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浴室

初華氣極反笑。

此人的臉皮厚得跟城牆拐角似的,雷火罐都炸不開。

“你騙人,”她惱道,“你訛我兄妹,”

“訛你們什麽,”元煜淡淡地反問,“孤已經守諾救了中山國,将你交給孤,可是你兄妹二人答應的條件,忘了,”

初華自知理虧,瞪他一眼,只得閉嘴。

“那……”過了會,她小聲道,“我還能去武威麽?”

“看你表現。”元煜道,指指那帛書,“到了五原之後,孤要看到霹靂罐試炸,何時試出來,何時帶你去武威。”

說罷,元煜揚長而去,留下初華在原地目瞪口呆。

****

大軍一路往北,神速而有條不紊,出了中山國,到了北境,在烏桓與駐守的軍隊會合。

烏桓的先王因反叛,不久前剛剛被元煜誅殺,新王是元煜扶立的宗子,聞得元煜到來,領着臣民在城外迎接,畢恭畢敬。烏桓王在宮殿裏準備了盛大的筵席招待元煜,元煜謝絕,将兩軍合并之後,浩浩蕩蕩地往五原而去。

接連幾日,初華都拉着臉。

在心裏,她早已經把元煜罵了幾十上百遍,可無論內心多想見到何叔,她還是忍住了,沒有開溜。

不是因為逃不走,也不是因為路程遠,而是經歷了這麽許多事,初華也已經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全然不計後果的小孩子。

如朔北王所言,她來到朔北王營中,是她和睿華當初親口答應了,她不能給睿華丢人。

朔北地域遼闊,風光與內地迥異。時已入夏,這裏卻一點也不熱。寬廣無際的草原綠油油的,風陣陣吹來,草葉像水波一樣層層浮動,大軍行走其間,如長龍游弋在綠色的海洋之中,甚為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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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華上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色,還是跟着祖父游走江湖的時候。她覺得好看極了,索性到車前與馭者坐在一起,一邊聊天一邊曬太陽。

馭者這些天跟她混熟了,發現這個少年雖身份矜貴,卻一點架子也沒有,說起市井俗語比他們這些下人還溜,便也放開膽來聊得歡脫。

遠處,元煜親自帶着騎兵到前軍的巡視,縱馬疾馳。路過初華馬車的時候,初華看到他身着單衣,脖子上閃着汗光,露出一片麥色的胸膛。

不少軍士朝元煜打招呼,聲音熱烈。

“喵!”将軍望着那邊,懶洋洋地喚了一聲,繼續眯眼。

初華從鼻子裏發出微不可聞的輕哼,扭開頭。

馭者贊嘆道:“修容如玉,偉儀如松。我們殿下,真是到哪裏都這麽搶眼。”

“修容如玉,偉儀如松?”初華有些不屑,“就他那樣?”這個可是名句,睿華那樣的人來配還差不多。

馭者道:“當然是啊公子,你不知道麽,這兩句詩可就是為殿下寫的。殿下十二歲的時候,先帝在宮中設宴會名士,大儒稽征見到殿下,便吟出了這句詩。”說着,馭者滿臉憧憬,“公子沒去過皇宮吧,聽說那裏頭房梁都包着金,地磚是玉做的,皇帝每次睡覺醒來,都先用酒漱口,再吃幾枚柿子餅……”

初華嘴角抽了抽,她對印象太惡劣,怎麽也無法把他跟那兩個名句聯系起來,什麽修容什麽偉儀,那個大儒就是皇帝老兒賞的柿子餅吃多了吧。

*****

幾日的急行軍之後,五原郡已經在望。

主簿文遠早已經得到了消息,領着大将軍府的屬官們出城相迎。

“殿下。”大軍來到之時,文遠看到元煜精神抖擻的樣子,松了口氣。這些日子,沒有元煜在,文遠處處苦撐,如今可總算到頭了。

“文遠。”元煜微笑地跟他打聲招呼,轉頭又吩咐屬官将軍士們帶回營中,造飯慶功。

文遠策着馬,一邊跟着元煜往城裏走,一邊簡明扼要地将近來的事務禀報。

元煜問,“京城裏可有什麽事?”

文遠知道他問的是皇帝,道,“京城無事,各處細作報來的消息,小人已經整理好了。”

元煜颔首,看看他,表揚道,“你這主簿是當得越來越好了,過幾日孤要上表朝廷,為此番出征的功臣請賞一番,你在後方功不可沒,當居其首。。”

文遠苦笑:“謝殿下。”又要上表啊……寫奏章的還不是他……

這時,車馬到了大将軍府前,文遠忽而看到元煜後面的一輛馬車中,走出來一個俊秀少年,懷裏抱着一只黑貓。

文遠愣了愣,“那是?”

元煜瞥瞥那邊,道,“那是中山王的……”他忽然不知道該說她是男是女,片刻,唇角勾了勾,“親戚。”

鑒于初華這幾日都對他黑臉相向,元煜也不想去她跟前自讨沒趣,接着吩咐從人,“将夏公子安頓到偏院。”說罷,望望大将軍府的匾額,覺得心情甚好,負起雙手,悠悠然地走了進去。

初華許久以前來過五原,也逛過街市,不過城中的朔北大将軍府,她不過匆匆一瞥,沒什麽印象。

這個大将軍府是幾處院子合作一體,有官署,也有起居之所。初華被安排在一處小院子裏,才進門,将軍就看到了院角的美術上停着兩只麻雀,高興地一下跳出了初華懷裏,蹭上樹去。

