已經回到基地。”
“剛才是什麽聲音?發生什麽事情了?”
“沃森?”
北喬看見蘇琪撿起通訊器放到唇邊,低聲說了些什麽。通訊器那邊再沒傳來話語聲。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安慰蘇琪,但此刻無論說什麽都顯得虛情假意。
“洛老板,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蘇琪扭過身子,微仰起頭對洛商安說着,“我想請求你,幫我把沃森送回基地。我一個人沒辦法把他帶回去。”
洛商安直接屈起手指放到唇邊,一聲口哨響起,火紅的絲線從他的口袋裏散出,擰成一團在空氣中猛地爆散開來,化成鳥兒的軀幹和羽翼。
他朝蘇琪伸出手,“我們這就出發。”
二十分鐘後,他們抵達了商團位于南三區的基地。
蘇琪向洛商安道了謝,帶着沃森的屍體回到了基地內。基地對于同伴死亡的第一時間反應是,關閉了對外通道,劃走了所有預備給流民的救濟物資。
平靜而憤怒。
這是北喬從商團所有人臉上讀出的情緒。
他們接受同伴的死亡,卻不代表他們會忍下這一場兇殺。他們的報複不針對個人,而是反噬向整個流民群體。
商團準備了豐厚的報酬給北喬,答謝他幫助他們救出衆多失蹤的同伴。盡管有些人還沒有順利返回基地,但基地已經和他們都取得聯系,派出了救援小組前去接應。
“恭喜你,成功修複BUG:5個!累計修複BUG:50個!達到50個階段性成果,特別獎勵南區所有隐藏源代碼解鎖!”
藍色光幕不合時宜地跳了出來,這意味着北喬一共消除了五個白區,救了至少五個人。
北喬盯着那數字,片刻後,他關上了屏幕。
夜已深,北喬在商團基地暫住一晚,第二天再出發回南四區。他意想不到的是,擁有着“朱雀”的洛商安居然也住了下來——以朱雀的能力,帶洛商安回南二區的家裏,根本用不了多長時間。
基地和客房之間有一條長達十數米的長廊,月光透過落地排窗映在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一片白光。
北喬和洛商安的房間安排地很近,所以他們一路同行。走到長廊中間部分的時候,北喬注意到洛商安停下了腳步。
他朝洛商安看去。
“小喬真是個嚴格遵守游戲規則的人。”洛商安理了理衣袖,不緊不慢地說,“即便心裏不舒服,也不會逾矩幹自己分外的事兒。”
這句話聽着其實很刺耳,換做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可能北喬早就轉身走了。但面前這個人是洛商安,如果不耐心聽他說完,指不定他還有什麽招數留着對付自己。
于是北喬做出一副傾聽的模樣來。
洛商安擡眼看向他,“你說,如果蘇琪他們知道,只要你動動手指,就能把沃森從死亡線的那一頭拉回來,他們會怎麽做呢?”
“我不會救他,基礎數據是不能随便修改的,他的死亡并不是bug造成的,我沒有權利妨礙這個世界正常的生死。”北喬說,“誰來求都沒有用。”
“哦,果然還是‘數據’嘛。”洛商安繼續說,“既然是‘數據’,你為什麽要糾結?”
北喬一怔。
洛商安注意到他猶豫了!他只是碰了一下耳機外殼而已!
明明那時候這家夥站在蘇琪身邊,怎麽會留心他的動作呢?他心中那一點點動搖和自責,還沒有滋長蔓延,就被洛商安發現且揪住了。
月光斜斜灑下,洛商安的臉龐半面籠罩在白朦中,半面藏在陰影裏。
“你是對的。”洛商安聲音降了幾分,“如果你出手救了沃森,你的存在就更會被神化。仔細想想,到時候會發生什麽?也許一開始,這群人會尊敬你、愛護你、崇拜你,随着你的神秘感逐步降低,他們會探尋到更多關于你的好處。”
“你就像一塊暴露在沙地上的寶石,就算你再強大、再小心防備,也敵不過那麽多雙眼睛。你會被獨占、被利用、被囚禁、被挖掘,直到毫無保留地奉獻出所有的能量——別以為誰會憐憫你,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善惡的定義模糊地可以抹去。”
洛商安的聲音輕且低沉。
“直到你……被慢慢地吞噬殆盡。”
空氣凝固片刻。
“那你呢,洛老板?”月光映射進北喬天藍色的眼瞳中,他面色平靜,視線穩穩落在洛商安的臉上。“作為這世界上最了解我底細的人,我在你的眼裏,算是什麽?”
……
次日,北喬醒來,一眼看到放在床頭的麻将牌。
他支起身子靠在床頭,拿起麻将牌握在手中。
昨晚洛商安并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擡起手順了順他的劉海。這個略有越界的動作讓北喬有些猝不及防。他閃開洛商安的手,看見洛商安露出笑臉。
“在我眼裏,你當然是北喬了。”
北喬手指摩挲着幺雞的紋路,玉石牌面上紅色刻痕豔烈。
他們各自回屋休息前,洛商安将這張麻将牌丢給了他,說是暫且将朱雀借給他用,等到他什麽時候去南一區再還。
這個人,嘴上說着不會放過他,每到關鍵時刻卻總會退一步,輕輕巧巧幾句話就把他心中的負罪感打掃地一幹二淨。明明是好心,為什麽總要用這種方式表達出來呢?
北喬拿着麻将牌放到唇邊,貼近唇瓣,冰涼的觸感透過皮膚直達心底。
洛商安這麽關注自己的一舉一動,僅僅因為自己是掌握着世界命脈的人嗎?
不對。
落隕砸毀洛商安的店鋪,這位老板把鍋一口甩在他臉上的時候,他可還沒透露自己的身份。
北喬困惑地半眯着眼。
那就是……洛商安見自己的第一面,就對自己感興趣。
為什麽?自己沒有比正常人多只鼻子少只手,洛商安怎麽就盯上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