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蘭妃其實是很有些急切的。畢竟五公主不是尋常的身份,太傅府那邊還等着她的回複呢!
不過真等到了皇太後寝宮,蘭妃又立刻放慢了腳步。
太後一直不是很喜歡她,若是她這樣貿貿然沖進去,肯定會被太後訓斥失禮……
深吸一口氣,蘭妃迅速調整好臉上的心情,挂上甜美的笑容步步生蓮的走了進來:“臣妾給太後娘娘請安,見過皇後娘娘,五公主安好。”
蘭妃還是很會做人的。不但分別向太後和皇後請了安,連一旁的五公主也沒落下,拐着彎的示好。
周月琦沒有回應,視若無睹蘭妃的友善笑容,慢條斯理的端起桂花茶,小小的抿了一口。
蘭妃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飽含歉意的又朝着五公主走了一步,語氣越發誠懇:“太傅府行事不周,自知釀下大錯,已然誠心悔改。還望五公主大人大量,勿要怪罪。”
蘭妃很聰明。既然五公主昨日剛出太傅府就轉而進宮、而且還留宿皇太後的寝宮,想來皇太後是已經知曉五公主在太傅府發難的事情了。
以五公主的受寵程度,別說太傅府的行為确實落人話柄,哪怕太傅府行事光明磊落,也肯定會被皇太後責怪。毫無疑問,她也是肯定會被牽連的。
反正都要挨罵,還不如趕在皇太後開口問罪之前,她先行把過錯都擔了下來,旗幟鮮明的彰顯出她的立場。
“胡太醫找過蘭妃娘娘了?”周月琦終于肯看向蘭妃,出口的問話卻不在蘭妃的意料之中。
蘭妃微微一愣,随即輕輕點頭,神色溫和,語氣不帶半點的怒意,反而夾雜着些許感激:“五公主大恩,太傅府感激不盡。若不是五公主及時提醒,太傅府只怕真要闖下天大禍事,後果不堪設想。”
絲毫沒有提及胡太醫找她索要銀兩的時候,她是何其的難堪,又是何其的生氣和怨怼。蘭妃此時此刻的表現,尤為謙卑,也着實和善。
“蘭妃娘娘口若蓮花,本公主自嘆不如。”周月琦才不相信,蘭妃是真的發自內心感激她。反之,蘭妃只怕心裏已經将她恨到極致還差不多。
前世若不是這位蘭妃娘娘從中作梗,太傅府哪裏來的膽子公然與将軍府為敵?那時候的她沒有出手相護,是她的錯。但是這一次,她決計不會放任将軍府受到任何的欺淩。
也是以,她和這位盛寵在身的蘭妃娘娘,是注定要為敵了。
五公主的高傲和清冷,蘭妃早就有所耳聞,也親眼目睹過。只是以前兩人之間沒有任何利益沖突,也始終不曾對上。
此刻親身領教五公主的盛氣淩人,蘭妃暗自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姑且忍住了沒有變臉,繼續挂着笑容,盈盈回道:“不過是肺腑之言,五公主見笑了。”
太傅府?雖然不知道太傅府怎麽惹了她的小五不高興,但是只看五公主此刻甚是不喜蘭妃的反應和态度,皇後眼中滑過冷意。
她的小五可從不會無故怼人。更別說方才她看得清楚,是蘭妃自己率先找上小五的。換而言之,蘭妃這是自知理虧,心虛着呢!
敢把心思打到她的小五頭上,太傅府狗膽包天,蘭妃更是不妨多讓。
看來,蘭妃果然是心大了。不但不把她這個皇後娘娘放在眼裏,連堂堂皇家五公主都敢起心算計?
“小五性子冷,從不與人說笑,蘭妃何出此言?”皇後的語速很慢,悠然之間帶着不容置疑的氣勢,看似風淡雲輕,望向蘭妃的眼神卻極為冷冽,“若是小五哪裏做的不好,得罪了蘭妃,還望蘭妃看在小五年幼的情面上,勿要記恨在心才是。”
“臣妾不敢。”因着皇後一句“年幼”,直接就讓蘭妃誠惶誠恐,垂下頭去。
宮裏誰人不知,蘭妃也不過年芳十八,跟五公主同齡。可偏生皇後非要強調五公主年幼,又置蘭妃于何地?
但凡換個場合,單只是平日裏衆妃向皇後娘娘請安的時候,蘭妃都敢故作單純懵懂的反擊回去。
反正她有聖上寵着,天大的事情也有聖上幫她擔着。她不怕皇後娘娘,早晚都會将皇後手中的權位搶到她的手裏來。
可眼下不行。皇太後還沒開口,便是偏向皇後和五公主的。她要是在這個時候公然回擊皇後,無疑是跟皇太後作對,哪怕是到了聖上面前也必定讨不到好。
更別說,事關聖上最為寵愛的五公主,蘭妃不敢掉以輕心,也不敢冒險。
雖然她也不是很清楚,聖上怎麽就突然強行為五公主和沈清河賜了婚。可她清清楚楚的聽聖上說過,這門婚事是聖上虧欠了五公主。
萬一聖上就因為心裏的愧疚,偏心向着五公主,而不站在她這邊了呢?
