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聖旨
“噗,咳咳。”這話實在是來得突然,陸蒺藜被沒咽下去的茶水嗆住,彎着腰連眼淚都咳了出來。
這個家夥,裝了沒一刻鐘,又露出本性了。羅止行瞪他一眼,伸手幫陸蒺藜拍着背順氣。“他胡言亂語,陸小姐不必介懷。”
終于停下了咳嗽,陸蒺藜擡起頭來,淚水還在眼眶中打轉,帶着眼尾飛紅一片,平添些許豔色。
就這般望着羅止行,倒讓他避開了視線。
“是,都是我胡說的。”蘇遇南戲谑地點頭,又突然掏出一塊帕子靠近,欲要幫她抹去淚水,“小陸兒別見怪,來,幫你擦擦淚珠,美人怎能落淚呢。”
僵着脖子,陸蒺藜還沒想通是躲還是不躲,只見羅止行的手就伸了過來,再次打走了蘇遇南的胳膊。
眉毛挑起,撚着帕子坐回去,蘇遇南十分無辜地眨眼,“國公這是手又抽筋了?那你可能是身體有問題了,要早些去看。”
“噗嗤。”
身側傳來笑意,羅止行略有些羞惱地看過去,就見陸蒺藜又裝模作樣地坐得端莊。真是個沒良心的小妮子,連着他一起逗弄人。頭疼地嘆一口氣,羅止行只好将自己的手帕遞過去,“擦擦吧。”
借着擦眼淚的動作,陸蒺藜沖對面的蘇遇南眨一下眼睛,抿着唇笑。只是放下手帕的瞬間,她的神色也略微正了一些。
她心知肚明蘇遇南都在做什麽,只是現在,到底不是來閑聊的。轉頭看着羅止行,陸蒺藜眼帶期待地問:“軍防圖,被拿回來了吧。”
眼睫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羅止行垂眸避開她的眼神,手指無意識地搓動。
蘇遇南清楚他在逃避什麽,昨日陸琇去找他說的話,他都告訴自己了。忍着心底的無奈與同情,蘇遇南笑嘻嘻地對着她舉杯,“國公爺出手,自然沒有問題呀。”
“可是……”
“诶,今日你們來可是與我做客的,不談這些無聊的問題。”堵住了陸蒺藜的話,蘇遇南又招手讓婢女把飯菜端上來,“這都是我仔細訂好的一桌菜,陸小姐嘗嘗啊。”
轉頭看羅止行也沒有反對,甚至幫她擺好了碗筷,陸蒺藜猶豫片刻,壓下心底的懷疑,歪着頭笑。“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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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小陸兒最可愛,我這盤糕點是城西一家鋪子,排了好長的隊才等到的。”将端上來的一盤精致點心往陸蒺藜那邊推近些,蘇遇南笑語道。
本就嗜甜的陸蒺藜,自然也沒有客氣,拿起一塊,與蘇遇南邊吃邊聊。
蘇遇南本就是極擅長與人交際,和陸蒺藜沒聊多久,便已然是相談甚歡。反而羅止行卻顯得分外沉默,只是含笑看着他們聊。
不過半個時辰之後,他二人竟是直接推杯換盞起來。
“小陸兒,我聽聞你可是很會飲酒的啊。這是止行剛剛帶過來的好酒,你有口福了啊!”蘇遇南拿着一個銀酒瓶,為她倒滿一杯。
随着酒水的落下,香味浮散起來,勾起陸蒺藜的饞蟲,正要端杯時,羅止行卻橫空伸手過來,按住了酒杯。“怎麽了嗎?”
“羅止行,你不喝酒別打擾我們呀!”蘇遇南也嚷道,心裏忍不住嗔怪。不是說好了嗎,想辦法把陸蒺藜灌醉,陸琇将軍那裏就塵埃落定了,他現在又搗什麽亂!
另一只手隐在袖子下,都被捏出了青筋,羅止行沉默片刻,又将手拿開。“才剛大醉過一次,少喝一點,小心傷身。”
睫毛輕閃,陸蒺藜默默看了他一會,便笑着點頭舉杯。“好。”
酒杯抵在了陸蒺藜的唇邊,香醇至極。羅止行和蘇遇南都清楚,以陸蒺藜的酒量,一杯下去就足以讓她逐漸迷糊起來。
眼看着陸蒺藜即将啓唇,羅止行就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樣,伸手拉住了她的動作。
面對他這樣奇怪的舉動,陸蒺藜卻只是定定看着他,清澈的瞳眸裏,是她搖晃着的信任。
本要出聲的蘇遇南,也在看到羅止行緊皺眉頭的瞬間,閉上了自己的嘴巴。這是他的選擇,自己作為朋友,沒有幫他做的說法。
一時間,氣氛緊張起來,兩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昨日……軍防圖并沒有找到。”開口的瞬間,羅止行發現自己聲音澀的緊,“我得到消息,是李公公暗自藏好。這次經過我們一鬧,皇上會在明日直接派李公公随着使團去金國。以解釋搜查使團的名義,行親自送圖之實。”
瞳孔逐漸放大,悲涼的感受席卷而來,只是陸蒺藜還沒有放任自己沉浸在情緒裏,她知道,羅止行一定還有話沒說完。
開口之後,剩下的話就變得順暢起來,羅止行不再去看她的眼睛,只是低着頭說道:“這個結果,陸琇将軍早一步料到。明日使團離京,今日命他去駐守邊境的聖旨就會下來。陸琇将軍怕你做傻事阻攔,才讓我今天想辦法帶你離開。”
先是盛着酒的杯子掉落在地上,滾動間灑出一地酒水,香味在空中肆虐起來。緊接着,巨大的響動從身側響起,桌子也被推開些許,慌亂的腳步一直到了樓梯處。
再擡頭時,身側已經沒了人。羅止行緊擰着眉頭,明知故問,“她走了?”
