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好了，把信給我，然後離開。”石讷爾先生再次下達了命令。

不過，這次我拒絕了。“信可以給您，不過，得等到您離開這裏。”

“快點兒，別廢話，”石讷爾先生有點兒煩躁，“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的心抽痛了一下，臉色變得十分蒼白，“即使您這樣說，我也不會那樣做的。信只能在離開這裏之後給您。”

“我看你真是瘋了，走吧，快走吧，”石讷爾先生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我不想在臨死前還欠你一個大大的人情。”

“我已經說過好幾遍了，您不必感到內疚，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我擡頭望着洞口的一線天光，“而且，咱們不一定會死在這裏，您知道，艾特拉伊已經下山找人了，警察很快就會來了……”

話沒說完，腳下突然猛烈地顫抖起來，接着不知從哪裏發出轟一聲響，洞口的最後一絲亮光也消失了。

“石讷爾先生？”說起來也怪，我心裏竟然沒有一絲害怕，反而有點兒淡淡的甜蜜。因為，就在大地戰栗的一瞬間，石讷爾先生突然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了我。“您沒事吧？”

“這下你後悔了吧，想走都走不了了。”石讷爾先生沒有放開我。

我試探着伸出手，慢慢地摟住了石讷爾先生的後背，“我并不後悔，因為我始終相信，咱們是不會死的。”

“你真是個樂天派。”石讷爾先生的嗓音比較低沉，聲音裏帶着點兒沙啞，聽上去很好聽。“不過，我卻是個悲觀主義者。”

“從你的畫裏看得出來，”黑暗中什麽也看不見，所以，我大膽地将臉貼近石讷爾先生的，“你的畫總是充滿了無奈、黑暗和絕望。但是，我認為沒人天生就是悲觀主義者，這跟生長環境有關。”

石讷爾先生不置可否，“照你這麽說，你的童年一定很幸福的吧。”

“其實，我的童年未必比你的童年幸福。”我沉默了一會兒，“我父母在巴黎工作，我跟着爺爺奶奶在鄉下生活。在我七歲的時候，家裏發生了地震。我家的房子被夷成了平地，爺爺奶奶也在地震中死了。”

“我是被人從廢墟中挖出來的，當時整個人都吓傻了，連感謝的話都不會說了。地震過後，我每天晚上都做惡夢。所以，我接受了三年的心理治療，漸漸從恐懼中恢複過來。後來，我就搬到巴黎去了。”

“那你為什麽……”石讷爾先生的手收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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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也許，就像你說的那樣，我愛慘了你吧，”我閉上眼睛，“跟我說說你和路易絲女士吧。”

山洞裏沉默了一會兒，響起了沙啞低沉的男音，“我是個孤兒，被我的養父母——路易絲夫婦領養了。他們育有一個女兒，就是瑪麗路易絲，她比我大三歲。開始的時候，我很讨厭她，因為我嫉妒她。”

“但是，她從來不跟我計較，而且有了好東西總是先拿給我。後來她考上了梵高美術學院，住了校，我開始瘋狂地想念她。這時候我才明白，我是真的愛上了她，于是，我發奮學習，也考上了那所學校。”

“但是，當我走入那所學校的時候我才知道，路易絲身邊已經有了一個男人。我想盡辦法破壞他們，但是，”石讷爾苦笑了一聲，“他們的感情卻越來越好。有一天，我喝醉了酒，跑到路易絲房間，想要跟她表白，卻看到那個男人也在，兩個人都紅着臉，正在穿衣服。”

“我氣得發瘋，一怒之下，我離開了。後來，我偷偷地跑回去看過路易絲，但是，她已經結婚了，就是跟那個男人。我給她寫了封信，想做最後一次努力。但路易絲拒絕了我，只約定說在懷特見上一面。”

“對不起……”我有點兒可憐起石讷爾先生了，“我不知道……”

“沒關系，”石讷爾先生自嘲一笑，“說出來，我心裏似乎也輕松了一些。”

“對了，您怎麽會在這裏，還有，艾特拉伊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你猜，艾特拉伊是誰？”石讷爾先生臉上露出古怪的笑。

“難道是……”我吃驚地叫了出來，“路易絲女士的女兒？”

“是的，就是那樣，”石讷爾先生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原以為，見到的會是路易絲，誰知道，竟然是她的女兒。”

“究竟是怎麽回事？”

“艾特拉伊知道我的存在，而且對我很好奇，當然，對我和路易絲的關系就更好奇了。不知道她通過什麽手段得知了我和路易絲的約會，于是打算通過這個機會好好盤問我，誰知道，竟然遇到了地震。”

“原來是這麽回事。”

我和石讷爾先生都不再說話，沉默漸漸蔓延開了。

時間仿佛變了形，每一秒鐘都被無限地拉伸，再拉伸。

黑暗帶來的不只是恐懼，還有信心的逐漸喪失。

沒有水，沒有食物，甚至連時間的概念都沒有。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一天，兩天，三天，我的力氣越來越小，腦子也有些糊塗了。時隔多年，一直蟄伏在我內心深處的恐懼漸漸地蘇醒了。我開始緊張，害怕，絕望，我抓着石讷爾先生的手漸漸用力。

石讷爾先生察覺到了，“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我不願讓人說我是膽小鬼，所以我死也不會開口。

“你到底怎麽了？”石讷爾先生的語氣有些焦躁，“告訴我。”

“也許，到了把剩下的信交給你的時候了，”我吞了吞口水，慢慢擡手從懷裏掏出另一半信紙。“我真的很羨慕路易絲女士，還有，路易絲女士應該也很愛你。因為，她一直珍藏着你畫的那幅摘玫瑰的少女。”

石讷爾粗魯地将信塞回了我的口袋，“閉嘴，等咱們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你再把信交給我，我現在沒心情看。”

我被石讷爾先生的話逗笑了，不過，那笑也只持續了兩秒鐘，因為，我實在沒有力氣了。我的眼皮越來越沉，最後終于合上了。呼，這樣似乎舒服了不少。

“西蒙，睜開眼睛，西蒙……”石讷爾先生的聲音有些着急，似乎還帶了點兒哭腔兒。

沒什麽的，不用那麽緊張，我只是有點兒太累了，我只要休息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

“西蒙，你他媽的趕緊給我醒過來！”石讷爾先生真的哭了呢，我很想替他擦擦眼淚，可是我擡不起手。

我想，我的腦袋真的有些糊塗了，我聽到石讷爾先生湊在我的耳邊說着不着邊際的話，一會兒是哀求，一會兒又變成了威脅。唉，我真不知道，石讷爾先生什麽時候變成了個話唠。

突然間，我的嘴唇像是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我不由得睜開了眼。

“西蒙……你醒了……”石讷爾先生的臉上帶着驚喜，“西蒙……”

我想說點兒什麽，可是眼前一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