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殺機
初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昏昏沉沉,只偶爾感覺到有人在給她喂水,眼前掠過些恍惚的人影,又不見了去。
等她終于慢慢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榻上,旁邊點着燈。看四下裏的設置,這已經不是在太和苑。
這是哪裏?自己睡了多久?初華動了動身體,未幾,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順着望去,自己的手上和腳上,都被戴上了鐐铐。
成犯人了。
初華望着頭頂黑黑的椽子,藥效還沒有過去,身上軟綿綿的。
“初華,你醒了?”暮珠走過來,看到初華睜着眼,臉上露出些許寬心。但接觸到初華冷冷的目光,她又露出愧疚之色。
“初華,你……你餓了吧。”暮珠說着,忙端來一碗粥,“來,我喂你。”
“走開。”初華把臉別過一旁。
暮珠咬咬唇,道,“你惱我,罵我,都可以,但你幾日不曾進食,再不吃,連罵我的力氣也沒有了……”
“還不是你害的。”不等她說完,初華惱怒地打斷。
暮珠慚愧地低頭:“我知道……那,你吃麽?”
初華神色不定,确實,氣歸氣,她感到腹中餓得慌了。
“吃,給我。”她說。
暮珠一喜,忙上前去喂她。
“我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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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戴着鐐铐。”
“我沒那麽嬌弱。”
暮珠只好把碗遞給她。初華坐起來,擡起手接過碗,試了試冷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慢些……”
“不要跟我說話!”
“……”
初華一口氣吃了兩碗粥三個餅,這才覺得身上漸漸有了氣力。
“不能再吃了,”暮珠把碗收走,“一下吃太多會撐壞。”
初華沒有反對,坐在榻上,看着她。
暮珠被她盯得發毛,在她面前坐下,小聲道:“初華,你想問什麽就問吧。”
初華狐疑地看她:“這是何處?”
“剛過了雒陽。”暮珠說,“在一個小縣城裏,往北,就是中山國。”
初華點點頭。
“你們把我帶回中山國,沒有好事吧?”
暮珠嗫嚅道:“這我也不知曉,丞相只吩咐不能讓你走。”說着,她一臉委屈,“初華,我也有苦衷,我……”
才說着話,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暮珠一驚,忙對初華道:“你繼續裝睡,別出聲。”說罷,将初華用過的碗筷藏起來。
初華剛躺下閉眼,就聽到了門開的聲音。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在榻前停住。
一瞬間的安靜,初華的呼吸幾乎凝窒。
“丞相,這是何意。”睿華清冷的聲音,緩緩傳來。
*****
睿華?
初華心中一動,睜開眼睛,卻見睿華果真站在榻前。他的面容仍然有些清瘦,臉色蒼白,卻風塵仆仆,眉宇間被燭光映得明亮。
“睿華……”初華小聲地喚道。
睿華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看到初華睜開眼,臉上露出驚喜之色。
“初華,”他忙坐下來,神色關切,“難受麽?可曾受傷?”
初華搖搖頭。他握住初華的手有些涼,但初華的心裏卻覺得一陣溫暖。
馮暨看着他們二人,神色無波無瀾。他向睿華一禮,道:“禀大王,夏初華意欲逃走,臣不得已将她拘禁起來。”
睿華皺眉:“她不是中山國的人,代替孤千裏迢迢赴京朝觐,有恩于孤,她想去何處便去何處。爾等此舉,與恩将仇報何異?快将鐐铐除去!”
馮暨目光一閃,道:“大王,王太後命臣将此人帶回國中……”
“太後那邊,孤自會解釋。”睿華冷冷道,“丞相不從王命麽?”
馮暨神色複雜,但終于答應,叫來內侍,将初華的鐐铐打開。鐵鏈取走,初華的身上登時輕松。她看着馮暨悻悻而去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睿華看着她,笑了笑,卻神色歉然:“我該早些給你送信,你就不會受這般苦了。”
初華搖搖頭,道:“中山國出了何事?你為何讓我逃?”
“中山國無事,但你不能回去。”睿華雙眸如墨,低聲道,“你替我去京城,是個秘密,他們不想留下把柄。”
初華明白過來。
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原來打的是這般主意。初華心裏恨道,好你個馮暨,好你個王太後!