“真要是不敢,蘭妃就安分些,少說兩句。”皇太後終于出聲,果不其然是偏心皇後和五公主的,“打從蘭妃進來,就沒見蘭妃的嘴停過。真要知道錯了,就多做些實際行動,好好約束約束太傅府的家風和德行。別光是嘴皮子功夫,說的比那唱戲的還要動聽。”
“太後恕罪,臣妾知錯。”皇太後當面明言斥責,蘭妃既羞愧又難堪,面色發白的跪倒在地。再之後,她到底還是不敢吭聲了。
不行。她今晚無論如何都必須将聖上請到她的寝宮去。再不拿準聖意,只怕不光是太傅府,她也會跌入谷底。
“但願你是真的知錯。”皇太後這句話很是意味深長,卻令得蘭妃心下一顫,更是謹慎和戒備。
蘭妃本以為,只要她親口當着皇太後和皇後娘娘的面,向五公主道了歉,便是表明了她的立場,給出了她的态度。
她再怎麽說也是後宮嫔妃,五公主再受寵也不過只是一位小輩。看在聖上的情面上,她這個“蘭妃娘娘”的頭銜和名號,不可能毫無分量。
但是事實上,蘭妃此時此刻才突然發現,是她低估了五公主在皇家的地位。但凡事情涉及到五公主,皇太後和皇後娘娘根本不分青紅皂白,也不論及任何的情分,實在可恨。
接下來近半個時辰裏,蘭妃一掃往日受寵皇妃的耀眼風采,默默無聞的藏在了最角落的位置,盡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宮中一衆妃嫔陸續前來,集體向皇太後請完安,蘭妃這才迫不及待的提腳邁步,混在衆多妃嫔之中,匆匆離去。
最新進宮的這些妃子裏,唯有蘭妃最為受寵,也最是風光。盡管她時常自诩小心謹慎、低調行事,可她往日裏從不屑跟其他妃嫔攀談,動辄春/風滿面的風光神情,已然很是顯眼,想要讓人不注意都很難。
是以,蘭妃今日的與衆不同,早就讓所有人察覺出了端倪。任憑她掩藏的再好,宮裏這些人精也盡數都納入了眼底。
以致于才剛從皇太後的寝宮出來,諸位妃嫔立刻争先恐後的派人打探起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是皇宮內院,多的是眼線和耳目。加之皇太後刻意沒有封鎖消息,蘭妃清早沖撞了五公主、進而受到太後和皇後訓斥的消息,很快就傳開。
等到蘭妃意識到不對勁,想要将這些不利于她的謠言攔截住,卻為時已晚,來不及了。
與此同時,太傅府蹉跎苛待将軍府出嫁嫡女的事情,如疾風一般迅速蔓延開來。
太傅府沒能避開謠言的走向,宮內的蘭妃也受到牽連,同時陷入了諸多輿論的漩渦之中。
沐浴在所有人注目的焦點中,周月琦施施然出了宮。
相對外面越演越烈的風城風雨,習慣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将軍府內卻是完全被瞞在鼓裏,絲毫不知情。
此刻的将軍府很忙,全府上下所有人都在齊心準備晚飯,既期待又忐忑。
打從昨天傍晚回到家裏,将軍府一衆女眷便滿懷感激的翹首以盼,只等着五公主的歸來,好還以最大的熱情。
說心底話,她們能夠回報五公主的并不多。但是最起碼的一頓豐盛晚飯,她們必定盡心盡力,需得親力親為。
沈二嫂更是今日清早便得了沈老夫人的授意,将一直寄養在娘家的兒子沈承志也接了回來。
“侄兒承志,見過公主嬸嬸。”沈承志,現年九歲,是沈清河的嫡親兄長、沈家二少沈清淩的遺腹子。出生于十年前沈家變故之後的次年三月,也是沈家第四輩唯一的子嗣。
見到沈承志,周月琦腳步停下,眼中忍不住閃過一抹驚詫。
十年前燕關大戰,以沈老将軍為首、沈氏一門虎将如數壯烈殉國,只剩下年僅十歲的沈清河這一位男孫。而沈承志,可以說是老天爺對沈家的最後一絲慈悲和憐憫,在沈清淩死後第五個月出生,亦是沈家第四輩最珍貴的根苗。
前世因為她的關系,沈清河未能育有子嗣。毫無疑問,沈承志便成為了沈家所有人最後的期許和寄托。
然而很可惜的是,因為她的疏忽和無視,害得沈承志丢了性命,沈家也至此失去了第四輩子嗣的繼承。
