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落井

沈曦在書案上伏着,左手翻弄着賬本,右手撥弄着算盤,口中念念有詞。

“城外田莊,五月收五十兩銀子,四十四兩上交……”

聽着外面響起腳步聲,她将賬本一收,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腳步聲停在房門外,“吱嘎”一聲,有人推門而入,腳步似有些急躁。

“回來了,今日怎的回來的這般晚——”

沈曦的話還沒說完,就忽的被人從梳背椅上急急的打橫抱起。

她嬌呼一聲,下意識的勾住了徐述的脖頸,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将自己掉下去。

徐述抱着沈曦上了榻,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手徑直往她的衣裳中探去。

“敬之,你,你怎麽了?”

沈曦被他壓得有些喘不上氣,她半摟着徐述的脖頸,湊到徐述的頸間細聞,沒有聞到熟悉的藥香,只有淡淡的墨香和微潮的汗味。

“你怎麽,又,又沒吃藥……”她一個偏頭,徐述撲了個空,亂着氣息停了下來。

徐述停藥有一個多月了,沈曦也是偶然才發現的,她捏了捏他窄瘦的腰身,輕聲道:“我大哥說會隐道長馬上就要回長安了,你若是不喜歡吃藥,我求他給你開一副不苦的藥,好不好?”

女孩兒捧着他的臉,呼吸交纏間,他看見她一雙清亮的眸子亮閃閃的,仿佛天上的星子般璀璨閃耀。

“好不好嘛。”沈曦湊到徐述的唇邊,輕啄了一口,眼巴巴的瞅着他,帶着一點點撒嬌的意味。

徐述失笑。

原來,她以為他是怕藥苦。

他低下頭,“傻曦兒,我是……”聲音幾不可聞。

沈曦瑟瑟一抖,忽嘤的一聲,将他抱得更緊。

床板有節奏的“嘎吱嘎吱”響着,時而如暴風驟雨般扯着帳子怒吼,時而如涓涓細流般緩抽慢鎖,直到沈曦再也受不住,扣着他的背,身子一攤,昏了過去。

雲消雨散罷,徐述滿足的抱着渾身濡濕的沈曦,赤着腳往淨房裏去。

溫熱的水澆在兩人的身上,沈曦舒服的哼哼着,半阖着眼睛靠在徐述的肩上。

徐述用幹淨的巾子替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擦着,忽然低下頭,在她耳邊喃喃低語。

也不知說了什麽,女孩兒的臉倏的一紅,将臉埋在他的肩窩上,嬌拳點點砸他他的胸膛上,嗔道:“不許再問我了!”

男人愉悅低沉的笑,再次低下頭去。

不消片刻,淨房中的水聲漸盛。

陌生卻華麗的宮室中,沈凝霜鬓發散亂的跪坐在地上。

忽的,殿門轟隆一開,走進來一個錦衣玉帶,容貌清俊的男人。

男人就站在門口,負手看着殿外的景色,看都不看沈凝霜一眼。

他開口,語氣是無比的冷漠和不耐:“沈凝霜,說完最後一句話,好叫人送你上路。”

“你真的要殺了我,從前你對我承諾,難道都是假的,都是在利用我嗎?”

沈凝霜悲戚的望着徐述。

“都是假的。”男人毫不猶豫的說道。

“哈哈哈,怪不得,一直不肯要我。”

沈凝霜忽然笑了起來,豔紅的唇緩緩翕動,眸中閃動着惡毒的光:“你若是殺死我,徐述,明日沈曦便會知道你曾對她做過的一切!”

徐述神色驀地沉了下來,他猛地上前用力扼着了沈凝霜纖細的脖子,語氣狠厲:“你做了什麽?”

沈凝霜的臉慢慢漲紅,艱難的從喉嚨中吐字:“我,我要叫她知道,我的下場,就是,就是她的下場,只要、只要今日我一死,明天、明天她就會知道、知道,一切。”

“沈、凝、霜。”

徐述咬着牙,手愈發用力。

“別……不要……咳,咳咳咳!”

沈曦猛地從夢中驚醒,醒來時,發現枕頭不知何時壓在了她的胸口上,差點壓的她喘不過氣了。

“呼,呼。”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杏眼圓瞪,仿佛看到了什麽恐怖的情景。

“王妃,王妃你沒事吧?”

許久,沈曦才聽見耳旁傳來小鹂和喜鵲擔憂的聲音。

她愣愣的轉過頭,喜鵲手中捏了條帕子給她擦汗,“王妃可是做噩夢了,夢裏一直喊‘不要’,可吓着您了?”

沈曦一個激靈,一把帕子攥過來,“沒事,我沒事,只是夢魇了而已。”

她躲開喜鵲與小鹂,趿拉着鞋子自個兒去了淨房。

一掬涼水潑在臉上,涼意驅散了心頭的恐懼,沈曦邊擦臉邊心有餘悸的思忖,她本以為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怎麽還會做這樣夢?

夢裏的沈凝霜……滿臉的哀怨與悲憤,完全不似當初夢中灌她毒酒時的意氣風發。

可是聽着她的語氣,那時她好像還沒死呢……

不對不對,都證明夢是假的了,她還想這些做什麽?