想着,初華看看睿華的臉色,卻道:“你怎麽來了,那麽遠,你會生病的。”說着,忍不住伸手去摸他額頭,看看有沒有發燙。
睿華拉下她的手,莞爾:“我好多了。”
初華不放心:“王太後怎會許你出來?”
“我說我要去新邑養病,到了中途,繞道直接出來。”睿華的目中閃着高興的光,“我第一次這麽幹,她的人想都想不到,根本追不上我。”
新邑到這個地方,也有很遠的路。初華看着他,想再責怪兩句,卻說不出口,過了會,也笑起來。
睿華雖然是中山王,卻是個十分可憐的人,在那宮裏,跟坐牢沒有什麽區別。盡管初華覺得他這麽做,是拿身體開玩笑,但如果換成她,她大概也很想這麽一試。
“你走吧。”睿華對她說,“明日一早就走。”
初華點頭,卻想起上次離別時,他對自己說的話。
“睿華,”她說,“你曾說,等我回來,就跟我說身世的事。”
睿華的目光凝住,看着她期盼的神色,雙眸黯下。
“我祖父從來沒有告訴過我父母是誰。”初華按捺着心中的激動,“你知道麽?”
睿華注視着她,片刻,卻搖搖頭:“我不知道。”
初華愣住。
“初華,你我名字很像,長得也很像。”睿華道,“你走了之後,我細細盤問過宮中老人,也查驗了當年的牒冊。我是母後所生,父親也只有我一個孩子,你我不可能是兄妹。”
希望如同澆滅的火焰,登時灰飛煙滅。
初華望着睿華,一動不動,鼻子忽而酸酸的。
睿華看着她眼圈泛紅,有些着急:“初華……”
“我知道了。”初華吸着鼻子,用袖子擦擦眼睛,片刻,低低道,“睿華,我知道的。”
是啊,怎麽可能。
她真傻。
睿華跟她,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怎麽可能是親人?
她深吸口氣,雖仍然覺得失望,卻有一種解脫之感。
她是祖父的孩子。不管她的父母是誰,她只有一個親人,那就是祖父。
“我明天就會走。”初華擡眼望着睿華,扯出一個難看的笑。
睿華看着她,神色不定,似乎想說什麽,卻終究沒有再說話。
*****
既然明日要走,睿華離開之後,初華便着手收拾起東西來。
暮珠抱着将軍進來,看到初華,它一下跳出去,“喵喵”地跑過來。
“将軍!”初華抱起它,左看右看,只見好端端的,看來暮珠一直悉心照料着。
“這個給你。”暮珠将一只裹得滿滿的小包袱遞給她,初華接過來,看了看,只見裏面全是吃的,有大餅有小吃,最上面的是香糕。
“你這一走,将來便難見了。” 暮珠看着她,讪讪道,“你還會讨厭我麽?”
初華摸着将軍:“有香糕還讨厭什麽。”
暮珠忍不住笑罵:“饞鬼。”
初華也笑,自己又去找來一塊寬些的包袱布,打算用來兜着将軍一起走。
夜色漸深,內侍送來了些羹湯。暮珠已經有些餓了,喝了一碗。
“你不吃麽?”暮珠問。
初華搖搖頭,雖然原諒了暮珠,但她看到羹湯就沒胃口。暮珠陪着初華東翻翻西撿撿,打個哈欠,見時候不早,自顧睡去了。
初華的藥勁還未全然散去,也覺得累了,滅了燈,抱着将軍去歇息。
窗外,月亮躲在雲裏看不見。
初華卧在榻上,閉着眼,卻睡不着。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她聽到些響動從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不太尋常。
初華一個激靈,連忙坐起,摸出自己的匕首和小囊,帶在身上。窗棂開着,外面透入綽綽的火把光,并不太黑。初華蹑手蹑腳,走到窗邊,從棱條後面看出去,卻見外面立着好些人,拿着火把。幾人正從一間屋子裏拖出什麽……屍首!