沈清河常年不在家,沈家女眷将沈承志保護的很好。為了能夠更好的教養沈承志,由沈老夫人做主,特意将沈承志送去了沈家二嫂的娘家、禦史府金家,交給沈二嫂的嫡親兄長金淵代為照顧。
就連五公主嫁進将軍府,沈承志也只是在大婚當日被接回将軍府,次日就又被送去了金家。前世直到沈清河凱旋歸來,沈承志才再度出現在将軍府。
周月琦也是在很久之後才知道,其實在她和沈清河大婚次日,沈承志陪着将軍府諸位女眷等了她整整一上午,為的就是恭恭敬敬的給她這位小嬸嬸敬一杯茶水。只不過,她自己避而不見,便錯過了。
“公主弟妹回來了?快快快,外面冷,公主弟妹的屋子裏已經起了暖爐,趕緊回屋暖暖去。”沈二嫂是出來找沈承志的。見到沈承志居然擋了五公主的路,連忙上前将沈承志拉開。
盡管将軍府所有人都很照顧和疼愛沈承志,然而,許是承載了太多的負擔和壓力,沈承志的身體并不健壯,反而養的極其瘦弱,多病多痛。被沈二嫂這麽一拉,沈承志腳下踉跄,差點摔倒。
周月琦皺了皺眉。不等聞訊趕來的沈家其他女眷說話,她率先開了口:“承志的身子骨太弱了。”
看到五公主面露不悅,沈老夫人還以為五公主要訓斥沈承志無禮沖撞,未曾想五公主在意的居然是沈承志的身體。
才剛懸起的心緩緩落下,沈老夫人發自肺腑的跟五公主說起了真心話:“承志自幼多病,日後怕是只能走文舉之路……”
“身子骨弱就慢慢調養。武将出身的孩子,天賦在武不在文,無需強求。”打斷沈老夫人充滿了無限寄許和厚望的解釋,周月琦的視線落在了沈承志乍然亮起來的稚嫩小臉上,“不喜歡便是不喜歡。沈家的孩子,不必遮遮掩掩,需得謹記,活的堂堂正正、無愧于心。”
“承志謹記公主嬸嬸教誨。日後必當行的端、坐的正,勤奮習武,以後跟小叔叔一樣馳騁沙場,繼承我沈家祖先遺志,揚我沈家虎門雄風。”沈承志昂起小臉,神色前所未有的慷慨激昂,也特別的有精神。
這些話,是沈承志心裏最真實的想法。可他不敢跟曾祖母講,也不敢跟祖母和娘親她們說。她們都太過在意他的安危,他不想讓她們失望,更不想讓她們時時刻刻都為他擔驚受怕。
可是現下不一樣了。有公主嬸嬸在,他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好的。
這是沈老夫人她們從未見過的沈承志。從小到大,沈承志一直都很瘦弱,性子也極為安靜,看不出半點的跳脫。
她們本以為,這就是沈承志的本性。卻沒有想到,真正的沈承志反而是她們從未見過的模樣。
這樣的發現陡然間飛掠過将軍府諸位女眷的腦中,無聲卻又沉重的打在她們的心上。是久違的喜悅,更是滿滿的驕傲。沈家好兒郎,合該活的此般神武飛揚,合該馳騁沙場、保家衛國。
看着沈承志尚且稚嫩的臉上流露出異常堅決的雄心壯志,周月琦取下腰間的翡翠,遞給了沈承志:“皇祖父留給本公主的禦賜之物,從今日起,贈與你時時挂着。”
沈承志愣住,目不轉睛的看着五公主,卻沒有伸出手去接那塊翡翠腰牌。皇祖父?那豈不是先皇陛下?
沈老夫人神色一顫,立刻就擺手,想要幫沈承志推拒五公主的贈禮。
先前在太傅府,五公主送林梓盈那塊聖上禦賜的玉佩,沈老夫人就想要攔着了。可想到沈雨萱母女在太傅府的兇險處境,沈老夫人到底還是默許了。
沈老夫人一生光明磊落,行事作風極為坦蕩正派。唯獨在那塊禦賜玉佩上,她起了私心,想要借五公主更甚至是當今聖上的名,護住沈雨萱母女在太傅府的性命無憂。
而今眼看着五公主又要送沈承志一塊腰牌,還是比昨日那塊玉佩更加珍貴的先皇聖物,沈老夫人想也未想就要推辭。
她們将軍府能迎進五公主這位孫媳,是将軍府的福氣。可五公主不欠将軍府的,将軍府不該一而再占五公主的好處,實屬不當。
“見面禮。”沒有去看沈老夫人以及其他諸位将軍府女眷的反應,周月琦向前兩步,像昨日送林梓盈玉佩時一樣,親手将翡翠腰牌挂在了沈承志的腰間。