沈曦将帕子往盆裏一扔,扭頭就走了出去。

用過早膳,院外傳來喧嘩之聲。

“怎麽回事?”沈曦問道。

正巧喜鵲從外頭進來,聞言便說道:“昨個兒晚上有個婢子沒走好夜路,一頭紮進井裏了,王嬷嬷正在料理她的後事呢。”

“掉井裏了?”沈曦驚愕,旋即撂下竹著,提裙往外走去。

“王妃,王妃,不過是個婢子,遺容也怪吓人的,您還是別去了。”喜鵲攔着她道。

“我吃多了,正巧出去走走。”沈曦堅持走了出去。

井邊的擔架上躺了一具屍體,上頭蒙着一層白布,水泅染了一大片,又濕漉漉的滴答了一地,只露出白嫩的小腿和胳膊,大紅色的繡鞋兒上一片泥濘。

一雙手垂在腰側,指甲上豔紅的蔻丹尤其惹眼,半截玫紅色的紗衣黏在屍體的身上,隐約能看出是個頗為豐腴的美人。

芩娘站在一旁,正對着管家交代什麽,周圍只站了兩個小厮和一個婆子在聽候發落。

沈曦從抄手游廊上下來,對芩娘施了個禮,芩娘忙虛扶她一把,說道:“王妃來這裏做什麽,這種事情還是讓老婆子我來處理就好。”

“畢竟是沒了個人,我想來看看。”沈曦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擔架上,遲疑着往前去看。

“王妃!”管家忽然走到她的面前,滿臉堆笑道:“王妃,還是別往前去看了,一個死人,沒什麽好看的。”

“你們不用管我,我就是瞧着這個人眼熟。”

沈曦用帕子遮着鼻子,有些害怕,但她總覺得,她得看一看。

這個人,并不像是婢女,普通的婢女,怎麽會穿紗衣?

管家想到書彥的囑托,出了一額頭的汗,央求道:“王妃,王妃,不能看吶……”

小鹂瞪眼道:“管家,王妃的命令你都不聽了?!”

管家自然不敢置喙什麽,芩娘嘆了口氣,吩咐道:“快讓開吧。”

沈曦走到屍體旁,将白布揭下。

一張白圓妩媚的臉就露了出來。

是……是當初皇後賜給晉王府的兩個美人之一。

她只在她們入府時見過一面,甚至連她們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

“她……怎麽是她死了?”沈曦不敢置信的看向芩娘。

“是我不要他們說的,”芩娘歉疚道:“王妃,您不必擔心,這美人是自己沒走好夜路,掉進井裏的,想來皇後知道了也不會怪罪我們。”

沈曦腦子嗡嗡的響,好一會兒,感覺小鹂來扶她,她推開了小鹂,“沒事。”

雖然她并不喜歡皇後贈來的這兩位美人,但看她們的年紀,也不過十六七,花一樣的年紀就這麽沒了,叫她無端想到夢中不過二十歲就早死的自己……

目光掃過女子纖細筆直的手指,沈曦輕聲問:“她叫什麽名字?”

“叫瓊花。”芩娘說道。

“瓊花,是個好聽的名字。”沈曦說着,忽而低下頭去。

瓊花的十指纖纖,很是漂亮,每個手指上都塗上了用鳳仙花染成的蔻丹,可獨獨右手的小拇指處,紅蔻丹缺了一塊,在陽光下有金色的光暈緩緩流動。

鬼使神差的,沈曦伸出手去,用手撚了一撚。

“王妃,你怎麽了?”沈曦背對着衆人,芩娘見沈曦遲遲不起身,不由問道。

“沒什麽,”沈曦站了起來,對小鹂說道:“去我屋裏拿五兩銀子,給瓊花買口薄棺安葬了吧。再取十兩銀子,給另一位美人送過去,聊做安撫。”

“王妃真是菩薩心腸。”管家說道。

沈曦未語,只嘴角扯出一絲勉強的笑。

大明宮朱雀門。

陰沉了一整個上午的黑雲鋪滿了整個天空,随着一聲凄厲的雷聲,瓢潑大雨轉瞬即落。

徐述出來的時候,雨勢已經漸漸轉小。

“信送過去了?”

書彥撐着傘等在外頭,一見徐述出來,忙披上蓑衣迎出去,聞言便道:“送到秦國公府了,悄悄送進去的。”

徐述颔首,上了馬車。

馬車沿着朱雀大街一直向南。

雨水滴落在車頂,“噼啪”之聲不絕于耳。

“人處理了?”

“按照王爺的吩咐,就說是自個兒掉進水裏,奴婢親自做的,手腳幹淨,王爺放心,這事也沒告訴王妃,若是王妃問起,喜鵲就說是死了個婢子。”

徐述點了點頭,閉上眼睛假寐。

早晨徐述去見了皇後,皇後聽說人死了,氣得她潑了徐述一身的茶沫子。

太子懷疑瓊花死得有蹊跷,暗地裏派人去調查,警告徐述不要輕舉妄動。

徐述只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死得只是個低賤的奴,甚至都未曾侍寝過,皇後與太子也拿徐述沒轍。

沒一會兒,馬車拐進一條巷子,巷口的屋檐下站了個纖瘦的女子,沖着車夫招手,“等一等,等一等!”

車夫籲的一聲喊停了馬。

“怎麽回事?”書彥揭開帏簾,順着車夫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沈家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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