初華睜大眼睛,心驟然繃緊。
火光映着那屍首雙眼緊閉的臉,一道血痕将脖子拉開。
是睿華的近侍。
寒氣登時蹿上脊背,她急忙望向屋裏,後室的牆上,有一扇小窗。
暮珠跟她同一間房,初華忙走到她榻旁,用力搖她,小聲道:“暮珠!”暮珠卻睡得死死的,全然不醒。初華覺得不對,忽而想到她說不定被下了藥。她連忙從小囊裏找出個小瓶,打開,在暮珠的鼻子前薰了薰。
過了會,暮珠終于有了反應,坐起來:“哈……哈秋……”
初華連忙捂住她的嘴。
待初華将她拽到窗邊,看到外頭的一切,暮珠即刻睡意全消。
“怎會如此……”她驚恐掩着口。這時,幾個人影朝這邊走來。二人俱是一驚。
“你帶着将軍,開窗出去。”初華咬咬牙,鎮定地說。
“不行,”暮珠忙道,“要走一起走。”
“不,睿華也在這裏,我不能扔下他。”初華看着她,“你快逃,我自有辦法。”
暮珠望着她,片刻,一咬唇:“你保重。”說罷,在不遠處找到将軍,抱起它便往後窗跑去。
那些人已經到了門外,初華立在門後,手探進小囊裏。
*****
“還有多少?”庭中,一人看着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首,淡淡問道。
“快清理完了,還剩西廂。”
“主人,那夏初華似乎懂些戲法,要不要多派些人?”
“怕什麽,”旁邊一人冷笑,“那羹湯她喝了,此時必然也在死睡。”
那人将目光投向西廂,道:“時候不早,去,要活的。”
三人應下,朝西廂走去。
才推門進去,突然,一陣濃煙迎面而來,三人登時捂住臉,一邊咳着一邊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
衆人皆驚。
錯愕間,幾顆物事飛出來,瞬間化作白色的濃煙,火裏散發出莫名的氣味,有人吸入,頓時連嗆帶咳,痛苦地在地上打滾。
初華用抹了解藥的濕布捂着口鼻,趁亂朝睿華的屋子跑去,可沒走幾步,一個聲音突然傳來:“夏初華,放下你手中的伎倆,看看這是誰!”
煙霧被夜風稍稍吹開,睿華被繩索縛着,被馮暨捉在身前,用刀抵着他的脖子。
“你若動一動,他便沒命!”馮暨的臉映着火光,森冷如鬼魅。
“他不敢殺我!”睿華不顧疼痛,朝她喊道。“快跑!”
初華睜大眼睛望着睿華,那刀子抵在他的脖頸上,仿佛頃刻便會紮進去。
腳步不由地停住。
“馮暨!”她咬牙道,“你竟敢謀害中山王!”
“王?”馮暨冷笑,“朝觐不過是為了穩住朝廷,中山國很快就不需要這樣的廢物當大王了。”
心中震驚,初華聽得這話,不可置信。細微的響動傳入耳中,初華将目光掃向四周,煙霧散開了許多,好幾條人影正包抄過來。
“你該謝我。”馮暨緩緩道,“王太後要我除了京畿就把你殺掉,可我一直留着你的命。有人要我把賣你給他,我答應了。”說着,看看睿華,“正好,如今給他湊了一對。”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向初華襲來。
她即刻閃身,同時揚出手裏的毒粉。
“啊啊!!”那人慘叫着打滾。但更多的人已經朝她撲來,頃刻間,突然,“嘭”一聲,火光乍現,一股白色的濃煙平地騰起。
那些沖撞在了一處,初華方才站立的地方,卻已經空無一物。
馮暨臉色劇變:“追!”
從人領命,四散奔去,卻似沒頭蒼蠅。
睿華望着在空中漸漸消散的,忽然,大笑起來:“是戲法,你又被初華耍了!哈哈,當真好笑,哈哈哈哈哈……”
馮暨目中寒光閃過,狠狠地将他一推。
睿華跌在地上,重重咳起來,弓着背,卻仍然止不住笑,“她跑了……你捉不到她……哈哈……”
馮暨惱羞成怒,想上前補一腳,旁邊一人将他攔住:“丞相,我家主人吩咐過,貨物不得損傷。”
馮暨冷冷看着他。
“丞相還欠一人。”那人道。
“我當初只允諾了一人。”馮暨傲慢地看着他,“爾等該不會不認賬。”
那人目光一閃,立刻堆起笑容:“這是自然,我家主人,向來是說到做到,從不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