“嗯,可惜了一杯好酒。”對面的蘇遇南晃着酒瓶,惋惜地看着地上,“你這又是何苦。”
轉頭看着下面的街道,陸蒺藜已經帶着丫鬟回到馬車上,卻發現沒有車夫,似乎有些躊躇。羅止行暗嘆一聲,叫來長均一起下去。離開時,在門口頓了片刻,“我就是突然想到,當時我娘親也是這樣騙我出去,然後在家中自缢的。”
說完後,羅止行便快步下去,跟着坐入馬車中,快速往着将軍府而去。
片刻之間,只留下蘇遇南一人對着滿桌佳肴。往後一躺,他眯眼給自己倒酒。“俗世多煩雜,不如吃酒去。”
坐在馬車上,陸蒺藜一路沒有說話,只是催促着快些,也沒有多看羅止行一眼。終于到了家門口,馬車都沒有停穩,陸蒺藜就立馬跳下來往裏面沖。
“爹爹!”
叫着往裏闖,陸蒺藜險些撞到了幾個路過的丫鬟,徑直去了陸琇的院子裏,卻沒有見到人。抓來一個小厮問了陸琇的去向,又疾步到了前院的正廳,才見到了陸琇的身影,本略微放松下來的身體,看到他手中的物件時,又僵住了。
那是明黃的,蓋了印玺的聖旨。
陸琇是剛剛才接旨又送走傳旨太監的。捏着這上好的布帛,他不知在想些什麽。卻突然感到一雙視線,擡頭望去,便看到了陸蒺藜的滿眼淚水。她身後站着匆匆趕來的羅止行,
陸琇有些慌亂,下意識地想藏起聖旨,背到身後卻又發覺來不及。只能惱火地看向羅止行,跺腳責備,“你怎麽回事,不是說好了幫我攔着她的嗎?”
“爹爹想攔我做什麽?”淚水擁堵在眼眶中,她卻不肯落下,聲音帶着哭腔,脖子又倔強地仰着。陸蒺藜慢慢走近他,死盯着他的雙眼,“攔着我,去邊境嗎?”
愧疚地不去看她,陸琇将聖旨先放在一邊,無措地想要解釋。“不是的,小藜。”
“你不是不知道軍防圖沒了!”尖叫着喊出一句,淚水在此時才全部滑下來,陸蒺藜只覺得心中有一把刀在磨着,同時又有一種無奈的憤怒,無論她怎麽做,前世的事情又一次發生。
往前一步,陸蒺藜央求地拉着他的袖子,“爹爹,不去好不好。我們就好好過普通人的日子,這個将軍也不做了,好嗎?”
“小藜,不準說這些胡話!”厲聲阻止了她,陸琇只當她是在鬧脾氣,“你放心,就算邊境的布防都被金國知道了,爹爹照樣能打勝仗。”
一把推開他,陸蒺藜帶着淚水搖頭,“你還當我是三歲小孩嗎?爹爹,你之前怎樣虧欠我們,我和母親都沒有絲毫怨恨。可這次,是個明知的敗局,你還要去!”
“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你也會命喪戰場,再也見不了我嗎?”凝視着他,陸蒺藜一時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和他說話,還是在和前世那個自此再沒見過的父親說話。
羅止行站在他們的身後,心中也是無限抽痛。是啊,明知是敗局,這些人為何還要去?
摸摸女兒的頭發,陸琇轉頭看一眼另一旁的聖旨。“戍守邊境,保護百姓,是爹爹的責任。軍防圖是被賣了,但那是被那些人賣的。爹爹,是為了萬千百姓去的。”
“是為了萬千不願屈服的百姓,是為了無數灑血疆場的将士,是為了大晉百年的尊嚴。”
“我知那是場艱難的戰争,但是我還是要去。總不能他們上位者放棄了,我們大晉的大門就要被随意踐踏吧。”
陸琇的聲音蒼老,卻又帶着力量沖擊着二人的心。羅止行拳頭捏緊,眼神複雜地看着他。
趁自己說完後,陸蒺藜有些失神,陸琇看準了機會,直接伸手劈向她的脖子。
眼前一黑,陸蒺藜往後倒去,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瞬,她感到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清冽的氣息,讓她委屈又安心。
感到懷中的人最後蹭了一下自己,羅止行擡頭,感同身受地憤懑。“所以為了你們的那些家國大義,你們就可以舍棄自己的兒女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