初華坐了幾日的馬車,終于有一張榻可以休息,覺得已經心滿意足了。

她将房子左看看右看看,未幾便了解了個遍。這些日子,她已經養成習慣,每到一處陌生的地方,必定要先考搞清楚遇到倒黴事時該如何逃命。

解決了後顧之憂,初華接下來要面對的,是另一件大事。

她已經好些日子沒有正經洗澡了。

這不能怪她,她是女子,總不能像那些男人那樣沒羞沒臊的,歇息時見到溪流就脫光光跳進去。朔北王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初華跟他怄着氣,也不想找他解決,只能等着衆人歇息之後,到有水的地方囫囵清洗清洗。

初華有些後悔自己太為睿華考慮,要是暮珠跟着來,有個伴,她也不至于連罵人都沒人陪着了。

洗澡啊……初華走出門,四下裏望了望,将軍早不知道去哪裏玩了,也不見什麽從人。

幸好,出了院子,她就看到了田彬,心想找他應該能行。

“田都尉。”初華朝他打了個招呼。

田彬轉頭看道初華,笑笑,“公子。”

初華走過去,笑眯眯地說,“田都尉,此處可有沐浴之所?”

“沐浴?”田彬訝然,随即明白過來,笑道,“有啊。”說罷,他指指不遠處的一個院子,“那裏走進去,挨着庖廚有幾間小房子。”說着,他撓撓頭,“可那是我等從人洗澡的地方,公子這樣的……”

初華聽着,正想說沒事,卻見田彬眼睛一亮,“哦哦對了,公子要沐浴麽,将軍府中有浴池。”

浴池?初華聽着,眼睛亦是一亮。

*****

元煜喜好潔淨,在府中時,每日都要沐浴,這帶浴池的浴室就是為他建的。

不過元煜性情寬和,有時候澡房那邊人太多,或者田彬徐衡他們心癢想泡個澡,用元煜的浴室,他也不介意。

這些,田彬沒有告訴初華。

一路上,初華對元煜冷着臉的樣子,衆人都是看在眼裏。田彬對這個人,已經琢磨出了幾分脾氣,要是告訴她這是殿下的浴室,她大概就不去了。

何必呢,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反正殿下現在還在前頭處理事務,空着也是空着。

田彬本着君子有所言有所不言的原則,讓從人将湯池注上熱水,妥當之後,笑眯眯地對初華說,“請公子入浴。”

初華望着那蒸騰的池水,心花怒放,感動地對田彬說,“田都尉,你真是好人!”

田彬聽得心中舒坦。

這時,外頭有人來叫他,田彬吩咐從人好生伺候,得意地走開了。

初華進了浴室,關上門,才發現門闩壞了。

從人道:“這門闩昨日朽壞了,還未來得及修。”說罷,笑着道,“公子放心吧,小人在外面守着,公子只管沐浴便是。”

初華想了想,道,“那……你可千萬不能走。”

“放心吧公子!”

初華安下心來,關上門。

*****

元煜在署中處理完事務,從人來禀報,說已經将初華安頓下來。元煜應下,忽然想起一事。

先前在路上,雖然都是男人,但每日趕路,倒還可以将就。如今到了此處不一樣,總要有人貼身侍奉。

他将此事告訴文遠。

文遠訝然,“女子?”

元煜颔首,道,“她到府中是做客,關系名節,女子之事不宜傳開。你去找兩個穩妥的侍婢來伺候,務必要口風緊的。”

文遠答應,笑道,“殿下,你可從來不曾要過侍婢,此事傳出去,別人都該覺得新鮮了。”

元煜莞爾,将手中的文書放下,“不敢不小心,那可是中山王的妹妹,你是沒看見孤将她帶走時,兄妹倆那個情深不舍,中山王好像要把我吃了似的。”

文遠失笑:“那殿下為何……”

“雷火罐。”元煜毫不愧疚,“若能為我所用,可勝十萬兵馬。如此人才,就算十個中山王攔着孤也要帶回來。一物換一物,他們不虧。”

文遠讪然。跟了元煜多年,他深知此人精得鬼似的,從不做虧本買賣。

二人又交談了一會,文遠告退。

四下無人,元煜翻翻案上的簡牍,忽而覺得有些累了。

風中有淡淡的燒柴味道,元煜望着窗外漸暗的天光,想起了一件事。

他有多久不曾沐浴了?

*****

湯水溫暖,冷熱正好,初華将全身浸在裏面,只覺疲憊一掃而空,舒服得眯起眼睛。

她把頭發解下來,也仔細地清洗了一番,最後,她頭枕着池沿,靜靜享受,未幾,打起了瞌睡。

外頭的從人守着,聽裏面沒聲音了,正想問要不要加些熱水。這時,一人匆匆跑到院子裏,見他閑着,招呼道,“主簿要我等搬簡牍,人不夠,快來幫個手!”

從人望望浴室的門,心想自己離開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什麽事,便答應下來,走了出去。

元煜來到浴室前,見門沿着,有一股水汽的味道。

他喜歡沐浴,有時不吩咐,從人也會将熱湯備好,等他回來便可以直接沐浴。不想自己今日剛回來,此事也立刻做到家了。

元煜十分滿意,推門進去。

門無聲地開啓,室中沒有點燈,有些暗。一張厚實的八面隔着,隐約可見水霧在後面飄搖。

天氣溫暖,元煜的衣服單薄,三兩下便已經出去,搭在屏風上。

他繞過屏風,還差兩步時,才發現那池邊上倚着一個腦袋。

元煜愣住。

此時,似乎察覺到了動靜,那腦袋也轉過來。

初華的小臉睡意惺忪,看到他,登時清醒。那目光猶如一支箭,落在他臉上,未幾,下移而去,正中紅心。

“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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